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個深呼吸後才接通了電話,然後笑着向陳藝問道:“你那邊應該沒問題了吧?……對了,我們老金說了,這次咱們就不要走合同,由我私下將6萬塊錢的出場費給你,這筆錢現在已經到我手上了。”
電話那頭的陳藝並沒有立即回答,這種沉默讓我的心頭立即一緊,追着問道:“是不是出什麼亂子了?”
陳藝終於回道:“也不算是什麼亂子吧,我剛剛和領導把這個情況說了一下,他不同意,畢竟這種事情我說不拿出場費,私底下到底拿不拿也沒有人知道,我們領導又是剛晉升到副臺長位置上的,正燒着新官上任的火,所以只要是體制內的主持人,不管出於什麼理由都一律嚴禁外出接商業活動,誰也不能搞特殊不……過他說了,可以幫忙請一位我們臺體制外的名主持無償主持婚禮,這已經很給我臺階下了,所以我……我也真不知道該怎麼堅持這件事情……要不就按我們領導的意思辦吧,以他在行業裡的聲望,請到的肯定是很知名的主持人,這點我可以和你保證。”
我就像被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可事已至此我也不忍心繼續爲難陳藝,畢竟她也只是活在體系裡的主持人,雖然已經很有名氣,可依然得看領導的臉色行事,這要怪就怪他們的領導太不近人情。
“江橋,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陳藝當然已經盡力了,她甚至連出場費都可以不要,我又怎麼能像第一次那樣對她發脾氣呢?我在心中一聲重嘆,卻用一種不給她壓力的語氣回道:“沒事兒,還得謝謝你們臺長的好意,不過用不用其他主持人,我還得彙報給我們老金,讓他做決定。”
“嗯,如果決定用其他主持人,你就第一時間和我聯繫,我好介紹你們認識,讓你們儘快做溝通。”
我應了一聲,就這麼結束了和陳藝的通話,一時間陷入到了無比的躊躇中,我該怎麼給正躺在病牀上忍受着“斷腿”之痛的老金一個交代呢?我總覺得這個消息對他而言有點太過殘忍,更害怕真的因爲臨時換主持人而把這個單子給做黃了。
一陣思慮之後,我去了羅素梅的辦公室,準備先將這個情況告訴她,她和老金不一樣,至少會冷靜的想想對策,而不是大吼大叫。
……
羅素梅正在做財務清單,見我來了,停下手中的工作向我問道:“怎麼了,江橋?”
我一陣躊躇,終於咬了咬牙將陳藝剛剛反饋給我的情況告訴了她,然後問道:“老闆娘,陳藝確實盡力了,我也沒辦法太勉強她,你看要不要現在把這個情況彙報給金總?讓他儘快做決定。”
羅素梅揉了揉太陽穴,也被這棘手的狀況弄得很頭疼,終於回道:“先不要和老金說,讓他安心的在醫院裡待着。”
我點了點頭,說道:“嗯,這次最慶幸的就是婚禮給我們預留了充足的時間去籌備,暫時不告訴金總也沒有問題,可是也不能這麼一直拖着的啊。”
“我下午去和客戶那邊溝通一下,先試探着提一提,假如出現意外情況能不能接受我們臨時更換主持人,如果客戶同意,那這事情就好解決了,要是不同意,我們還得硬着頭皮去找陳藝,因爲這個單子一定要保住。”
我微微一皺眉,回道:“可是這麼爲難陳藝也太不人道了!”
羅素梅搖了搖頭回道:“江橋,有些看似解決不了的麻煩,最後一定會迴歸到錢這個字上,以陳藝現在的名氣和未來的潛力,她是絕對有能力和臺裡領導叫板的,現在各大衛視爲了收視率爭的頭破血流,可大多面臨着優秀主持人儲備不足的嚴峻問題,而陳藝現在已經是收視率的保證,所以臺裡肯定不希望流失掉這麼有潛力的女主持人,這點陳藝自己是肯定能意識到的,她不應該圖個安穩把自己限制在體制內。”
“老闆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陳藝現在應該是25歲,正是一個主持人發展的黃金時期,如果只靠電視臺的工資收入,她和一般的金領沒什麼區別,現在製播分離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大多數有實力的主持人都已經跳出體制自謀出路,我倒覺得陳藝可以借這次的事件爲自己謀取合理的利益,她應該跳出體制,或者和電視臺籤一份不排他性的合同。”
我聽的一愣一愣的,因爲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眼界去爲陳藝進行職業規劃,而這就是羅素梅和老金的區別,他們在面對同樣的問題時,一個動怒,一個動腦,顯然羅素梅更高明,更有智慧,她能很沉穩的站在局勢中去尋找準確的突破口,實際上以陳藝現階段表現出來的商業價值和潛力,如果只是做一個體制內的主持人確實是太可惜了!
羅素梅略微思慮了一陣之後又對我說道:“這件事情我可以替老金做主,之前咱們給陳藝的報價是6萬,這一次直接翻個倍,提高到12萬,希望她能再慎重考慮、考慮。”
果然最後解決問題的還是錢,可我卻不知道這忽然翻了倍的出場費到底能不能打動陳藝,然後讓她重新去審視自己在行業裡的處境,如果她肯放棄求安穩的心思,能賺到的肯定會比現在要多得多。
從羅素梅那裡拿到了12萬的價碼,我的心情卻更加複雜了起來,一來,爲公司的處境感到擔憂;二來,爲怎麼和陳藝再次開口感到勞神,但心裡還是很佩服羅素梅的能力,這點金秋倒真是遺傳了她,只是我仍有點不明白,一個這麼優秀的女人爲什麼會甘心嫁給老金,也許他們那個年代真的很單純,追求的只是情投意合,至於相貌、才情和物質都可以放在一邊不做重點考慮。
……
下午,羅素梅有些疲倦的回到了公司,她告訴我:客戶未婚妻的態度非常強硬,絕對不接受更換主持人,而且用陳藝主持這次婚禮在老金和他們簽訂的合同上已經有很明確的體現,最後如果不能實現,不但單子做黃了,還得賠償違約金。此時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有的婚慶公司明知道是一筆大業務也不敢接的原因了,因爲客戶太過苛刻,太難搞!
很快便到了下班時間,我處理完了手上的事務,便騎着自行車回了家,一路上,我都在思考着該怎麼和陳藝繼續聊這件事情,又該不該按照羅素梅的意思勸她脫離電視臺的體制。
打開院子的門,迎接我的依然只是那些被風吹的左搖右擺的花花草草,我將車子停在屋檐下,便將早上晾曬的衣服收進了屋子裡,然後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猛然發現那個丫頭換下的衣服還扔在洗衣機旁的髒衣簍裡,我估摸着晚上她還會來,所以依然沒有打算幫她洗一洗。
夕陽漸漸被城市的高樓所淹沒,弄堂裡傳來了小販的叫賣聲,通常這陣叫賣聲便是夜晚來臨前的預告。不一會兒弄堂裡便陸續亮起了燈火,風也吹來了一些油煙的味道,這時,連安靜都在這條被歲月洗刷過的老巷子裡變得有了質感,我那可有可無的孤單也就這麼暴露了,於是,我像往常一樣點上一支菸坐在了院落外的臺階上,等待着那個熟悉的身影會從我的身邊走過。
已經是7點半,我仍沒有等到陳藝,終於給她打了個電話,卻是一位工作人員接的,他告訴我:陳藝馬上就要主持一場大型的文藝直播晚會,要到夜裡十點半纔會結束,我向他表示了感謝之後便掛掉了電話。
爲了不讓這個等待的夜太過難熬,我去了那間名爲“心情”的咖啡店,要了兩瓶啤酒,以一種沒有情緒的狀態喝了起來,也許是因爲咖啡店裡實在是太安靜了,也或者我有點累,只是兩瓶啤酒下了肚,我竟然在不察覺中倚着舒服的沙發椅睡了過去……等醒來時已經是夜裡的十點半。
可是我的身邊依然很安靜,陳藝還沒有回來,那個丫頭也沒有來拿走她的衣服,我好似轉眼便被這忽然襲來的孤獨給吞噬了,我有點無所適從,趕忙又向吧檯的地方招了招手,和服務員又要了兩瓶啤酒。
這時,手機終於在手邊響了起來,我條件反射似的拿起看了看,是陳藝給我發來的微信,她告訴我:已經做完了直播,讓我等她一起吃夜宵,她大概半個小時後就到。
我放下手機,又拿起啤酒瓶喝了起來,幾乎在同一時間,耳邊傳來了一陣敲擊玻璃窗的聲音,側頭看了看,發現那個丫頭正站在玻璃窗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等我和她的目光交接在一起,她又從包裡拿出了一支眼線筆,在玻璃窗上寫道:“我猜你現在一定很寂寞。”
我撇嘴一笑,然後搖了搖頭,心中已然習慣了這個丫頭每次另類的出場方式。
她又寫道:“呵呵,可這些空啤酒瓶是騙不了人的。”
這次,我表情木訥,沒有再給予她任何迴應。
“我也剛從酒吧街喝完酒回來……”
我終於在手機上打出一行字讓她看:“你到底想和我表達什麼?”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送我回學校,我就告訴你,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