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面貌雖然是自己極爲熟悉的, 這時常讓自己有些神思恍惚。但他絕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人,他是元宏,大名鼎鼎的孝文帝, 史學家盛讚的偉大的君主, 改革家。他除了面貌上比那個人更老成, 他的性格也很不同, 他真正是個心思難解、天威難測的君主。
“哦?朕的容貌比起你的馮大將軍如何?”他眼中的笑意更盛。
花翎一看頭皮發麻, 這真是一隻笑面虎啊!好像拋給人的不是一個大難題,而是在問“今天的天氣好不好”一樣。
“呃……陛下和將軍之貌各有千秋,難分軒輊。”
“朕不要聽搪塞之詞。捫心自問, 你覺得朕與非寒誰的樣貌更好?”
“陛下,您肯定知道鄒忌諷齊王納諫的故事。故事裡, 鄒忌的美貌明明遠不及城北徐公, 但其妻、其妾、其客皆曰鄒忌美過徐公, 其妾、其客固然是因爲畏懼和有求於人而說了假話,但其妻卻可能說的是真心話。因爲情人眼裡出西施, 妻子深愛自己的丈夫,所以覺得自己的丈夫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一點也不足爲奇。”花翎小心翼翼地措辭着,“平心而論,卑職覺得陛下和將軍的樣貌真是各有千秋, 不分上下。但如果陛下一定要我選擇一個的話, 我選擇陛下……”
“但民間盛傳馮非寒是我魏國第一美男子!”他的笑容有些冷。
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對付, 花翎不慌不忙地接着說:“我選擇陛下, 陛下肯定不會相信, 正如陛下所反駁的。實際上如果陛下能與馮將軍同時出現在平城的街頭,百姓認爲誰最美還未可知。如果一定要選, 我自然選擇將軍……”
“你真好大的膽子啊!”他冷笑。
看看,這就是所謂的君王!
“如同妻子因偏愛而影響了自己的判斷一樣,任何人看人看事都會帶上主觀的色彩,卑職和將軍在戰場上同生共死,將軍還多次拯救了卑職的性命,卑職自然與將軍的感情更親厚。而皇上是卑職的君主,自然也是很重要的。但這種重要與長期相處、同生共死培養起來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卑職自知此話大不敬,但是臣的大實話,如惹陛下不悅,敬請責罰。”
“嗯,你倒是難得的老實人,朕看在你這大實話份上,就饒恕你一次吧。“孝文帝臉上又慢慢浮現笑意,“花愛卿今日陪同文穆習文練武,情況如何?”
正爲自己逃過一劫而慶幸的花翎不禁脫口而出。“他很好,我很糟糕!”
“哦?這是何解?”孝文帝饒有興趣地問。
“五王子天資聰穎,卑職雖然沒有見他習字的過程,但從談話中可以看出他對待習字是很認真的,雖然年幼力量不夠握筆不穩,但他還是堅持着完成了夫子佈置的任務;而習武時他寧願站得雙腿發麻,也要扎馬步扎夠半柱香時間,足見他毅力之強……”
“朕的孩子,他的性格朕自然有所瞭解,只是不覺得有你形容的這麼好。”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五王子年紀小小就有遇事認真、堅持不懈的性格,如果一直保有這樣的性格,將來必定能成大器。”
“嗯,這樣說倒也是。但你自己呢?爲什麼很糟糕?”
“一天下來,卑職最深的感觸就是自己不適合王子伴讀這一職位。文,對我這一個粗通文墨的人來說,自是不必提;武,卑職也只是會一招半式而已,與今日的武官師傅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總之,別人是文武雙全,卑職是文武雙無。真是慚愧不已,實在不配成爲王子伴讀。懇請皇上收回成命。”花翎深深地一頷首。
“誰說朕看中了你的文武雙全了?”
“呃?”
“正因爲你文武雙不全,都是半桶水,朕才叫你伴讀啊。如果你文武皆通,你哪還有興趣陪文穆一起學習?因爲文穆喜歡你,而我又正想給文穆找個水平略高一點的人,可以亦師亦友,學習效果更佳。這才選了你的。”孝文帝含笑說。
花翎臉頓時紅了起來:原來是自己自視過高了,在他眼裡,自己只是比一個五歲孩童的水平高那麼一丁點而已,真傷人啊!
“你放心,朕不是在選太傅,而是在找伴讀而已。”他安慰,“文穆天資聰慧,朕也發覺了,但不知爲何,他極少與其他孩童玩耍,性格開始變得有些孤僻、膽小,朕希望你能好好陪伴他,讓他快樂些。”
原來如此!那好吧,她就陪伴他一陣子吧!
“但皇上,卑職只能陪伴五王子一段時間而已,卑職不可以滯留太久。今年年關之前一定要回到家鄉去和年老的父母團聚。”
“好,朕知道你孝心,年前一定放你回鄉去!”
“多謝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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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花翎回到將軍府,已經過了晚膳時間。唉,孝文帝可不是一個好boss,居然讓人加班不給加班費。
一踏進府裡,就有奴僕過來告訴她:將軍正在書房等他!
花翎撫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走去書房,心裡還嘀咕:晚回來要捱罵,起碼也讓我吃飽了再罵啊。
她站在書房門前敲了敲門。
“進來!”好生氣的聲音!他怎麼知道來的就是自己呢?剛纔她可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她推門而入,見馮非寒正坐在公案前,案上攤着一份公文。他目光如炬,怒火熊熊地盯着她。寒冰變烈火了,這回慘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酉時了。”
“我早晨怎麼叮囑的?”
“不要再宮中逗留,要準時回將軍府。”低眼順眉地俯首認罪。
“哼,那現在呢?”
“我現在回來了啊!雖然晚了一點,但……這不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那是誰的錯?”
“我回來途中被一個叫北宮伯子的人叫去見皇上,皇上詢問我今天做五王子伴讀的情況。”
“那今天怎麼樣了?”馮非寒的語氣略有緩和。
花翎見勢馬上乖覺,走到他背後抱住他的脖子,頭在他頰邊磨蹭,像一隻正在向主人撒嬌的小狗,只差沒伸出舌頭來給他洗臉了。
“對不起,我知道你很擔心我,我也很想早點回來。但留住我的是皇上,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也一點都不想去宮裡當差,所以和皇上談話時,我還冒險向皇上提出我不要做伴讀的事,但他不答應。”
“你以什麼理由提出說自己不能做伴讀?”他拉過她的身子讓她坐在自己的膝上。
“我說自己文武都不精通。”
“你倒有自知之明。那皇上怎麼回答?”
“他說他找的就是文武雙無的人!”好丟臉的事,但她在馮非寒面前丟臉的事多了,也不怕添多一件。
“哈,”他取笑,“皇上居然這麼說?爲什麼?”
“他說這樣我就能用心地陪伴五王子學習了。”雖然她現在都覺得這個理由怪怪的,但人家金口玉言地這麼說了,她也只能這樣相信了。
“居然是這樣……”馮非寒微皺眉頭沉吟了片刻,然後用手指玩弄着她耳後的一縷短髮問,“你用過晚膳沒有?”
“沒有。”她可憐兮兮地回答,“你摸摸,我的肚子都餓扁了,正咕咕直叫呢!”說罷,果真拉着他的大手覆蓋在自己的腹部。
馮非寒身體一僵,立刻摟着她站起身。
“我帶你去酒樓吃飯吧。趁現在天還未黑。”
“好!”花翎一聽開心不已,男朋友請吃飯囉!雖然關係不能公開,但享享福利也不錯。
他們去了平城最有名的酒樓醉雲樓,包了一個雅間,叫了幾個花翎喜愛吃的的菜餚,吃得她肚皮鼓鼓的。馮非寒說,這麼能吃的女人真是少見,如果她是嫁給一個普通百姓,恐怕丈夫都養不起。
你能養得起就行了啊。花翎毫不扭捏地回答,把正在喝茶的馮非寒給嗆着了。說麪皮之厚,她怎麼會輸給他?
甜甜蜜蜜地吃完飯,他們還磨蹭了好一會纔回府去各自的房間。歸途中,花翎暗想一定要常去醉雲樓,把它發展成他們的“老地方”,那裡的服務實在是好,尤其是從不會隨便打擾房間裡的客人,這一點深得她心。
在牀上休息了一會兒,想起自己還沒有洗澡,便去廚房提了一桶冷水,打算回房好好洗洗。經過院裡的假山旁時,卻見到了好幾日未見的楊書君。他正一身白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似乎在賞月。是啊,下個月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了。
自從回將軍府,第二天他就消失不見了,馮非寒派他出去辦事了。有什麼事那麼急呢?不過她倒是很高興少了一個總愛找她茬的人,尤其不必擔心他會突然出現打擾自己和馮非寒的卿卿我我。但現在他回來了?
“楊騎尉,你幾時回來的?”她問。他戰後升爲飛騎尉了。
“今晚。”他將目光從天空轉移到她身上,“你現在是輕騎都尉了?”
“嗯,皇上錯愛。”難道他是因爲他的官職不如自己的而惱怒?輕騎都尉是正五品,而飛騎尉只是正六品,整整差了一級啊,難怪他咽不下這口氣。
“錯愛?但事實擺在面前,你居然還成爲了五王子的伴讀?”他打量着她,表情卻如同在看一件破爛。
“嗯,因爲機緣巧合幫了五王子一次,五王子便想讓我呆在他身邊侍候了。”花翎不想談這些事,便轉移話題,問:“楊騎尉你出去那麼多天去幹什麼公務了?”
“不管你的事,你就應該聰明一點別問。”他起身拍着衣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住處,剩下花翎呆立原地。
哼,這種人以後打招呼的客套都可以省了。只不過是隨口問問,他就給個軟釘子給她碰。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對她那麼大的意見,難道是因爲她搶了他作爲馮非寒親隨的位?這是什麼心理?難道他對馮非寒有那啥的想法?花翎想想他和馮非寒兩人在一起的場面,頓時把自己給噁心到了。雖然現代的耽美小說很火爆,這個時代也有貴族豢養孌童的風氣,但她始終沒有辦法接受這男男組合的異戀。
但不管他是什麼心思,她可以肯定的是馮非寒絕無這方面的傾向,所以她也就不再在意。提了水回房,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心情愉快地上牀休息。明天繼續去皇宮上班,做超級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