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個丫頭用眼線筆在玻璃窗上寫下的歪歪扭扭的文字,我的心還真有一霎那被蠱惑了,我確實很想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我並不願意總是這麼用丫頭稱呼她。
我又用手機打出一行字:“我雖然很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是待會兒我和陳藝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談,所以你要是識相的話,就現在把名字報出來,讓我送你回學校是自尋死路,因爲我一定會把你翻我們家院牆的醜事在你們南藝弄到人盡皆知。”
她一皺眉,用眼線筆泄憤似的在玻璃窗上寫了一個巨大的“滾”字,然後又畫了一個發火的表情。
我終於不打算再和她玩這種面對面的文字遊戲,從咖啡店走了出去,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果然沒有說謊,我在她身上聞到了還不算太濃烈的酒氣,她是去酒吧街喝酒去了。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遞給她,說道:“去把你昨天換下的衣服給拿走,我沒幫你洗,因爲我這輩子沒替哪個女人洗過衣服。”
她憤恨的看着我,也不從我手中接過鑰匙,說道:“江橋,我只給你一次知道我名字的機會,錯過了可別後悔。”
我笑了笑回道:“不後悔,趕緊幹你自己該乾的事兒去,回學校的時候注意安全……好了,你可以走了。”
“哼,我是看你寂寞的可憐才來找你的,你要這麼不知好歹就算了……”她說着從我手中接過了鑰匙,轉身往我家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又忽然回過頭看着我說道:“幫女人洗個衣服會死啊?”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她又回過頭向巷子的深處走去,我趕忙在她背後提醒道:“待會兒鑰匙用完了,記得放在門框下面的縫裡面。”
……
我又回到了咖啡店,將那一瓶還沒有喝的啤酒也啓開,然後一邊喝,一邊透過玻璃窗看着外面,我知道下個瞬間,陳藝便可能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我很自然的想象着今天她會穿什麼樣的衣服,什麼顏色的鞋子,也許這就是暗戀一個人的心情吧,哪怕只是對方一個不經意間表現出來的細節,都會當作一部最深刻的電影去觀察,去留意。
夜已經深不見底,巷子裡終於傳來了高跟鞋與地面輕觸的聲音,我探着身子看了看,陳藝的身影便繞過轉角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她的長裙在風中輕輕飄動,可是她的面色卻在昏黃的燈光下充滿疲態,這對於她而言又是一個被大型直播榨乾所有精力的糟糕夜晚。
小片刻後,陳藝終於進了咖啡店,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我趕忙幫她要了一杯牛奶,又替她放好那隻很漂亮的黑白格手提包,她閉着眼睛靠在沙發椅上,向我問道:“江橋,我反饋給你的情況你和金總說了嗎?”
“唉!別提老金了,今天上午他在酒店做婚禮現場的場景佈置,一不小心把腿給摔了,正在醫院裡躺着呢。”
陳藝有些驚訝:“啊!不嚴重吧?”
“不嚴重,但是沒能開口和他說這件事情,怕他被這雙重打擊給弄崩潰了。”
“有這麼誇張嗎?”
我很嚴肅的點了點頭,回道:“今天下午羅素梅去和客戶試探着提了一下臨時換主持人的事情,客戶那邊堅決不肯同意,更糟糕的是:老金和客戶籤的合同上,黑紙白字寫的清清楚楚讓你來主持婚禮,如果你這邊出現狀況,單子黃了不說,弄不好還得賠一大筆違約金,你說公司現在已經這麼難了,再賠償一筆違約金不等於要了老金的命了嗎。”
陳藝陷入到了沉默中,她肯定也沒有預計到事情會變得這麼麻煩,許久才終於開口向我問道:“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呢?”
我想起了羅素梅今天下午說的那些話,在自己大腦裡整理了一番,這纔對陳藝說道:“我肯定沒有權利替公司做這麼大的決定,所以我把這個情況告訴羅素梅了,她的意思是:給你的出場費翻一倍,也就是12萬,讓你再好好考慮、考慮……說真的,我覺得這個價格已經是我們公司所能給的極限了,要不是被逼的實在沒有辦法,無論如何也不會開出這個價碼的。”
陳藝幾乎沒有考慮,便回道:“我在乎的不是出場費,我真的很想幫你們公司,可是我也實在不能去公然挑戰領導的權威,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表達我現在的心情……”
“我能理解你,所以我也不想逼你,但是我覺得羅素梅今天下午和我說的一番關於你的話真的挺有道理的。”
“她說什麼了?”
“她說,現在製播分離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大多數有實力的主持人都已經跳出體制自謀出路,你現在正是職業生涯的黃金期,做一個體制內的主持人實在是太可惜了,所以,她建議你的態度可以強硬一些,和你們臺籤一份不排他性的合同,或者乾脆果斷點,接受其他單位向你拋出的橄欖枝,趁着年輕充分挖掘出自身的商業價值。”
陳藝一直看着我,等我說完後,她若有所思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許久才向我問道:“江橋,你知道我想過的是什麼生活嗎?”
我幾乎沒思考,便回道:“我覺得你有這麼好的條件,所追求的生活,不是我這樣的平凡人能夠想象到的。”
陳藝搖了搖頭:“你把我想的太複雜了,我爸媽都是中庸的學者,追求的是小富即安的生活,所以我現在這個樣子他們已經很滿意,他們希望我能穩定的留在南京,留在他們身邊,基於家庭因素,那就沒有比做一個體制內的主持人更好的選擇了。”
“可是……可是你還年輕啊,你的生活不應該太早的進入到一種被設定的模式中,你應該有更高的目標和追求,不能這麼去浪費你身上的才華。”我有些詞窮的將剛剛話裡的意思又重複了一遍。
陳藝看向窗外,剛剛那個丫頭用眼線筆在玻璃上寫下的字還沒有擦去,可在那斑駁的燈光下卻好似已經寫了很久,而地上那一灘積水也沒有閒着,一直與天上閃動的星星調着情,每當有點小風吹過,星星便在水面上晃動着,就好像一場甜蜜的接吻。剎那間,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一切都是靜止的,甚至包括我面對陳藝時的心跳。
我又看見了那個丫頭從玻璃窗前走過,她的左手拿着自己換下來的衣服,右手衝我豎起了中指,很鄙視的看了我一眼之後,便跨過地上那一灘積水消失在了轉角處……而當這動態的一幕發生之後,時間彷彿又走動了起來。
“江橋,總有一天我是要嫁人的。等有了孩子,我生活的重心肯定不會在事業上,而在已經過完的20多年裡,我拼命的學才藝,參加各種考級,又努力的上完大學,目的不就是爲了提升自己,然後嫁一個可以在物質上依賴的老公嘛!現在這些我都做到了,只是在等一個意中人組建家庭,我是一個願意站在男人背後的女人,只要未來的家庭幸福,父母健康平安,我就滿足了。”
我相信這是陳藝發自肺腑的話,以她的知識分子家庭背景,以及名主持的身份,要想嫁一個成功人士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而有這麼一條穩妥的路擺在眼前,爲什麼還要自己去冒險打拼呢?
我忽然很想抽一支菸,口袋裡卻已經沒有了煙,便用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緩解這突如其來的煙癮……
一起沉默了片刻之後,陳藝終於看着我笑了笑,又說道:“江橋,你身上的白襯衫真好看。”
我與她對視着,回道:“你不用因爲尷尬轉移話題的,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和難處,關於婚禮主持的事情我不會再爲難你的,真的。”
“真的很好看!”陳藝說着從自己的手提包裡拿出了一隻禮品盒放在我的面前,又說道:“下個星期一就是你的生日,可惜我要去青島做節目,不能陪你過了,這是我託朋友從海外寄回來的領帶,我覺得和你的白襯衫很搭,你看看喜不喜歡。”
我心裡一陣感動、一陣酸澀,終於笑着拿起那隻精緻的禮品盒,說道:“這些年只要你在南京都會陪我過生日,真不知道以後你嫁人了,還有沒有勇氣這麼持續下去。”
“你傻呀,以後你也會有家庭的,等有了孩子老婆陪在你身邊,我這個朋友還會不會陪你過生日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我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那隻禮品盒給拆開了,裡面真的是一條和我襯衫很搭的黑白相間的格紋領帶,她的禮物還是一如既往的用心。
這些年,我總覺得她和我的關係不像從前那麼親近了,實際上這只是我的誤會,我們不是不親近了,只是現在的她實在是太忙,她已經不可能再像學生時代那樣,陪伴着我上學、放學的每一個清晨和黃昏。
……
這個深夜,我從陳藝那裡收穫了一些她總有一天會嫁給別人的憂傷,也收穫了一些溫情,可是關於婚禮主持這件事情始終沒有能夠達成一致,現在這件事情只剩下一條路可走,那便是:說服陳藝的領導破例讓她接手這次的婚禮主持,顯然這已經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只能讓羅素梅或者老金找找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