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冬日,在家工作了一陣子後,我身上開始嬌氣起來,這日我終 於忍無可忍,冒着嚴寒開車前往宜家,想拎回一把奢侈一些的轉椅。
過去只在週末去過宜家,此地的人總是多到缺氧。但是裡面不乏老 外和美女,總歸是個洋氣的地方。若不是人多,我想我還是愛去的。
週一的宜家的確沒有“站”滿人,但是不意味着沒有“坐”滿人。 每一個沙發上都坐着人,其中有不少是情侶。他們就像看電影一樣 並排依偎着。你若說他們窮,沒地方去,因此找個免費的溫暖場所,我 不信。因爲他們的穿着都是時尚的,與之對視時目光都是理直氣壯的, 一點兒沒有窮學生麥當勞蹭網時那種侷促的神色。不要問我爲什麼知
道,我人生中大部分的時光都在當學生,我懂。 他們坐就坐吧,反正我要買的是椅子,不是沙發。不過我家沙發的
海綿也有些塌了,也想試試沙發,但終究沒試成——因爲好看一點兒的
沙發全都坐了情侶。我原以爲那些退休的大爺大媽會淪爲宜家沙發黨, 但我錯了,大爺大媽們都真的在挑東西,他們都和我一樣推着推車,只 不過他們是成羣結隊來的,喜歡大聲興奮地討論那些廚具到底是如何使 用的而已。
我很快試完了椅子(無非是 399、599、999 的價格,每個價格對應 一款,越貴的越舒服),走到了書房臥房展示區。這裡也有很多沙發, 不過私密性更強,情侶們的私語更加呢喃了而已。如果說剛纔的情侶們 看我的眼神還是理直氣壯的話,這個區域的人在我看傢俱的時候,竟對 我回以不屑的瞪視。大概他們真把這裡當作了臥室,而我這樣瞟過去確 實打擾了吧。我決定目不斜視地走出這個區域。但此時有一個角落卻引 起了我的注意。它的感覺很像一個洗手間,這導致我很想知道,那是一 個真正的洗手間,還是一個樣板的洗手間呢?
帶着這樣的好奇,我走了過去。可是我卻忽略了,在這樣一個隱秘 的展示區,一定有最期待隱秘性的情侶。果不其然,這個“洗手間”前 面的沙發上,摟着一對情侶。如果說前面的情侶只是不屑地瞪我的話, 這兩個人在我過去時嚇得一彈迅速地分開,然後對我反感地咂了一下 舌。我只得識趣地走了,因此也就無法知道那個角落到底是不是真正的 洗手間。
買完東西回家的路上我有些不爽。明明是來買東西的,可爲什麼所 過之處卻有種人人喊打的感覺?好像在宜家就應該窩在沙發裡纔是正經 事兒一樣!
但是有種感覺比不爽更甚,那就是一種濃濃的困惑。今天是週一, 我出現在這裡是因爲我領導上月離職了,可爲什麼這些情侶兩個人都不
用工作?如果說他們是“富二代”,那他們大可以去那些奢華的地方約 會,爲什麼要窩在這人來人往、被各式各樣的屁股坐過的沙發上?如果 說他們貧窮,那他們此時應該在工作賺錢纔對呀!還有,如果說他們十 分相愛,那就應該回家去**做的事;如果說他們不相愛,那他們摟着 對方你儂我儂又是幾個意思?我的腦子快想爆了。
事實上,照我的資深經驗來看,他們的着裝與顏值屬於不窮不富的 種類。而依據他們的動作和表情,他們則屬於“不久就要散了”的“享 受當下”款。而這個典型的都市戀愛族羣何以聚集在了這裡?我想不 通,就如同我想不通剛買的掛鐘爲何只要九塊九一樣。宜家,真是謎之 存在。
爲什麼不是家,不是情趣酒店,不是電影院,不是商場,而是宜家 的沙發?
就在一瞬間(請自動腦補麗江小倩的歌曲),我懂了。我之所以一 直困惑,其實是因爲,我,剛剛結婚了。因此,我對於這個族羣昭然若 揭的目的,竟如此遲鈍。
他們,是來虐狗的呀! 你看他們一個個,年輕飽滿,顏值中上,犧牲了發展事業的精力,
犧牲了看電影的精神追求,還犧牲了上情趣酒店的肉體追求,而要坐在 宜家這半新不舊的沙發上睥睨衆生,難道不是爲了體驗一種在無人處無 法得到的優越感嗎!
試想,如果我是一隻單身狗,今天這一趟宜家之旅,已經受到了多 麼大的刺激呀!而他們又從中得到了多麼大的快感哪!而這種單身狗尊 嚴的喪失,還不是隻能靠“看都不看價錢就把東西甩在購物車上”來填
補嗎!
“你看,姐雖然單身,但姐比你們有錢!你們連開房的錢都付不 起,姐卻可以買買買——用姐自己的卡!”如果我還單着,我一定會這 樣想,也會這樣做!事實上,儘管我剛結婚,也還是下意識地往購物車 裡扔了好幾樣兩塊九的東西,來報復這些人囂張的眼神。
我懂了。 這些人,就是喬裝打扮的宜家員工。
因此他們可以擔着讓宜家沙發永遠賣不出去的風險,來刺激眼前每 一個潛在的,唯有用買來維護尊嚴的,單身狗。他們害得宜家賣不出去 一款沙發,卻也不會被趕走。因爲,他們是宜家不可或缺的風景,同時 也是宜家無名的功臣。
握着手中的信用卡,我呼出一口惆悵。 你們辛苦了,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