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看敬安如此厚顏,冷笑一聲,說道:“那你便呆着罷。”轉身出門去了。敬安急忙跟着,到了門口,見月娥並沒有出大門,只向着廂房那頭去了,才放心。
此刻周大等只待在外頭,敬安想了想,便喚了周大過來,說道:“這裡地方狹窄,你們幾個便自去地方驛館歇息,不須守着我,明日再來找我。”
周大說道:“侯爺,這怎麼使得?”敬安說道:“此地偏僻,料也不會有什麼人對本侯心有不軌。”周大說道:“那姚娘子……”敬安淡淡說道:“無需你多言,快去!”
周大無奈,只好領着衆人出了門去。
敬安只在屋內轉悠,片刻月娥出來,看門口無人,一怔說道:“周大爺呢?”
敬安便看她,說道:“什麼周大爺,他是你哪門子的爺?我怕你煩他,就打發他們去驛館歇着了。”
月娥怔了怔,到底也沒說什麼,敬安看她手中提着一把鐵壺,就說道:“你找他做什麼?”月娥搖搖頭,說道:“只是想泡壺茶,這樣冷……”敬安說道:“我也在,給我衝一杯來喝。”
月娥冷冷看他一眼,說道:“侯爺你這樣能耐,自己來便是了。”說着,便將鐵壺放在桌上,轉身出門。
敬安見狀,少不得又趕緊跟到門邊,向外一看,卻見月娥仍舊是進了廂房,他才又拐回來。
敬安看了看那鐵壺,伸手試了試外皮,觸手滾燙,幸虧敬安早有防備,急忙縮手,纔沒燙壞,敬安提了壺把,自己取了一個茶杯,也不知哪裡有茶,便倒了一杯白水,拿着慢慢地喝。
敬安喝了片刻,見外頭毫無動靜,他便放下杯子,自己向內轉悠,走了一會,卻見有幾間房,敬安心頭一動,走過去,到房門口,輕輕一推,卻見裡頭桌椅板凳,並一間炕,上面搭着一件男子衣裳,敬安情知這是小郎的房間,便又重新拉上門,又到另一間去。
敬安推開門,忍不住心怦怦亂跳,撲鼻忽地嗅到一股清甜香氣,沁人心脾,迎面只見到桌子上放這個美人聳肩的花瓶,裡面竟插了一支臘梅,黃花紅心,有幾朵已經幹了,想必那香氣便是從此而來。
敬安邁步進了門,卻見這房間整理的井井有條,牀上放着一件疊的整整齊齊的衣裳,卻是一件淺綠色的女裝,敬安過去,伸手捧起來,低頭去嗅了嗅,頓時滿懷心醉,只覺得這氣息同月娥身上的如出一轍,也不知是那臘梅香氣作祟還是怎樣,敬安一時昏頭昏腦,心頭又極其快活,將那件衣裳抱在懷中,合身倒在牀上。
月娥自廂房出來,抱了柴火去東邊廚房內,這邊廚房的竈通着姚良的房,因爲此地天冷,所以每夜要燒火取暖。月娥自己的那間房卻只是牀,冷的很,夜晚便提一個小火爐進去,勉強也能熬過。
月娥過中堂的時候,放眼一看,卻見中間桌子上放這個杯子,敬安卻不見人影。
月娥略一怔,仍舊去廚房,將柴火放好了,本是要點火,想了想,暫先放下,便出來,到了廳內,試探叫道:“侯爺。”卻不見人,月娥略一皺眉,邁步向屋裡頭去,先推開小郎房門看了看,並無人,忽地見自己的房門虛掩,不由心跳。
月娥躡手躡腳過去一瞧,卻見裡頭,敬安躺在牀上,靴子也沒脫,只躺在牀上,彷彿睡着。月娥本是要叫醒他的,目光一動,卻見敬安懷中抱着自己那件夜晚睡時候才換的衣裳,剎那間雙頰發熱。
月娥慢慢退出房間來,回到前廳,目光一轉,望見敬安替自己披着的那件狐裘正搭在椅子上,遲疑片刻,終究拎了披風,重回了房內去,將狐裘抖開,輕輕替敬安蓋上。
到了晚間,姚良方回來,被一干兄弟灌的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渾身發沉,舌尖僵硬,問道:“姐姐……那個將軍大人呢?”月娥說道:“他在裡頭睡了,別吵他,叫他睡去。”
姚良坐在桌邊,身子亂晃,月娥急忙倒了杯茶給他,問道:“哪裡喝的這麼醉?”
姚良說道:“他們非要我喝……辭不過。”月娥說道:“你不慣喝酒的,小心心裡難受。”話音未了,姚良果然就捂着胸,衝出門口,站在檐下,似是乾嘔的樣子。
月娥急忙放了茶壺,跟過去,輕輕地撫摸他的背,說道:“果然不舒服?慢些……”
姚良吐了一會兒,仍舊頭暈眼花,便同月娥道了不是,飯也不吃了,月娥無法,只好扶着他回到房內,幸喜月娥已經替他將炕燒好了,姚良爬到炕上,已經身不由己,全不能動。
月娥便替他將靴子脫下來,腰刀也摘了,並那帽子之類,都拿了下來,端正放在桌上,又搬了他雙腿上炕,忙了這番,氣喘吁吁,卻又過去,伸手探了探姚良的額頭,覺得不發熱,才放心了。
月娥回身,取了乾淨毛巾浸溼了,給姚良擦了擦臉,將毛巾抖開晾了,才扯了被子,細細地替他蓋好。
月娥弄好所有,才悄悄地出房,剛退出姚良房門,卻撞上一人。
月娥一驚,擡頭看卻是敬安,睡眼惺忪地,正說道:“好冷。”目光從月娥身後回來,看着月娥說道,“小郎怎麼了?”
月娥噓了一聲,回頭先將姚良的房門帶上來,才說道:“他從來不怎麼吃酒,今兒是醉了。”
敬安答應一聲,身上披着那件狐裘,便跟着月娥向前走,說道:“你先前,也是這麼替我披的衣裳麼?”聲音溫柔,半帶期盼。
月娥一怔,這纔想起敬安說的是自己替他披狐裘之事,便笑着搖搖頭。
敬安見她不回答,仍撇了撇嘴,卻說道:“我餓了。”
這一聲,卻又叫月娥想起白日裡在鋪子裡頭,他那樣驚心動魄的動作,一時停下腳步,略微出神。
敬安不明,說道:“怎麼了?”轉到月娥跟前。月娥擡頭看他,此刻在朦朧燈光下的敬安,同剛出現鋪子裡發怒了的他,判若兩人……究竟哪個是真?
敬安看月娥呆呆看着自己,就伸手捏捏她的臉,說道:“怎麼了?這個樣兒?”月娥錯開目光,說道:“侯爺來吃飯吧。”
敬安茫然,跟着月娥來到廳內,月娥令他坐在桌邊,自己去廚房內,將兩樣菜端了上來,一樣是鹹菜,一樣是剛炒好的臘肉白菜,又端了兩碗稀飯,兩個苞米麪的餅子。
敬安打量着這些,卻不動,月娥也坐了,拿起筷子,微微一笑,說道:“侯爺不喜?”心頭極樂。
敬安搖頭,慢慢說道:“有些似以前打仗時候吃的。”月娥一笑,又急忙低下頭,說道:“有些差……侯爺不吃也可。”自己喝了口稀飯,夾了根兒鹹菜,津津有味地吃。
敬安看着她,終於也動了碗筷,月娥本是要看他的笑話,家裡有饅頭,故意不上,只用這粗茬子的餅子來搪塞,沒想到敬安掰了一塊餅子,也跟着慢慢地吃起來。
這一會子,卻不似是剛到鋪子裡時候那樣狼吞虎嚥,雖然是粗茶淡飯,他卻好像在品嚐山珍海味,悠閒自得,別有一番風雅。
月娥看的嘴角抽搐,心想果然是大家出來的孩子,這風度果然要得。敬安全然不知,垂眸緩緩吃着,不時地又看月娥,看的時候,便嘴角帶笑,吃的分外香甜。
兩個人慢慢地吃了飯。月娥便收拾了桌子,回來之後才問道:“侯爺用得如何?”敬安說道:“很好,很好。”
月娥狐疑,說道:“真的很好?”這粗茬子餅,她來之後吃了半月,喉嚨口一直都火辣辣的,後來才漸漸習慣,像敬安這種自小錦衣玉食的,恐怕更是難以下嚥罷。
敬安正倒了一杯白水,聞言雙眸一擡,望着月娥,說道:“自然,——秀色可餐。”
月娥額上流汗,早知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便轉回頭去,只當不懂他的話。
在兩人吃晚飯之時,小哈便一直在此轉悠,兩人吃過之後,月娥便去餵了小哈,小哈吃飽了,月娥又逗着他,在院子裡轉了幾圈,小哈便自去小郎給他做的狗窩裡安歇去了。自始至終,敬安便在廳門口瞧着。
到了晚間,月娥忽地想起一事,便同敬安商議,說道:“侯爺,我們這裡只兩間臥房,你不如回驛館去罷。”敬安搖頭。月娥想了想,試探說道:“那侯爺你去小郎屋裡?”敬安搖頭。
月娥說道:“那麼我去小郎屋裡。”敬安才靜靜說道:“你敢。”
月娥說道:“那你想如何?難道……”眯起眼睛看敬安。
敬安微笑,說道:“我本是沒這樣想的,你若是有寬裕的屋子,倒是可以騰一間給我。”月娥這本是有空閒屋子的,只是這樣天寒地凍的,那屋子從未曾住人,毫無人氣的,一晚上的話,恐怕凍也凍死了。
外頭風呼呼作響,月娥想了一會,說道:“那侯爺你便睡我的房罷。”敬安大喜。月娥起身,便去收拾那空房子,敬安見她如此,才明白她意思,急忙追過去,說道:“你幹什麼?”
月娥只去清理那面炕,這屋裡陰冷,敬安便上前,將月娥攔腰抱了出來,月娥掙扎下地,轉身指着敬安說道:“你當我不知你心裡所想,你想要我同你睡一起,卻是做夢!”
敬安望着她,說道:“我是想同你一起,又怎樣?”微微委屈。月娥氣憤說道:“不行!”敬安想了想,說道:“總之不許你睡這裡……大不了,我不動你就是了。”月娥嗤之以鼻,說道:“你當我十三歲小孩麼?”敬安說道:“我對天發誓!”
月娥說道:“休來這套,要麼你去同小良睡,要麼我睡這裡。”敬安咬了咬脣,最後只得妥協,說道:“罷了,在你眼中我就是禽獸無異,你何不叫我去跟那小哈睡。”
月娥本來氣鼓鼓的,聞言卻忍不住笑起來,說道:“那你就去,看不被咬死,我可不救你。”
敬安見她笑,卻又說道:“你別這樣狠心……就讓我同你一起,我不慣同男人一起睡。”
月娥冷笑看着他,說道:“是啊……那侯爺你作甚不留在京城,同美人一起睡?”
敬安見她揭短,終於咬了咬牙,放開她,轉身自去小郎房間了。
月娥見狀,才鬆了口氣,又出外關了大門,廳門,才也回來,進了自己房內。
月娥洗了頭臉,手腳,將水又潑了,只覺得外頭風如小刀子一樣,向着人身上鑽來,月娥小跑着回房內,便纔將外頭的厚重衣裳脫了,只換了自己尋常穿的那件女裝,趕緊跳到牀上去,厚厚地蓋了兩牀被子,便窩在被子裡開始打哆嗦。
平常時候,月娥會生個小火爐取暖,然而今夜被敬安糾纏,時間便晚了,只好忍着。其實那火爐也沒有多熱,只不過聊勝於無。月娥在被窩裡抖了半晌,才慢慢地適應過來,她心頭想着敬安之事,一時又煩惱此事如何了局,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地睡着。
到了半夜,月娥忽地覺得身邊暖了起來,似是生了爐子,又似是春日的陽光照了過來,便身不由己地靠過去,身子所靠之處,果然是暖的,月娥睡夢中大喜,便緊緊地蜷縮過去。隱約覺得有什麼抱過來,牢牢地也將她抱住,只覺得渾身溫暖舒服,一時格外甘美,臉也在那處蹭了蹭。
月娥睡到半晌,忽地聽到耳畔低低聲響,隱約傳來,起初不覺怎地,後來慢慢醒悟,這聲卻是從旁邊傳來,月娥驚了驚,一骨碌起身,卻聽得身邊有人低低說道:“答應了,答應的!”那聲音似哭似叫。
月娥一時沒反應過來,急忙向後退去,靠在牆邊,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藉着一絲窗櫺上的微光,纔看到身邊之人,竟是敬安!
月娥又驚又惱,這才知道先前自己靠着的溫暖之物是什麼……原來不是做夢,亦非錯覺,竟然是他!她一怒之下,就想將敬安踢下牀去,卻不料敬安叫道:“姚月娘!”而後又含含糊糊,不知說些什麼。
月娥的心怦怦亂跳,叫道:“侯爺?侯爺……”敬安不應,聲音又低了下去。身子略蜷了一下,月娥情知他做了夢,然而跟這人同牀,卻很是不妥當,她便想下牀去。
敬安身子長大,將整張牀都佔滿,月娥要出,只能誇過他,正要探腳,敬安忽地大叫:“不要走!不許走!”連叫兩聲,最後竟然大聲吼道,“本侯殺了你!”雙手握拳,整個人翻了個身,一手抵在胸口,似乎十分痛楚,身子都弓起來。
月光下,只見他雙眉皺着,牙關緊咬,額頭都是汗。
月娥見他此狀,情知他被夢魘住,便急忙推他,說道:“侯爺,侯爺醒醒!你做夢了。”用力連推了幾下,敬安終於睜開眼睛。
黑暗中,兩人面面相覷,敬安看了月娥一會兒,忽然伸出手來,將她一下抱在胸前,說道:“我不是做夢麼?”縱然極力鎮定,仍舊聲音顫抖。
月娥身不由己伏在他胸口,沉默片刻,說道:“不是。”
敬安說道:“我夢見你走了……月娘,別走,別走,我的傷,好痛。”兩人靠的近,月娥察覺他的身子亦在發抖,先前因他掙扎,衣裳半敞,月娥貼在他胸前,目光一轉,望見他玉石一般的胸口上,一個酒杯大小的疤痕,宛然在彼。——正是敬安先前手抵着之處。
這也正是……昔日敬安相救小良,被那箭射中之處。——曾害他性命垂危的傷。
至今仍痛麼?
月娥閉了閉眼,強忍心頭酸澀,便說道:“侯爺,我不會走。”
敬安摟着她,過了片刻,忽然問道:“這是何處?”
月娥擡頭,望着他,說道:“侯爺……”敬安猛地醒悟,說道:“這不是紫雲縣……這是……”面色一變,漸漸冷肅。
月娥心頭一涼,知道敬安是睡夢糊塗了,以爲這是紫雲縣,自己尚未離開,然而……
敬安面色冷峻,靜靜地看着月娥,月娥忽地很怕,不笑的敬安,讓她極爲不安,好似又回到鋪子裡他剛出現時候……
敬安看了一會兒,卻忽然一笑,說道:“罷了,找到了就好了。”雙臂伸出,牢牢地抱住她,翻了個身,仍舊將月娥抱在身側,低頭在她的發上親吻。
月娥微微縮起身子,低聲說道:“侯爺……別……”敬安抱住她,說道:“驚到你了麼,別怕,好好地睡罷,我不動你。”月娥被他擁着,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且喜敬安果然未曾動手,只是抱着她。
月娥起初還擔驚受怕,後來便實在困了,忐忑地睡着了。黑暗裡,敬安卻始終睜着眼睛,低眸只是望着懷中的她,聽她鼻息不穩,就知道她心頭不安,後來便漸漸平穩,敬安知道月娥是睡着了。
手輕輕地撫過她的長髮,敬安低頭,情不自禁地就在她額頭輕輕親吻,逐漸地又去親她的臉,她的脣,只覺得百看不厭,就想總是這樣盯着她。
敬安看了許久,伸手向下,手抖抖地,情不自禁,將月娥的衣裳解開,目光幾度閃爍,喉頭動了又動,終於又合攏起來,仍舊只是抱着人而已。
一夜便如此過。第二日,月娥醒來,着實睡得好覺。一時忘了身邊有人,等發覺自己窩在敬安懷中之時,嚇得渾身一抖,急忙爬起身來,誰知道剛坐起來,忽地覺得頭上一疼,彷彿被人扯住了頭髮,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斜眼一看,卻見是兩人的頭髮竟纏繞在一塊兒,難解難分,月娥不知怎回事,正在尷尬莫名,卻見牀上敬安也慢慢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