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程心算好時間去電話亭排隊。超市外面的電話亭生意太好了,三個亭都排滿人。
她惟有去圖書館旁邊的電話亭。那邊比較遠,不就腳,光顧的學生特別少。
去圖書館要穿過教學樓跟一個小公園,旁邊是實驗樓,平日鮮有人跡。
程心抄近路走實驗樓,再拐個彎就到圖書館。
她加快腳步,拐彎,然後猛地定住。
上輩子在錦中的六年裡,程心做過最荒唐的事就是晚自習之後,趁着晚休之前的少許時間,夜訪校園某些陰暗的角落。
“黑漆漆的去做什麼?捉鬼嗎?聽講錦中以前是墳場,我不去!”
光想都毛骨悚然。
“鬼你個死人頭!捉鬼誰去?我們去捉地鼠!”
“捉地鼠做什麼?給飯堂加菜?”
對方解釋完後,有四五個人包括程心興致勃勃加入了隊伍。
他們去平日幾乎不去的校園角落,越黑越暗越要去。他們保持安靜,不發出任何聲音,哪怕腳步聲都儘量放到最輕。
直到最有經驗的那位停下腳步,大家便跟着停。接着,一束光毫無預兆地射向前面的黑暗角落,光束的照射點是一對被嚇得臉青脣白的相擁男女……
“哈哈哈……”拿手電筒的人哈哈大笑,沒一會又驚恐地提醒大家:“快跑!他們來捉我們了!”
可不,那對男女惱羞成怒,衝着過來要揍打。
程心嚇慌了,先前男女相擁的畫面沒來得及消化,下一秒就急着逃命似的。
她回到宿舍時滿身大汗,不洗澡不行。
之後同學再提議去捉地鼠,她就不願意去了。
原來晚自習之後封閉校園的角落這麼熱鬧,數不清的青春燥動在夜色的掩護下厚積薄發,或者厚積厚發。
如今的程心對此已有足夠的認知,所以看到眼前一幕時她只覺得意外,並不認爲奇怪。
錦中所有課室的門都是內陷的,即是牆身與門板有近30釐米的凹位,一個人貼着門板站,凸起來的牆身能將人完全擋住,是個天然的匿藏位置。
眼前那對男女,男生背靠門板,單手摟着懷中面朝他的女生,另一隻手則不知道放哪了。兩副身着校服的軀體緊緊疊交一起,站在門牆之間的凹位處,是想着從兩邊過來的人會發現不了麼?
他們沒想過會有人從前面拐角處冒出來,噹噹正正地撞見?
程心不打算驚擾那對情侶,剛要調頭時背對程心的女生忽然低嗯了聲,程心下意識多看了眼。
先前女生的頭往上仰,擋着男生的臉。現在女生的頭埋在男生的胸膛前,男生的模樣亦隨之暴露。
程心愣了愣神。
霍泉輕輕喘氣,眉眼低垂。感應到什麼似的,他驟然擡起眼皮,眸裡的焦距漸漸清晰,臉容由微訝到平靜,隨之浮現的還有嘴角的一抹謔笑。
程心立即轉身回到拐角的另一側!
捂着胸口作了幾回深呼吸,跑去最近的廁所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又特意洗了洗眼,歇了有半分鐘,一切平伏後她纔再往電話亭去。
家裡接電話的是大妹,程心讓她把小妹喊了過來。
小妹餵了聲,當大姐的問:“程意,是不是你把那封亂七八糟的信放我書包裡的?”
小妹:“啊,你講什麼?”
程心:“我看見你碰過我書包,那封王母娘娘的信,哪裡整來的?”
小妹無法,吐出真相:“沈敏給我的,我很慌……”
因此她按照信上說的複印了十份,硬塞給了十位同學,然後又補了兩份,偷偷放進大姐和二姐的書包。
“啊?我也有?”在旁邊聽着的大妹尚未發覺自己的書包被動過手腳。
小妹說:“我是想把信放你們書包了,能給你們保平安。”
程心:……
她說:“信上的字你都認識嗎?擺明是亂編的,前言不對後語,這你都相信,傻了吧……”
“不是的!”小妹打斷大姐的話,“我聽沈敏講,她問過班主任,班主任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頂!你們班主任哪位?”
“歐陽英。”
啊,原來是恐怖雞。程心艱難回憶昔日班主任的眼耳口鼻,忽且認爲恐怖雞講出那樣的話也不無可能。
“那你哪來錢復印?複印這麼多份要花不少錢吧。”
小妹吱吱唔唔:“我……我見衣車上面有五塊錢……”
“你……”
“偷錢”兩個字,程心忍住沒吐出口。
她小時候也偷過錢。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大姐,你不要告訴阿爸阿媽!”
小妹在電話那邊央求着。
“得,不過你要應承我,不能再拿家裡的錢,也不要再管那些信,聽見沒?”
“哦。”
“大聲點!”
“哦!”
程心又提醒大妹不要信那些封建玩意,全他媽的狗屁不通。
掛線後她想了想,決定拔個電話給前鋒小學的胡老師。
打完電話,程心刻意走圖書館的另一邊,避開實驗樓。沒走幾步碰見班上的生活委員去收發室取信,她自動請纓做跟班。
生活委員很羨慕程心可以加入學生會,“我填了申請表,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班長還指望我在生活部有些作爲呢,唉,都不知道他們有什麼挑人標準,我一個堂堂正正的生活委員都會落選……你就好啦,去了學習部,聽講初一級纔要了兩個人。”
程心笑了笑,有些無奈,“其實你看我好,我看你好,我寧願是你。”
自從當了學習部幹事,班上的學習委員但凡芝麻綠豆的事都找她,她儼然成了第二個學習委員。
不單止,還要抽時間跟一個初二級的前輩幹事在晚自習期間做值日生,對,就是巡來巡去檢查各級各班晚自習紀律。
教學樓一共六層樓,三十個課室,每一層的走廊兩端都掛着值日表,程心與前輩必須每個表格都簽名報到。
程心巡得特別快,颼颼的就一層,颼颼的又一層。
初二級的前輩不滿了,“你到底是來巡紀律抑或參加步速比賽?頭都不擡一下,怎樣知道課室裡面的紀律好不好?”
程心蠻有理的:“我用耳朵聽啊,你聽,多安靜,肯定紀律很好。”
前輩:“……你慢慢走!再走這麼快我就舉報你!”
程心:“……”
她們慢慢走,慢慢走,走到四樓高一年級。
雖然吃喝拉撒都在同一個校園,但不同年級乃至不同班,顯然就是不同的世界。初中之間的區別也許不大,但升級到高中時,那種體形眼神氛圍,全都大不同了。就像連課室的形狀都不一樣,仿如外校,陌生得叫外人不敢隨意逾越。
到了五樓經過高二3班時,前輩走得更加慢,透過課室的大窗戶金晴火眼掃視裡面每一個學生。
程心跟在她的另一邊,腳步隨着她的速度,視線卻匆匆掠過課室了事。
教學樓是一幢凸字形建築,每個課室都是錯開的,並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聽講這樣的設計有助隔音,以免各班之間上課時互相影響。
巡完高二3班,沿着走廊拐個彎就到高二4班。
一拐彎,前輩就倒吸口氣,低呼:“主席?”
原來不在課室裡的霍泉在這裡。
他背靠欄杆站立,一手伸長撐着鐵欄,另一手握着黑色水杯在悠哉遊哉喝水。走廊的昏黃燈光將他照得慵懶無爲,不知道站了多久。
“嗯,”他低低應了聲,“值日?”
“是!”
“辛苦你們了。”
“應該的!”
若非爲了表現自己是盡責的值日生,前輩不會走得這麼爽快,程心緊跟着。
巡到高二5班,完全看不見那個人的身影了,程心問前輩:“晚自習不在課室學習,高二3班要扣分吧。”
前輩不可置信地瞪她:“你傻的?主席分明就是口渴去斟水,剛剛回來!”
不,他分明在曬月光,吸收日月精華,免得露出原形。
整個十月,南方的天氣依然以熱爲主,除了清晨,毫無寒意。
白天的工地體力勞動多,哪怕沒太陽,個個男人都打赤膊,汗流浹背。
阿爸用鐵鏟往手推車鏟水泥,夠一車了,扔下鐵鏟,拿溼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推着車走。
“阿偉。”工地外有人喊他,“搞什麼,做工頭要自己擔水泥?你的工仔真舒服。”
阿爸有些驚訝,停下來跟對方笑說:“人手不夠,頂硬上。你找我有事?”
“對。我找你談個事。”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更新:週五8月4號上午11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