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候,始電。電者陽之光,陽氣微則光不見,陽盛欲達而抑於陰。其光乃發,故云始電。
親愛的珍女士:
洋歷二零一六年,我買了一頂紅帽子,至今我能夠看到這頂帽子。這一頂紅帽子承載着一段快樂的時光,洋歷二零一六年。在我的記憶中也是一個快樂的年份。其實在這一年裡,我並沒有在任何一個領域取得值得驕傲的成績,但是時過境遷之後,各種不愉快的經歷都被淡化掉了。只有那一頂紅色帽子刻錄的歷史永遠留在我的心裡。現如今那個人已經歸於沉寂,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東山再起,但我會一直默默的爲他祈禱。如果就這樣結束了,那是非常不圓滿的,無論是對於他還是對於我。北美有一個作家叫做塞林格,這位先生性格非常的孤僻,據說他留下了大量的作品,卻堅持不發表。某一年他的女兒出版了其中一部分,我也沒有想到勃然大怒的塞林格居然把自己的女兒告上了法庭。
賽林格先生之所以被大多數人所知,是因爲他出過一本現象級的著作,書名叫做《麥田裡的守望者》。我在上高中的時候讀了這部書,這部書的主人公也是經常戴着一頂紅色的棒球帽。於是。很多青少年開始模仿他,像他一樣戴着紅色的棒球帽,學他說話的樣子。這位主人公應該是一位很難接近的人,但他對他的妹妹卻非常好,甚至爲了妹妹放棄了離家出走的計劃。讀這部書並沒有給我並沒有引發我太多的思考,只是讓我覺得非常的痛快。青少年多少有一點叛逆,那個時候的我應該也出了相同的問題。至今我與父母之間找不到恰當的相處的方式,這讓人感到非常的沮喪。洋歷二零一六年,我第一次在網上看他演講,那個時候我感覺他的樣子像是一隻貓,而貓是非常可愛的,從那之後我開始注意到他演講時的手勢。我覺得他的演講會產生催眠的效果,因爲他演講的時候有時候像海嘯一樣,有時候聲音非常輕,那種感覺特別像是給小孩子講童話故事。所以我有一種感覺,當大家聽他演講的時候,似乎一下子變成了小孩。
珍女士,在給你寫信的這個時候,我手裡拿着一隻烏龜。我已經不記得他陪了我多少年,我衷心的希望這位先生能夠長壽,能夠一直陪着我好久好久。如果它的壽命能夠超過我,我會爲他感到高興。去年另一隻烏龜因爲我不恰當的治療死在了銅撥裡,我真的非常的抱歉,如果我當時能夠更謹慎一些,如果我當時能夠充分的考慮到水溫的問題,如果我當時能夠考慮到烏龜有可能被淹死的問題。這一不幸的事件就不會發生,面對這種令人感到無比遺憾的結果,我沒有理由不感到自責。那隻烏龜的遺體仍然被我放在一個地方,我希望他能夠入土爲安,但我又覺得把它埋到土裡非常的可惜,因爲烏龜殼是非常珍貴的物件,我希望把他的烏龜殼留下來作爲永遠的紀念,但我又不能非常粗暴的,把烏龜拆掉。
那一年我買了兩隻烏龜,一隻取名雅正,一隻取名采薇,如今采薇已經過世了,雅正還在我的手裡。儘管如此,至少在單位,我還是一個非常善於飼養烏龜的人。因爲其他養過烏龜的都已經把烏龜養死了。我的烏龜是非常美好的,原來我並不知道烏龜竟然會撒尿。那個時候烏龜買回來沒有多久,我把它拿在手裡玩兒,沒過多久手裡就多了一些水。我把烏龜放在被子裡玩兒,又發現手上沾了水,那個時候烏龜已經晾乾了。所以水的突然出現,讓我立刻想到烏龜有可能撒尿了。我拿着手機趕緊在網上搜,原來烏龜真的會撒尿。烏龜在吃東西方面是非常不積極的,不過養烏龜實在花不了多少錢,因爲它在整個冬天都不吃東西。如果你是一個懶人,又有飼養寵物的衝動,那麼沒有比烏龜更合適的了。
現在我無法想象,如果我有機會見到賽林格先生,我們有沒有可能交流乃至於變成朋友呢?如果是從前,我會很有信心。到了如今這個年紀,我沒有這樣的信心了,因爲我對自己有了更多的認知。我在創作第一部長篇小說的時候,想象自己一定可以在網上結識到很多朋友。現如今已經到了第九個年頭,我才覺得自己當初的想法是多麼荒誕。一個人如果沒有辦法在周圍交到朋友,大多數情況下在網上也是交不到朋友的。如果一個人在生活中總是圍着一羣朋友,那麼在網上通常也能夠交到大量的朋友。之前我很多次提到過,自己對今年要發生的事情是抱有期待的。因爲在年初的時候我從餃子裡吃出了硬幣,所以我相信今年至少會發生一件讓我感到欣慰的事,並且大膽推測這件事如果發生,應該就是省作協通過了我的會員申請。但現在我對這件事感到悲觀,因爲我提供的材料實在是存在硬傷。
其實我能不能被省作協應該也在兩可之間,如果被肯定,勉強說的過去,如果沒有被肯定,結論也能夠站得住腳。年齡不斷增長實在讓我感到非常的焦慮,其實隨着時間流逝人不斷變老,這是自然規律,但就這件事情不足以讓我感到難過。問題在於年華逝去,而我卻沒有辦法在相應的年紀做成一些事。這就好比一棵果樹春天的時候沒有開花沒有散葉,秋天的時候沒有掛果,從年初枯到年尾,這跟死樹有什麼區別呢?區別還是有的,一個死人躺在墳墓裡變成灰土。他不會有任何的負擔,而我就不一樣了,我的煩惱都要溢出來了。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在某個瞬間忽然化成一堆粒子,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我現在擔心我晚年會不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明明日子過得一塌糊塗,卻特別的貪生。爲了活命不惜丟掉體面,舔着臉要求別人放養自己。如果是那樣的話,往後我每活一天都是在造孽。
我能夠想象一個人如果總是收到這樣的信件,大概是不會很愉快的。但基於我們之間的友誼,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傷我顏面的話。生活中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會說你爲什麼不去最著名的學府深造呢?是因爲不喜歡嗎?你爲什麼不去公門任職呢?是因爲不喜歡嗎?某位先生過着非常體面的生活,在我的印象當中,他應該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但只要是面對我的事,他總能夠說出一些特別輕巧的話。以至於我不確定他是真的在發表意見,還是故意在挖苦諷刺我。去年我在刷短視頻的時候刷到了熊貓,我第一次聽到了熊貓發出的聲音。底下的評論很有意思,說做一隻熊貓,真的非常的幸福。的確人們對熊貓的保護非常的細緻,但有時候我覺得熊貓也挺辛苦的, 它總是隔着玻璃面對一堆遊客。如果讓一羣人圍觀我的生活,我一定會感到不適。
不過退一步講,我每天去上班不是也要面對一羣人嗎?那些人未見得就比看熊貓的人更友善。我曾經很多次描述過自己的這樣一種心願,如果自己沒辦法成爲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我願意退而求其次,生活中有三五好友,有相同的愛好,相同的三觀。經常約在一起小酌,如果能夠分享彼此對古詩文的研究,那將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大概從去年的年底開始,我對古代的禮儀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我希望自己的這方面可以積累更多的知識。故國是禮儀之邦,雖然許多東西已經消散在風裡,但他卻一直被人懷念。我希望有那麼一天,我能夠身穿漢服,與三五同伴遊於竹林或者水邊,時而放聲高歌,時而輕聲吟唱。如果能夠這樣,即使我一生無所成就,也不會覺得遺憾。
但我深深的相信這件事根本不會發生在我的一生當中,根本沒有真正的朋友,或許到我年老的時候,唯一讓我牽掛的就是我的那隻烏龜,但烏龜不會牽掛我。不過我並不會爲此感到委屈,雖然我照料烏龜的生活,雖然我對烏龜越來越寬容。但我總覺得烏龜在我的身邊生活對於他而言也許並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因爲陪着我,它的生活變得更加的無聊。我多麼希望有那麼一天自己的作品,也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可。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覺得這件事情不太可能發生。我忘記是在哪一年在社交軟件上我的簽名是這樣的:不求生前顯赫,但願死後揚名。對於一個人而言,死後的名聲真的那麼重要嗎?而且我覺得這話對我而言就像是一劑麻藥,因爲一個人連生前的事情都左右不了,死後的事情他又怎麼可能左右的了呢?即便我對自己申請加入省作協這件事情非常的悲觀,但只要鞋子還沒有落地,就總是懸着一絲幻想。
我想人的可笑之處,也許就在於此!因爲評審活動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有可能在我推測這件事情的時候,我早就已經被踢出候選人的名單。如果事實果真如此,我現在留下的這段文字就非常可笑了,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這麼多年我留下的笑話不止這一個。我這個人不是很好吃,有一件事可以證明,某一年有人來到某縣城看望我,大概只有一天的時間他就知道了哪一家店賣的什麼東西好吃?而我在這個鬼地方住了這麼多年,對此還是一無所知。因爲我吃東西從來都是簡單,對付一下就算了。所以我在接待客人的時候,很難做到周到細緻,因爲我本身就是一個活得非常粗糙的人。我之所以沒有朋友,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把交際這件事情太理想化了。
生活當中的人大多數都是俗人,聚在一起談論的無非也就是一些非常庸俗的話題。什麼遊於竹林,什麼曲水流觴,這都是經文人之口美化過的。就如同我在追憶過往時留下的關於南山的記憶。那些東西與現實相去甚遠,不過沒辦法,我已經成了這樣一個人,我希望自己在以後的日子裡變得更加的低調。我希望自己能夠把年初做出的決定完整徹底的執行下去。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人世了,社會上會不會有關於我的傳聞?如果碰巧有人討論到我,那麼我的身份會是什麼呢?如果很多很多年以後人們提到我的時候,大家公認的我的身份是一個文學家,在九泉之下,我都會感到非常的欣慰。我不確定自己在面對你的時候,是不是還適合談論關於愛情的話題。不過你放心我所有關於愛情的經驗幾乎都是從書本和影視劇裡獲得的。這些經驗是非常不真實的,記得有一次看一部介紹《莊子》的動畫片,裡面有人說過這樣一段話:你我都在做夢,我現在說的也是夢話。
如果是這樣,我現在會不會也是在做夢呢?也許將來的某一天,我忽然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並不是某個事業單位的臨時工,也不是一個年近三十五歲的單身男人。而是飛在空中的蒲公英,又或者是浮在水面上的柳絮。也有可能是一條清澈的小溪水底的石子,我並沒有感覺自己在城市裡生活,但這裡確實與鄉村不同。時間帶給人的變化是非常可怕的,比如十二年前,一小撮人走出了大專的校園,那個時候大家的三觀是非常接近的。多年以後,因爲各自處於不同的利益階層,三觀也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前是朋友,現在是路人。在讀《紅樓夢》的時候,幾乎唯一一次薛寶釵對賈寶玉發怒的片段。原因是賈寶玉提到薛寶釵體豐。這些年因爲寫書的關係,讀書反而少了。本來我希望自己能夠過上當年想象當中的生活,現在我才發現距離想象中的生活不是變近,而是變得更加遙遠了。
我現在仍然記得自己在上高中的時候發生的一件事,那是一個下午在操場上,當我自己說喜歡畫畫,想當一個畫家時,某個女人。露出一臉的不可思議,讓他感到驚訝的是,活到這個年紀仍然想當畫家。在省城的時候我說過同樣的話,那個聽到這句話的人,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不過我並不爲這樣的事情在事後過多的感到難過,因爲這是報應。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你說自己可以考到二本,那個時候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感覺到自己笑了,而且笑得很不友善。其實別人不看好我,並不是什麼過錯。人的信心不應該建立在別人肯定你的基礎上,因爲別人不可能花費時間去研究你,所以他對你的瞭解是非常有限的。
自信應該來自於對自己的判斷,總有人說人貴有自知之明,其實一個人如果有了解自己的自覺,總要比別人來的方便。因爲你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給自己打交道,你對自己的判斷,遠比別人來的可靠,但在這裡面要切記這樣一個問題。這也是我在不同的場合多次強調過的,就是一個人很容易把自己的願望當成現實。比如有的人相信傳統武術可以打敗現代搏擊,有的人相信在如今這個年代,還存在着各個江湖門派,而這些門派各自擁有自己的絕技。曾經有那麼一次,我在網上看武林大會,有一羣人在那裡比我卻不是真正的打,而是兩個人在那裡比劃。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比武,更像是在耍猴。其實大多數人所熟悉的那個武林並非來自現實,而是來自於小說家的臆造。有的人相信在天上,在海外的仙山住着神仙,有的人相信宇宙當中真的存在上帝,你看不到他,但他卻操控着一切。
一位吳先生談過這樣一個話題,宇宙真的是偶然形成的嗎?只要增加一釐米它就會散掉,只要減少一釐米,它就會吸附在一起。是什麼把它設計得如此精巧呢?原來存在一個神,是它設計並且製造了這一切。這種推理的方式是非常有意思的,只要人足夠聰明,總能夠找到適合論證己方觀點的角度。如果是無神論者,絕對不會從這個角度論證此觀點。他們會說按照《聖經》的說法,上帝創造了人。而達爾文經過研究表明,人並不是由上帝直接創造出來的而是進化來的。教宗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信仰並不反對進化論,但靈魂是由上帝創造的。《聖經》記載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但也有人提出這樣一種說法,如果牛認爲這個世界存在上帝,那麼這個上帝的樣子就是一頭牛。在認識自己的過程當中,堅持不把願望當作是既成事實,多數人還是能夠清醒的認識自己,孔子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瞭解別人也是非常重要的,然而我對別人的瞭解是非常有限的。我並不知道跟別人相處的時候應該如何把握尺度。絕大多數時候,在社交活動當中,我找不到方寸。也許正是因爲如此,一直以來我都沒有辦法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圈子。在某縣城居住的漫長的日子裡,我一直仰望着一個圈子叫做漢服圈。我多麼希望有一天我能夠成爲其中的一員,並且能夠發揮建設性的作用。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我發現自己始終都是一個觀衆。而且是那種不安分的觀衆,可能是處女座的原因,我總能夠從別人那裡發現很多缺點。很明顯這不是什麼好現象,老子曾經說過,用自己的光明顯是別人的黑暗,是非常不明智的,我希望在剩餘的日子裡永遠不要去嘲笑別人。
這對於我來說是比較難的,在我小的時候已經習慣了彼此之間的不友善。即便是在與長輩相處的過程當中,總已經習慣了相互嘲諷。我知道,很可能在我的人生當中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讓我去面對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但我仍然希望能夠生活在一個友善的環境裡。友善的環境有一個前提,就是不要說太多的話。如果讓我統計從出生到現在失言的次數,那一定是一個天文數字。珍女士,可能在很多人的眼裡,到了如今這個年紀,我身上仍然可以找到一些叛逆的元素,因爲我不太願意接受父母的安排。我也不願意像大多數人那樣去生活,因爲我覺得那樣活着就像是一頭牲口。當然我也承認現在我過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我不會爲自己的選擇後悔,只要我能夠在離開世界的時候保持體面,我這一生就算是總體圓滿,由於對於一個死人而言,其實也無所謂圓滿不圓滿。就算是把失手丟進茅坑裡,又有什麼關係呢?人死如燈滅,遺體橫豎是要腐爛發臭的。
很可能因爲我嘴臭,等我過世之後,我的遺體果然被人丟進了茅坑。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不知道我會不會後悔自己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我記得曾經跟你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在讀我的信的時候感到不適,你可以不用讀下去。是不是回信也可以由你自己決定,不是非回信不可。因爲我的這些信件與其說是寫給你的,不如說是寫給自己的,既然如此爲什麼我還要打攪你呢?因爲我要營造這樣一種假象,假裝我在這世上還是有朋友的。很多時候我也在想,如果我的烏龜會說話該有多好。那樣的話沒事我們就可以聊一聊,說一說過去發生的事,所以說將來可能發生的事。談論古詩文,談論自己對文學的見解。有時候我覺得文學創作和文學評論其實是兩個領域。一個優秀的評論家,未見得是一個優秀的作家,反過來一個優秀的作家,卻未必是一個優秀的評論家。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二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