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詠菊

接下來的日子, 花翎謹遵馮大將軍的教誨,一直謹言慎行,循規蹈矩, 安分守己, 到也沒出什麼差錯。偶爾地下男友馮非寒童鞋還帶她去醉雲樓吃一頓, 日子倒過得挺愜意的。

轉眼就接近中秋節了。這可是中國人除了除夕之外最爲重要的節日了, 尤其在這亂世, 家人團圓比什麼都重要,所以家家戶戶都隆重地準備着過節的物品。連帶着到處都有人在談論去何處上香、觀菊、賞月。

據說上香最爲靈驗的就是城外的玄中寺,這玄中寺又稱“石壁寺”, 因其四周都是石壁。。這寺廟已經興建了二十餘年,香火鼎盛, 是達官貴人常盤桓之地, 淨舍清雅, 寺內廣植各色菊花,所以也是中秋賞菊的首選之地。

據說今天玄中寺的菊花開得特別好, 孝文帝也有心要去賞菊。各文人雅士聽聞此消息,紛紛將自己栽種的名貴菊種寄種在寺廟裡,希望有幸能被君王看中,說不定能令自己從此仕途亨通。

因而今年中秋節賞菊肯定是要去玄中寺的了。花翎對此倒沒有什麼好奇心,因爲在她想象中, 古人賞菊往往離不開吟詩作對, 會搞什麼賽詩會、詠菊大會, 窮酸得不行, 哪裡適合她這種粗人啊。

但世事往往如此, 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推不了。

中秋節前的第三天, 孝文帝隆重宣佈,明日要和朝中的一些大臣和幾個王子一同前往玄中寺上香賞菊。而作爲五王子伴讀的花翎自然要鞍前馬後地伺候着,因而她也要去。

第二日,在嬪妃們幽怨的眼神中,孝文帝果然帶着衆人勞師動衆地浩浩蕩蕩地出發了。花翎就和拓跋懷一輛馬車,掀開窗簾看看外面的風景,倒也比意想中來得有趣。

終於,在顛簸的馬車搖搖晃晃地將花翎搖得快要睡着了的時候,到了玄中寺。花翎跳下馬車,觀察一下四周,寺廟四周果然是很多石壁,但寺廟裡倒是樹木蔥蘢,清幽得很。當初選這地建寺廟的首任主持可真是高瞻遠矚:每一個來到寺廟的香客,都會慨嘆這寺廟在周圍陡峭的石壁包圍中建立起來簡直是神蹟,尤其是現在寺廟發展得如此之好,更說明是有神靈庇佑的。

去到寺廟裡後,孝文帝首先是去大殿上香,感謝佛祖庇佑,大魏國終於暫時壓制住了柔然國。花翎陪着拓跋懷在旁邊觀禮,無聊得直想打哈欠。但被也在場的馮非寒目光一盯,馬上強打起精神。

終於等到上香完畢,衆人的精神略微放鬆。接着大家吃了一頓味道一般的齋菜。花翎很是失望,原來傳說中的齋菜是這樣的啊,都是豆腐青菜,不過將它們做成魚肉、雞肉的樣子,但吃來吃去都還是豆腐青菜的味,這不是擺明了在唬弄人嗎?那些佛門弟子想吃葷就誠實一點嘛,總是對着桌上的菜YY幹嘛?

飯後,賞菊詠詩會隆重開始。

在濃郁的菊花香中,眼望各色千姿百態、爭芳鬥豔的菊花,孝文帝和一干臣子詩興大發、大顯文采。還不時會聽到這樣的讚歎聲:

“皇上天縱英才,妙句一出,滿坐寂然,無人可接……”

“×大人好文采!”

“×大人真不愧是我大魏有名的才子!”

…… ……

…… ……

妙句與狗尾同現,牛皮與馬屁齊飛。

因爲孝文帝特別交代,王子們一定要在旁邊好好觀摩學習,花翎也只好全程陪同。但她看拓跋懷和他的幾個哥哥們沒有誰真正在學習吟詩作對,尤其是年幼的這兩個連字也不識幾個,能聽懂什麼啊?

所以兩個可憐的小朋友早就坐不住了,一會兒吃糕點,一會兒摳指甲,恨不得起身跑去玩了。花翎一看不是辦法,便附耳輕輕在拓跋懷耳邊說:“你注意看你身邊的人,有一些人長得很有趣,你看,正在說話的那個大臣肚子圓滾滾的,像不像是一個大冬瓜?”

拓跋懷一聽就笑了,然後他們就玩起了找人遊戲,一個人說某人的外貌特徵,另一個就從人羣裡找出來。倒也自得其樂。

“懷兒,不知你聽了誰的詩句那麼開心?說來給父王聽聽。”不知何時孝文帝將注意力轉到了他們這裡。

“啊……父王,兒臣剛纔並沒有說什麼詩句……”拓跋懷雖然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但也知道自己剛纔的行爲時不對的,“……兒臣只是聽到花牧野說了一句話覺得好笑而已……不信父王你問花牧野……”

花翎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這小子爲了脫身就這樣將自己賣了?果然是在宮廷里長大的孩子啊,小小年紀就會陷害人了?

“花都尉,你總說自己不通文墨,但可那你剛纔和懷兒有說有笑的,必定是對剛纔衆大臣們的詩作有一番評論,不如你也作一首詠菊詩,也讓我們評論一下。”孝文帝笑意盈盈地說,眼中仍是一貫的熱情與鼓勵,就如他在朝堂之上注視着那些在進諫的大臣一樣。

花翎卻感覺脊背發涼,要死了,能不能不說啊?我不是中文系的,而是體育系的!

她緊張得渾身冒汗。

“皇上,花都尉真的是個文墨不通的粗人,他在末將麾下,末將從未聽說……”爲她解圍的自然是馮非寒,但衆目睽睽之下居然一聲不吭,也未免太丟穿越女的面子了,不會作詩不會偷嗎?

“颯颯西風滿院載,蕊寒香冷蝶難來……”她緩緩地吟道,孝文帝一聽,立刻滿眼的驚異。

她心裡也是一驚,這詩一吟,她之前的低調行事好像就全毀了。而這詩不是唐朝末年黃巢的反詩《題菊花》嗎?初中語文課本里學的啊。

“開篇兩句突兀無比,但也可能出奇制勝,接下來的兩句呢?”孝文帝催促道。

花翎只得硬着頭皮報上後兩句:“他年青帝若有意,報與桃花一處開。”

不管是不是符合平仄要求,她將“他年我若爲青帝”硬生生拗成了“他年青帝若有意”。在這正宗的皇帝面前,不管她是說爲“青帝”還是“皇帝”,只要是“帝”,後果都會是相當地嚴重。她可不想像黃巢一樣將來成了反賊。

她一說完,孝文帝的眼神就閃亮了,衆大臣皆默然。花翎仔細回味一下自己改的詩,好似在拍孝文帝的馬屁啊!難道衆人不吭聲是在內心鄙棄她居然拍馬屁的功夫如此地高明?囧。

“非寒,你與花都尉相處日久,但看來並不是非常瞭解他啊!你看看,剛纔我們衆人的詩作有誰可以比他這首詩更出彩?”

孝文帝望望馮非寒,又看看花翎,他看花翎的眼神有些熾熱,似乎非常地高興。難道被她拍了一下馬屁就開心成這樣?他不是從小就在衆人的拍馬屁聲中長大的麼?花翎不解。

“皇上說的是,我對花都尉的瞭解只是片面的,今日起我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馮非寒依然是面若冰霜,但花翎卻可以從他緊繃的脣線上知道他現在的心情是極度地惡劣。——是在氣憤自己居然強出頭、大露鋒芒吧?今天回去可有得受了。花翎爲自己哀悼。

“不知衆位愛卿是否還有更傑出的詩作?”孝文帝環顧四周。

一時之間無人應答。有見風使舵者說:“皇上,花都尉一詩天外一筆,立意新奇,衆人皆嘆菊之美,氣節清高,此詩卻獨寫菊之悲,憐花惜香之意溢於言表。此詩真乃惜花、愛花之作啊!”

“愛卿說得沒錯,此詩對菊花境況艱辛的揣摩之細緻是其他詩作所不及的,我若爲青帝,也必憐此花啊!”孝文帝滿面春風地說,衆人紛紛附和。

花翎哭笑不得地聽他們議論紛紛,黃巢大哥你真乃英雄也,大膽造反不說,就那麼一首酒後頭腦發熱的作品也流傳千古,現在還被這些人捧上天了。

“現在,朕宣佈今年的詠菊詩會的奪魁作品就是花牧野的這首《題菊花》!”孝文帝大聲地宣佈,看向花翎的眼神是十分愉悅的,“來人,賞賜白銀五十兩!”

哇,五十兩!這次的大驚嚇總算是有所回報。花翎在衆人羨慕、嫉妒、不屑等各種眼光中接過了賞銀,叩謝了隆恩。起身一擡頭正和馮非寒的目光撞了個正着,他面色陰鬱,眼中似乎有絲絲痛苦。

怎麼了?她闖大禍了嗎?花翎心裡惴惴不安起來。

待回到城中,各自分散時,她就立刻爬上將軍府的馬車。馮非寒看見他進來,望了她一眼,居然掀開門簾出去了。

花翎傻了眼,這是什麼狀況?前所未有啊。他真是那麼生氣?

掀開車窗的布簾,看見馮非寒正騎在一匹馬上,但那匹馬並不是奔月。

回到府中,馮大將軍仍是冷凝着一張臉,也不看她,徑直走向自己的憩鴻居。

馮非寒似乎從未用這樣的態度對她,真大禍了啊!

好吧,山不來面前,我就去山面前吧。花翎緊跟着他的步伐,他居然也不回頭看她。

嗯,有希望!起碼他沒有趕她走。

他走進自己的書房,花翎趕緊跟着進去,隨手掩好門。

馮非寒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在看一個陌生人。

“請聽我說,我也不想這樣的。”她說。

“你是一個士兵,不會吟詩作對,也沒有人會取笑你。”他冷哼。

她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釋那個時刻中她突然生出的好勝之心,是穿越女的虛榮,還是其他什麼……

“那一刻我只是不想被人看扁而已?”

“不想被誰看扁?這很重要嗎?重要過你要爭取自由身的決心?”他的表情顯得很累,“你知道今日之後,你在平城將會多麼出名嗎?你以後還想過隱姓埋名的日子嗎?”

“我……我當時沒有想那麼多……”她囁嚅。

“也許你本能想做的,纔是你最想做的事……你出去吧,今天大家都很累了……”他朝她擺擺手,她感覺他離自己好遙遠。

她受不了這樣子!

她衝過去撲到他懷裡,緊緊抱住他。他身體很僵硬,兩手垂在身體兩側。

“不準這樣對我!我只是不小心,你可以罵我,但是不可以用那種表情看我,彷彿我是一個陌生人。”她的頭在他的胸膛上蹭來蹭去。

他輕嘆一聲,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