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鼎鼎的“江南會”,顧誠當然不會不知道。
這個會所,在另一個時空隨着馬風的崛起,一度被圈內人戲稱爲“華夏第一會所”。
多少商界精英到處求門路,只爲弄一張圈內人發的邀請函,纔有資格交20萬進場會費。凡是進來了,基本上國內最頂尖的富商都能有機會認識。
顧誠這人性子太傲,吟風弄月的藝術家朋友不少,滿身銅臭的商人朋友卻是不多。馬風既然拉了他,他也樂得被動湊趣,就當是漲漲人脈了。
不到一週,馬風就給他迴音,說事兒已經初步搞定,邀請大家聚一聚,算是揭幕剪綵。
顧誠得到消息的時候,震驚得不行,心說就是裝修也沒這麼快的。
幸好馬風很快解答了顧誠的疑惑:“房子是老郭和老宋去搞定的,園林管理局,招商局,土地局,把楊公堤邊上的‘先賢園’招商引資招給咱了。裝修也不急,關鍵是先圖個名分。”
顧誠瞭解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馬風他們第一期是搞了六幢先賢園的古建築。那批房子是西子湖畔的風景區,南宋時候建的,就跟金陵的夫子廟差不多,順帶祭幾個本地的古代名士,褚遂良、羅隱、林和靖之流。(金陵的夫子廟是明朝建的,但是兩者性質一樣)
雖說宋朝的老房子早就塌了又蓋蓋了又塌,如今不過是仿古重修的,但園子的原址卻是絲毫不差,所有的梅樹松柏,也都是宋朝的老樁。
這一切足夠讓顧誠暗暗咋舌,心說幸好股東里有大地產商,能量通天,連文物古蹟都能“招商引資招出去”。
馬風的帖子上,明明白白寫了“八月十五雅集,邀金老先生爲‘江南會’題匾”。
還讓各股東有認識文藝人的,可以儘管一併請去湊個熱鬧。
顧誠想了想,就請了高大鬆、方紋山和周潔倫三個朋友捧場作陪。到時候順帶把自個兒的姐妹和公司裡幾個心腹帶上,一起見見世面。
……
馬風請來的題字嘉賓金老先生,自然是指金墉了。
老先生是本省人,少年時因扶桑人入侵,背井離鄉逃去香江,如今已是八旬老者。晚年被錢江大學邀爲名譽教授、文學院名譽院長,最近頗喜歡回鄉走走。
前幾年老先生還在楊公堤上選了個古宅,投了1400萬改建成“雲鬆書舍”,本想藏書隱居,後來改了主意捐給市政府,成了一處景點。
江南會相距雲鬆書舍不遠,大家也算是比鄰而居,加上馬風和金墉私交不錯,就請老先生來題詞,也算是不着行跡。
到了正日子,顧誠和高大鬆各自一輛車,低調地提前到了。與會文人還不少,從作家到畫家都有,都是八大股東請來撐門面的。
酒會一共幾十個客人,很隨和,也沒什麼章程,一羣人三三兩兩相互找人聊事兒。
還有不少以企業家身份被邀請來的生意夥伴,本身竟然也頗有文化底蘊。比如馬風請來捧場的一名電影圈客人、華藝老闆王忠軍,本人竟然還是個現代派畫家。
顧誠到的時候,那傢伙正在院子裡忘我地寫生,還有不少人圍觀。
寫生畫得還挺像,但是所有景物的周邊色暈,都被處理成了一種衝破景深的效果。
明明是西式的油畫風,卻極盡抹平一切遠近法和物理透視的規則,好像所有景物都被突破空間法則硬生生扯到了眼前。遠近景之間銜接的地方,還沾染了些一看就是顏料故意調稀了的暈染色塊。
一羣不知真懂還是裝懂的人,在旁邊竊竊私語地指點:
“馬克羅斯科的中期風格,跟那副1933年的《街景》處理差不多。”
“對,是現代主義的表現手法,你不說還真想不起來。一般人提起羅思科都是50年代後的純抽象主義。”
顧誠稍微圍觀了一會兒,就準備走。但高大鬆在一旁晃着扇子,看得挺帶勁兒,忍不住問顧誠的看法:“覺得怎麼樣?”
“我不懂這些的,什麼流派什麼風格都沒聽說過。”顧誠豁達地自嘲了一句,準備揭過這個話題。
一羣觀畫的人聞聲看過來,見是顧誠,也都很客氣。紛紛跟着幫高大鬆捧場:“顧總的見識,肯定是很高的,比我們這種拘泥於流派的膠柱鼓瑟自然更深了。”
畢竟今天的“文人雅集”,本質上還是有錢人的遊戲,顧誠作爲最大的股東,也沒人會嘲諷他的藝術鑑賞能力。
一衆人捧哏之下,王忠軍也停了筆,微微一揮,示意顧誠點評幾句。
顧誠不好意思地笑笑,凝神看了一分鐘,斟酌着說:“畫兒我是不懂的,說說自己看了這畫的第一印象吧。我還算參拍過幾部電視劇,每次遇到這種全景戲,演員一個走位景深不當,就虛了,得重走一條,然後心裡就不爽。
看到這幅畫之後,我感覺到一股對鏡頭藝術缺陷惡意的滿滿宣泄——攝像機拍得再精確、再像,還能一個鏡頭同時兼顧遠中近景不成?還不是對焦沒對着的地方虛了。但是,畫兒就可以做到,管你特麼遠近法透視法,全部給我把距離感虛了,全景遠近,就在眼前,一樣詳略——說得不專業,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顧誠的話說完,那些想捧哏的傢伙全部傻了:尼瑪這是藝術家的聚會啊,你說得這麼大白話,讓別人怎麼吹您的藝術修養啊。
好歹學學人,帶幾個馬克羅斯科或者傑森坡羅之類的大師名字啊!
王忠軍也被逗樂了,擱下畫筆,抽了張名片塞給顧誠:“我的畫,本來就沒流派。就是被鏡頭感逼的,職業病吧。小剛也畫畫兒,其實跟我見解差不多——既然是電影人搞畫畫,那肯定得可着鏡頭藝術最短板的點兒可勁兒造。”
交換了名片之後,王忠軍客套了幾句,說顧誠如果以後要投電影,或者要協調資源,儘管找他。
攝影藝術出現百年,繪畫依然沒有消沉,只是純粹追求“畫得像”的畫派消沉了。
正如每一次經濟轉型,總有人說“實體經濟不行了”,而馬風卻總會用“不是實體經濟不行了,是你家的實體經濟不行了”打臉打回去。
多少畫家,在這一百年裡,要麼純粹走向抽象,以求和攝影藝術徹底割裂。要麼還留在和攝影藝術若即若離的交集範圍內,求索“繪畫的價值究竟是印象、還是詳略、還是留白”。
而顧誠和王忠軍這類人的眼光,顯然是從另一個所有純粹畫家都想不到的極端角度看過來的。
他們在接觸畫之前,首先在影視圈裡摸爬滾打。充分感受到了影視表現力的滿滿惡意,心中懷着滿腔隱痛點,然後回來畫畫,看畫。自然能夠收穫一種“在攝影藝術走到極致後返璞歸真回望繪畫”的共鳴。
說到底,顧誠還是佔了跨圈的優勢。
高大鬆還在一旁準備掉書袋,見顧誠幾句話就跟王忠軍交上朋友了,也是瞠目結舌。
說大白話,真性情。
……
顧誠晃悠了好久,差不多是開席講話的點兒了,便回到自己那一桌坐下。
潘潔穎和權寶雅一直侷促地歇着,偶爾跟周潔倫方紋山聊聊天,並沒有去認識什麼朋友。
今晚所有女賓都穿漢服,潘潔穎和權寶雅原先沒穿過,微微有些不適。尤其權寶雅漢語都纔剛學流利,也沒接觸過這種場合,自然從頭到尾跟着表姐廝混。
顧誠一坐下,潘潔穎給他倒了一杯雪梨酒:“認識了不少新朋友吧。”
顧誠一口喝掉半杯,自嘲地笑笑:“人有錢了,說啥都是對的。我也分不清楚是自己真有這藝術修養了,還是別人奉承我呢。反正我聊天的時候只能儘量一個專業術語都不說,這樣總沒人能背地裡說我裝逼了。”
有錢人收藏藝術,吊絲們就羣起吐槽他是裝逼,這種殺傷力顧誠可是深有體會。
顧誠剛喝完雪梨酒,馬風拿出個手指麥走上臺,張揚地宣佈:“各位來賓,大家靜一靜,今天是我們江南會揭幕的好日子,很感謝大家的賞光。現在呢,吉時差不多了,我們請金老先生題字。”
一衆人很快安靜下來,院子當中一大張書案被整理了出來,擱上張一丈長短的泥金宣箋。一個八旬老者顫巍巍接過提鬥,遲緩而沉穩地寫下了“江南會”三個大字。
字一寫完,馬風立刻讓人收起來,準備過幾天裱起來,然後找匠人拓下來制匾。觀禮嘉賓們少不得吹捧一番書法,互相標榜。
顧誠雖然是最大的股東,但今天的酒會全程還是馬風的人主持,顧誠並不像多接觸那些繁文縟節。
馬風這人最擅長灌雞湯,說了幾車子“互聯網寒冬很快會過去,大家要深度合作更加團結”之類的沒營養話,哄着大家喝了三巡酒水,酒會的氣氛才漸漸融洽隨性起來。
“今晚咱光喝酒也沒意思,這樣吧,每個股東都要派人出節目。本人不會的就讓帶來的朋友上場。咱都是斯文人,別太鬧就成——老馬,成不成你都吱個聲兒啊。”
提議的是復興財團的郭光昌,其他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也都跟着起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