在神狸的人馬離開山谷後,岑霜和楊陌兩人也悄悄轉身離開,匯合了另外兩名秋分成員,一路向雲中疾馳。
楊陌心裡佩服岑霜,這位大姐姐平日溫婉可人,如同鄰家長姐。直到遭遇危險時纔看出她的非同尋常。在神狸儀式進入最重要的環節時,岑霜一手按在楊陌背後,隨後自己運轉功法,進入一種假死狀態。
那一刻楊陌甚至以爲岑霜真的死了。不管是生理反應,還是習武者對於氣機的探查,都不會把岑霜當成活物。可是抵在他背後那隻手卻傳來無窮無盡的力量,告訴楊陌她安然無恙,不但自己活得很好,還在保護着楊陌的安全。
雖然山下就是神狸大隊人馬,只要稍有異動,兩人就會粉身碎骨。可是楊陌感受着那股力量,自己就像是沐浴在溫泉裡,周身上下說不出得舒泰。心內平和毫無畏懼,反倒是在那股力量的牽引下與天地自然融爲一體,從頭到尾都沒發覺。
回去的路上他想問這是什麼功法,可是看岑霜面色嚴肅,竟比山上斟茶時還要緊張就不敢多問,想着以後問父親再說。一行人抵達雲中時,已經是午夜時分。由於位處邊陲,雲中城夜晚素來戒備森嚴,城牆之上,火把攢動,直到岑霜報出名字並交出名牌,守城得武者纔開門迎接。
今晚守城門得恰好是秋分小隊成員,見自家隊長回來連忙上前行禮迎接。岑霜點頭算是迴應,隨後問道:“鉅子和祝隊長在哪兒?”
“鉅子和祝隊長在鉅子室。”
岑霜猶豫片刻,說:“快去通知他們,說我探得重要情報,需即刻召開墨門大會。”
楊陌稍顯驚訝,在場武者聞言皆是一愣,但下一秒,武者齊聲回道:“是!”
岑霜轉而囑咐楊陌:“阿陌,你隨我一起。”
兩人策馬,飛馳進雲中城。
不時,召喚術者和武者的號角聲吹響,從睡夢之中被驚醒的百姓或是從窗戶探出頭,或是披着衣服站到街上,衆人臉上帶着茫然和驚愕,遲遲不歇的號角聲讓他們三五人湊在一起,緊張地相互議論着。
術者研究室內,陳思賢聽見號角聲時,正在鑽研一副畫有武器部件的圖紙,他分心聽了一小會兒,確定是武者要求召開墨門大會的號角聲,他疑惑地看向身邊的洗星河,洗星河畫着細密的小部件,壓根沒有要行動的意思。
號角聲還在響,陳思賢躊躇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開口問:“師傅,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洗星河頭也沒擡。
陳思賢一時犯難,手中活也不幹了,他看着洗星河冷靜的側臉,說:“師傅,墨門大會,你去參加嗎?”
他久久沒有等到洗星河的回答,心中十分尷尬,外頭的號角聲在他耳朵裡倒是越來越響了。此時,一位術者輕輕推開了門,說:“洗星河長老,是時候去墨門大會了。”
“你說我患了風寒,這幾日需要靜養。”
“是。”術者關上門離開。
洗星河這才瞪了一眼陳思賢,命令道:“還不快乾活!”
陳思賢忙拿起筆,定了定神,埋頭勾畫。只聽洗星河自言自語道:“吹號又不是敲鐘,你們激動什麼?”
按照墨門規矩,術者召集開會敲鐘,武者要求開會吹號。一聽號角,就知道這次會議是由武者要求。不過不管武者、術者歸根到底都是墨者,因此除了洗星河以外,其他人悉數到齊。楊陌算是唯一一個不該出現的人,站在會長正中惴惴不安。
好在岑霜站到他身邊,一把拉住楊陌的手安撫道:“阿陌別怕,有什麼說什麼就好了。”
人陸續到齊,更漏裡的沙子下去五分之一,洗星河仍然未出現,鉅子之位上的楊烈問:“洗長老呢?”
之前去報信的那名術者此時站了起來:“長老染上風寒,正臥牀休息。”他說到這兒,衆人的視線齊刷刷地看向了他,他一時發怵,慌忙垂下了頭。
岑霜發話:“既然洗星河長老來不了,那我們就直接開始吧。”她繼而轉向楊烈,拱手請示:“鉅子。”
楊烈道:“冬至小隊預備隊員楊陌,請將無定原之上偵察所得如實相告!秋分小隊隊長岑霜,隨時準備補充。”
岑霜在楊陌手上用力一握,小聲鼓勵:“去吧。”隨後鬆開了手。
楊陌深呼一口氣,向前邁出一步。開始從未濟寨失陷說起,一直介紹到現在。
當他提到草原女女子魔武雙修時,已經有些術者變了臉色。等到他說與岑霜隊長撞見神狸一族的加冕儀式,會場陷入一片混亂,直到“天命龍衛”四個字出口,全場又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
楊烈等到楊陌將話講完,纔開口:“這,確實是傳說中天命龍衛的儀式。”
“鉅子,”岑霜拱手,“我大膽猜測這是神狸南征的前兆!”
會議場的氛圍霎時凝重,一位術者起身,問:“秋分隊長何出此言?”
岑霜這時一改平日的溫柔形象,整個人就像一把刀,鋒芒畢露:“這數十年間,長老可知道神狸爲何未曾犯邊?”
術者自信道:“草原之人忌憚墨門的精密器械,不敢犯邊!”
“當然不是!”她銳利的雙眼盯着術者:“墨門武者與草原之人百年之間,頻頻交手,從未見他們有過任何忌憚,他們生性好戰、殘暴又嗜血,南侵的野望更是融進了他們的骨血之中!”
“但墨門利用器械阻擋了他們的數次南侵,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另一位術者起身,高聲反駁岑霜。
而在他之後,另一名的術者長老起身,緩緩地說道:“草原人時刻妄想南侵是事實,墨門的器械讓他們無還手之力同樣是不爭的事實,他們來多少次,我們擋多少次,我相信我們的武者能夠將術者研製的器械發揮到極致!”
術者公然挑釁,武者隊長都冷下了臉,楊陌氣惱之下,上前一步就要反駁,被岑霜攔下。只聽她冷笑一聲,沉着地說:“術者們還未回答我的問題,爲何十八年間草原未曾南犯?”
她沒給那些人回答的時間,緊接着說:“這個問題,雲中城的老百姓興許不知道,在座各位卻都是清楚的!無定原之變後,神狸用了十八年統一分裂的草原各部,我和楊陌所見,他們已經認可了一個王,一個草原的王——”
岑霜停了聲,視線一一掃過在場洗星河一派的術者,說:“內部一統、龍衛重現、巴特爾山谷集結,接下來他們必定入侵南曜諸國!這是草原各族世代信仰的天命之路!”
術者都低頭不語,楊陌對岑霜的氣勢佩服不已,在心裡爲這個大姐喝彩。此時,公輸臣起身。
在場所有人都屏息看向了他,作爲做德高望重的術者之一,他的發言,幾乎是可以扭轉局面的。
“無論神狸近日是否有南侵之心,他們的表現都應該引起足夠警惕。我認爲只要存在他們正在集結軍隊的這個事實,雲中城上下就應進入備戰狀態。鉅子,”公輸臣轉向楊烈,“此事,應通知南曜。”
楊烈點頭,回道:“無定城被毀之後,南曜於界牌關外構建天水塞。如果神狸南侵,天水塞首當其衝。確實得通知他們一聲,免遭不測。”
楊烈的視線掃視全場數次,見沒人再說話。他果斷地宣佈:“所有術者投入器械的檢查和修復工作;二十四節氣小隊將預備武者全部編入隊伍,城中少年武者加緊操練,隨時準備投入戰場!”
此事暫告一個段落,岑霜卻沒有沒有預料之中塵埃落定的感覺,那羣殺死了墨門未濟寨武者的黑衣人,是什麼來路?這筆債又該怎麼算?當然她知道事有輕重緩急,可是她相信楊烈絕不會爲了對抗神狸,放任墨門武者被人屠宰。或許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看到師父再施神劍。
她想到這裡,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只不過楊陌此時沉浸在即將進入戰場的興奮狀態中,並未發現她這個表情。
夜色之中,天水塞綿長的城牆之上,烽火臺熊熊燃燒着。士兵往來巡邏,一隻鐵鷂子自空中落下,落在當值軍官肩頭,鳥嘴丈開,吐出紙張的一角。
軍官取出信件,讀罷,臉色大變,急對身邊部下道:“快!派人快馬前去天京城送信,用八百里加急!”
兩天後的黃昏時分,兩名被插號旗,身帶銅鈴,打馬如飛在青龍大道上疾馳。兩人一路來到皇城的青龍門前,其中一匹馬已經力竭,一聲哀鳴身軀倒地,馬上信使重重地摔出去翻滾着倒向一旁。守衛士兵連忙將其扶起,另一名信使急道:“天水塞八百里加急,請陛下務必觀看!”
此時,劉威揚正在殿中溫習書法,王景奉他之命,將閒雜人等攔在門口。信使前來,附耳王景,王景轉身闖入大殿,劉威揚手中毛筆一頓,擡眼惱怒地盯着他。
王景身子往前撲,跪着喊道:“皇上!神狸要揮師南下了!”
劉威揚渾身瞬間僵硬。俄頃,他緩緩將毛筆擱下,臉上怒容漸去,笑意浮現。
終於,來了!
十八年……自己準備了十八年,就是爲了這次。盈兒……看我,爲你報仇!
“傳旨,明日大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