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他做事只求無愧於心。
在看到學校裡有人要跳樓後,他二話不說直接過去勸阻,這臨時萌生的善意也給了他意想不到的收穫。
站在女孩旁邊,韓非嘴裡說着各種和復生儀式有關的“專業名詞”,把精神有些分裂的女孩說的一愣一愣的。
“我知道你恨那些人,想要殺死她們,但如果你聽信黑色頭像的話,最後你不僅無法傷害到她們,還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當中。”
和黑色頭像比起來,韓非更像是一個從深淵裡爬出的魔鬼。
他溫文爾雅,長相在這座城市裡還算英俊,自身氣質不凡,說話的聲音中還蘊含着特殊的魔力,每一句話都直抵人心。
和韓非比起來,那個不敢露面的黑色頭像神秘人就顯得有些猥瑣和陰暗,一個彷彿騎着駿馬旳黑執事,另一個則好像是躲在城市下水道里的臭老鼠。
也許是沾了演員這個職業的光,韓非在和女孩的交流當中,發現自己似乎格外擅長說服別人,尤其是在面對女性厲鬼和孩子的時候。
他知道女孩現在不想繼續呆在學校裡,便主動提議在不驚動老師和其他學生的情況下,帶領女孩離開學校。
韓非這麼做是爲了防止自己不被其他人發現,但在女孩看來就變成了,眼前的男人確實很尊重自己的想法。
至於韓非會不會害她這件事,她似乎沒有考慮,畢竟在剛纔那麼危險的時候,韓非可是第一個跑過來救她的人。
兩人悄悄離開教學樓,韓非避開監控翻上圍牆,抓住女孩的手將其帶出了學校。
“你家在什麼地方?我想跟你媽媽好好聊一聊。”
女孩之前提到過紙人心臟這個東西,紅繩會有反應可能也是因爲女孩的復生儀式上用到了紙人的心臟。
“我媽媽只在晚上出來,如果你實在想要見她的話,可以在我家住一晚。”光從女孩的話語中聽不出任何惡意,但韓非總感覺女孩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發生了變化,那一瞬間,她的眼珠裡好像涌現出了兩道不同的目光。
太陽快要落山,韓非帶着女孩先跟李果兒匯合,接着一起朝城市邊緣的住宅區走去。
那些修建在城市最外圍的房屋都很破舊,它們好像已經被時代拋棄,隨着大片建築荒廢,漸漸的,很多建築已經淪爲流浪漢和動物的巢穴。
穿過一條條小巷,在太陽完全落山之前,韓非他們終於來到了女孩的家。
眼前是一片快要荒廢的小區,苔蘚爬滿牆壁,欄杆鏽跡斑斑,道路坑坑窪窪,就連小區的名字也掉漆嚴重,只有走近才能看清楚。
“新滬樂園家屬院?”韓非感到有些奇怪:“樂園修建在城市的盡頭,他們爲什麼要把樂園家屬院建在距離樂園那麼遠的地方?”。“這家屬院裡的房子是專門分給那些樂園建設者的,他們曾爲樂園做過很大的貢獻,大部分都是樂園的員工。”女孩來到了小區門口,在幾乎荒廢的門衛亭門口坐着一個老大爺,那位老人似乎患有嚴重的白內障,兩隻眼睛都是眼白,還有一隻耳朵被火燒掉了,一條腿也瘸了。
“李叔就曾是樂園的建設者,他後來領到了免費的房子。”女孩指了一下那個老人,對方爲了建設樂園付出的代價超過了一般人想象……“你管他叫做李叔?我感覺他的年齡都可以做你爺爺了。”韓非現在被通緝,他試着從老人身邊走過,那位坐在門衛門口的老大爺一點反應都沒有:“李叔?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韓非在老人身邊站了一會,對方纔慢慢擡起頭,他指了指自己僅剩的一隻耳朵,嘴巴張開:“別吼那麼大聲,我能聽見。太陽快落山了,我也準備要關門了,你們趕緊回家吧。”
“您以前是在樂園工作的嗎?身上的傷算是工傷嗎?”李果兒也覺得奇怪,在樂園工作怎麼可能傷成這樣?
老人笑了笑,然後看了一眼旁邊的女孩:“不要跟那座樂園扯上關係,會死人的。”
“你知道樂園裡發生過什麼嗎?”韓非剛開口詢問,女孩就打斷了他的話。
“以前樂園不是那樣的,我媽媽就在那裡上班。”女孩說話時而溫柔,時而急躁,她的表現有點像那個匯聚了多重恨意的布娃娃,感覺內心住着好幾個人格:“曾經的樂園是真正的樂園,我媽媽每天下班臉上都洋溢着笑容,但從某一天開始,她變得不同了,總是抱怨和發火,再也沒有露出過笑容。”
“樂園是這座城市的核心,維持着城市的某種秩序,既然樂園出現了變化,那說明原有的秩序開始崩塌。”韓非覺得這一切都是某種映射,如果把這座城當做世界的縮影,樂園、深層世界、信鬼者、殺鬼者、越來越多失常的瘋子都可以一一找到對照的東西……“我不懂那些大的道理,我只知道那座樂園永遠奪走了媽媽的笑容,讓我們全家都被痛苦籠罩。”
“樂園會奪走一個人的笑容?”本該製造快樂的地方成爲了剝奪快樂的地方,這讓韓非想到了自己,他從甦醒後就再也沒有笑過。
“別站在外面了,趕緊回家去。”老人滿是眼白的眼珠向上翻動,眼眶裡滲透出了一些黑色粘稠物,但他自己卻好像完全沒有發覺一樣,擺手讓韓非他們趕緊離開。
“媽媽總是在晚上出現,我答應你見我媽,你也要做到自己的承諾。”女孩用力踩死了路上的螞蟻,還用鞋尖狠狠的碾了一下:“我要讓她們羨慕我,讓她們變得和我之前一樣。”
“你答應她什麼了?”李果兒眉頭微皺,她感覺韓非救下的女孩不是什麼好人。
韓非輕輕搖頭,跟着女孩進入了樓道。
這棟小區原本是爲樂園工作人員修建的,是分發給他們的福利,可真正走在裡面卻感覺陰氣森森,好像進入了地府一樣。
老舊的臺階上有沒擦乾淨的血污,還能看見某些小動物的屍體,各類雜物也胡亂堆在樓道里。
“你們可要跟緊我,小區裡面的建築相互連通,像迷宮一樣。”女孩回頭提醒了一句,這小區修建的和正常小區相差很大,它不是以住戶舒適爲第一目標,而是爲了彰顯樂園的“娛樂性”。
每棟住宅樓高度都不相同,它們被一條條灰色長廊連在一起,很像是噩夢當中從海里爬出的巨大章魚,醜陋、獵奇,讓人看着很不舒服。
幾人剛走到二樓,長廊附近的住宅門忽然被打開,有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從屋內走出。
她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好像隨時都會跌倒。
女孩很自覺的讓開了道路,安靜等待老人過去。
“新來的嗎?”老太太似乎很久沒有從屋內出來過,就算是傍晚那微弱的陽光,她依舊有點不適應,空出的那隻手遮住了眼睛:“你們最好趁着天還沒黑,趕緊走。等天黑了,可就走不了了。”
“老奶奶,您是這裡的住戶嗎?這片小區裡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情?”韓非不放過任何一個人,立刻開口詢問。
“發生過太多事情了,以前有多快樂,現在就有多絕望,所有慾望犯下的錯誤,都需要有人來償還。”老太太從屋內拿出了一大袋子垃圾,放在了門口。
垃圾袋裡散發出惡臭,裡面塞滿了各種腐爛的東西。
“別跟她說太多,這小區裡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問題,那些手腳健全沒問題的人早就搬走了。”女孩抓着韓非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
三個大人從老太太門口走過的時候,沒有任何意外出現,但是在傅天經過時,虛掩的防盜門忽然被打開!
一條幹瘦、滿是老年斑的手臂猛地伸出!
五根皮包骨頭的手指抓住傅天的肩膀,瘋了一樣,想要把他拖拽進房間當中。
“你想幹什麼?”李果兒反應很快,用身體擋在房門和傅天中間,她手握住了藏在衣服裡的刀,盯着房間裡的老太太。
“我是在救他!那麼小的孩子,怎麼能跟你們一起去送死!”老太太滿臉皺紋都在顫抖:“你們碰到了那個世界上最不幸的女孩,你們都會死的!”
“不要理她!她就是一個瘋老太太!”女孩拽着韓非往前走,她在反駁老人的話時,聲音都發生了變化,更加的尖細刺耳。
“鬆手。”李果兒盯着老太太,對方眼中滿是可惜和憐憫,她最終放開了傅天,把防盜門重新關上。
鎖鏈滑動的聲音響起,老太太還在屋內加了另外幾把大鎖,確定不會有人能夠通過這扇門進入她家。
剛纔傅天也被嚇了一跳,他捂着自己的肩膀,表情有些委屈,他有點想媽媽了。
“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被這點東西嚇到。”韓非回頭掃了傅天一眼:“過來,你跟在我後面。”
傅天走到韓非旁邊,看着韓非高大的身影,不知道爲什麼,內心竟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好像很久以前這個男人也曾這樣保護過他。
走過長廊,幾人來到四號樓四樓404房門口。
“到了,這就是我家。”女孩用力敲門:“開門,快點開門!慢死了!”
屋內響起腳步聲,片刻後,防盜門被打開。
出乎韓非的預料,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這孩子很害怕屋外的女學生,她怯生生的盯着幾人,瘦弱的身軀貼着鞋櫃。
“沒看見有客人來嗎?你除了會在我爸面前裝可憐還會什麼?”女學生越說越氣,伸手想要去揪女孩的耳朵,那孩子嚇的趕緊跑進廚房:“又要去告狀嗎!真是個賤種!”
旁邊的韓非目睹了一切,他愈發摸不清楚女學生的脾氣了,對方身上的情緒都非常極端,一旦被引動,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
“閻樂?你不是住校嗎?怎麼又偷偷跑回來了?”廚房裡走出了一個男人,他身上紋着迷宮一樣的奇怪圖案,似乎是擔心這圖案暴露出去,他大半身體被火燒燬,紋身上密佈着疤痕。
“世界上只有媽媽愛我,爸爸已經變成了別人的爸爸。”被稱爲閻樂的女學生對韓非說道,她根本沒有搭理那個男人,直接坐在了客廳沙發上:“這也是我的家,我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胡鬧!我給你交了住宿費,說了多少好話,學校才同意你回去!你是要氣死我嗎?”
“反正我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沒什麼。”女學生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刀子有沒有刺進我的身體你根本不在意,你在意的是隻要不刺進那個賤種的身體就可以了。”
“你和閻囍都是我的孩子,你們……”
“別再說那些虛僞的屁話了,是媽媽救了我,你從沒在意過我,哪怕我死了,你也不會難過。”閻樂拿起水果刀朝着廚房走去,男人趕緊攔住她,奪走了刀子。
“你不想上學沒關係,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
“你沒資格替我做決定!我也沒有生病!”閻樂又想要去奪刀,這次男人下了重手,直接將閻樂推到了沙發上。
父女兩人一見面就爆發了衝突,精神狀態明顯有些異常的閻樂和男人廝打在一起,後來被韓非拽開後,她直接跑進臥室,把自己關了起來。
“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男人摸了摸手臂上被閻樂抓出的傷口,輕聲嘆氣:“要是我當初沒有帶她去樂園玩,估計也不會有現在這些事情。”
“你女兒現在的情況比較危險。”韓非讓李果兒帶着傅天去找那個小女孩玩,他和男人則坐在了沙發上:“我在你孩子的手機裡發現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有個黑色頭像陌生人一直在給你孩子發信息,把你孩子誘導進更深的絕望,我懷疑你孩子會拒絕接受治療,就跟那個傢伙有關。”
“黑色頭像?”男人臉色變得有點差,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向韓非展示他的社交賬號:“是不是跟這個頭像一樣?”
在看見賬號頭像的瞬間,韓非已經握住了陪伴,下一刻可能就會揮刀。
“別別別!我怎麼可能害自己的女兒?”男人連連擺手,他指着自己身上被燒燬的迷宮紋身:“所有樂園管理者用的都是這個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