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好友離去的背影,米櫻確實不再焦慮了,她現在更多感受到的是無奈。
她知道秋綺夢要去做什麼,也知道她這麼做帶來的後果,很可能導致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被徹底破壞,走向未知的、混亂的未來。
但沒有人能阻止這個女人暴走,她也不能,唯一能做的只有眼睜睜地看着,祈求在戰鬥結束後,秋綺夢那顆屬於戰鬥狂的發熱大腦能稍微冷卻一下,不要再繼續擴大戰場。
好在對方最開始要大鬧一場的地方不在地球上,白月鎮不會因爲她的亂來而毀於一旦,要不然米櫻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那幾位少年少女繼續修復關係了。
但這樣一來,神柱力場沒有人能打破,沒有人能進去幫忙,一切只能靠原型操縱者和他的夥伴們,一羣還在上中學的孩子們……
他們能做到嗎?面對受神柱影響的變異生物潮的威脅,與來自異星的高科技軍團戰鬥——
……真的可以嗎?
米櫻不知道“這個答案”,但她知道“上個答案”——要問秋綺夢許諾的事情能否盡善盡美地實現,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她絕對會把一切都搞得亂七八糟,所到之處一片狼藉,留下的爛攤子往往需要一堆人手、耗費大量財力物力、花上幾個月乃至數年的時間才能替她擦好屁股。
她就像是一臺發了瘋的許願機,燈神裡的惡作劇精靈,以及考慮到她本人的力量規格可能是最合適的形容——她是個會迴應信徒們的祈願與呼喚,但性格極端惡劣、喜歡肆意妄爲的“上帝”,決不能掉以輕心。
米櫻有些頭疼。她一邊按揉自己的太陽穴,另一手則搭在落地窗前,無意識地輕輕敲擊着欄杆,發出清脆的響動。
過了一會兒,一切或嘈雜或輕微的聲音都淹沒在房間裡的黑暗中。
女人終於下定了決心,稍微站直了身體。
和“原型”或者“救世主”絕不是一般的戰士一個道理,身爲委員會最高顧問,掌握實權的她自然也不是什麼普通的“國王”。
在阿爾法文明發展至鼎盛時期,活體機械技術成爲科技繁榮輝煌的奠基石,那顆星球上的“人們”製造出了無數令人難以想象的可怕武器。
其中作爲單體戰鬥兵器的代表,自然是可一人成軍的“素體”,由每個時代最強大的戰士們來操縱:
而另一種更加稀缺、也更加關鍵的活體機械技術結晶,是被稱爲“宮殿”的龐大構造體。
它們所使用的能源和材料規格都極其龐大,即使以阿爾法文明的底蘊,也只可能在最輝煌的時期建造出個位數,消耗量與其他武器和技術造物不在一個水平上;而違反地球上的材料學認知的是,它甚至不是無機體,而更像是一個會呼吸、有心跳的巨大生命。
所謂的“宮殿”,其真正的名字是“細胞合成鉅艦”,阿爾法人設計這一造物的思路來源很可能參考了入侵種們的神,霸主級生命體。
這些細胞合成鉅艦被製造出來的理由,絕不僅僅是爲了戰鬥,上面更是能承載大量人員、物資、財富與無價的信息——
製造鉅艦之日,阿爾法文明正值春秋鼎盛,但每個時代的智者們自然能看出下一個時代到來前的隱憂,甚至可能是滅頂之災即將到來的預兆。
人們推測,細胞合成鉅艦真正承載的價值與理由,就是阿爾法人爲自己留下的一艘前往宇宙的“木筏”:爲了在最危難的時刻保全部分人的性命和保留下文明的火種,利用活體機械技術製造出的巨型生物飛船們將離開母星,在找到下一個能讓人們棲息的星球之前,在宇宙中漂泊流浪;
又或者,要是往好的方面考慮,也可能是因爲阿爾法文明銳意進取,此時已經有了殖民宇宙的想法。
當然,這一切只是猜測。地球上的人們唯一清楚的是,無論阿爾法人的這些想法有沒有實現,結局都是註定的:最後發生了一場意外,一場突如其來,讓人促手不及以至於任何計劃都來不及實施的意外——
因爲,合成鉅艦們還留在阿爾法星上。它們被製造出來了,卻沒有被使用,而是沉睡在了輝煌過後的塵埃裡。
它們有的還在遺蹟中尚未被髮掘。依照祭祀們對各大遺蹟內信息的解讀和對比,製造完成的合成鉅艦流傳至今的數量不超過10臺,並且同屬於一個序列。
如今已被人類挖掘出來的,則一共有兩臺,而米櫻就是其中一臺合成鉅艦的擁有者。
——【生命編織航母·序列003-利維坦】。
這就是米櫻的底牌,即使地球毀滅都能依靠它活下去的文明最終兵器——以她本人“萬事都往壞處想”、對未來永遠採取最悲觀估計的行事風格,她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後的計劃:假如有一天人類文明因外敵而遭遇重大打擊,在短時間內瀕臨毀滅,利用這艘生命編織航母,她都有辦法重新再造出一個文明來。
儘管米櫻依靠這件超級兵器就足以稱霸地球,她自己卻甚少使用,連委員會中知道這一秘密的人都是少之又少,堪稱機密中的機密。
對於行事謹慎的她而言,如果人人都知道,那就稱不上底牌了。
她不曾想過要稱霸世界或是統治人類,即使掌握着足以改變全人類命運的恐怖力量,她也從未肆意妄爲。
在米櫻眼中,真正的敵人不在地球之上,而在地球之外……
“嗯,就當作是提前給夥伴們的投資吧。”
她自言自語,低聲喃喃。
那雙本就銳利的眼睛,此刻更是煥發起奇異的光彩來,伴隨着“精神力”的使用,女人的雙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輝,如同兩枚璀璨的寶石。
……
“國王”的大腦信號傳遞至遠方的虛空之中,與沉睡的巨大構造物鏈接成功。
某種龐然大物被喚醒了,伴隨着讓周圍雲團與空氣被慢慢擠開乃至凝結的沉重壓力,屬於生物鉅艦的只鱗片羽,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
“——他們來了!”
戰鬥爆發的那一刻,來得突兀而兇猛,就像夏日的雷陣雨。
距離馬特廖仕卡軍團從飛行器上降落已經過去了半小時,外星人士兵們組成一支支戰術小隊分散到鎮子的各個角落,悄然之間形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覆蓋了整座白月鎮,交織的火力更是有條不紊地將那些流竄的變異怪物們驅趕、絞殺,直至它們在慘嚎哀鳴中化爲焦炭。 雖仍避免不了人員損失,但馬特廖仕卡人還是在短時間內穩定控制住了局面。
儘管“他們”的目的絕非拯救鎮上的人類,但“他們”的做法確實客觀上挽救了剩下的倖存者們。
除了還在室外逃命,沒來得及進入屋內的人,在被追逐的時候連同身後的怪物一起被射殺……馬特廖仕卡人並沒有對留在屋內的瑟瑟發抖的鎮民們做些什麼。
因爲,他們的目的本就不是這羣可憐又弱小的人類。
在局勢受到控制後,不再有後顧之憂的各個戰鬥小隊合流,匯聚成一股力量,呈箭頭排布,朝着醫院的方向進發,並在十分鐘後與守在醫院門前的7號發生了衝突。
準確地說,7號只是站在門口,什麼都沒做,但發現目標阻礙的馬特廖仕卡軍隊毫不猶豫地擡起槍口。
“——!”
和實彈槍械所發出的噪音不同,能量武器射擊時只有機械運作的電子嗡鳴聲。
數十道靛藍色光流穿破空氣,像一瞬燃燒的篝火,照亮了住院樓門口前被夜色淹沒的寬廣草坪;幾道離地表較近的光束,讓周圍的空氣溫度迅速升溫,直接點燃了草苗。
“哈!”
7號立刻激活素體,舉起手臂。
他所操縱的素體有着高大而強壯的體型,高度與一般狀態下的原型類似,但比起有着優美的流線型巨人體格的原型,這具素體給人的印象則是敦實寬厚。
實際上7號的速度並不慢,他在戰場上發動衝鋒時的狀態就像一臺橫衝直撞的重型戰車,但他的速度卻遠遠超過地球上的任何一種坦克——只是相比起其他同伴們所使用的素體,他確實更擅長陣地戰與防守戰。
面對馬特廖仕卡人的進攻,7號沒有後退,而是發動了自己的“器官兵器”——
一面擴大的明黃色結晶體盾盤,包裹住了素體的全身,透亮的結晶體迅速蔓延生長,在素體正面構築起牆壁,將病房門口堵住。
十幾道光束同時命中結晶牆,結果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光束中蘊含的能量和高溫,在這堵“牆壁”面前卻連投入湖面的小石子都不如,別說濺起水花,牆壁上甚至沒留下半點灼燒的痕跡,依舊保持着明亮乾淨的光澤;
而與之相比,被剩下的光束轟中的地方,門口兩側的牆壁與窗戶,則是在眨眼間化作坍圮的廢墟,光流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密集的子彈只能打出凹陷與碎屑、即使使用烈性炸藥都需要精準埋置纔有可能炸塌的鋼筋混凝土牆體,在超越時代的異星科技面前顯得脆弱不堪,所有被擊中的地方都在無聲無息地熔化,整棟堅固的建築物就像變成了一塊蛋糕。
相比起真槍實彈的戰場,能量武器的世界中沒有硝煙、沒有巨響,一切都發生在沉默裡。
第一波攻勢沒能起效。沒有意外、沒有驚慌,全副武裝的士兵們繼續向前買進,手中的槍械不曾一刻停止射擊。
顯然,會與素體操縱者發生戰鬥的狀況,同樣在馬特廖仕卡一方預料之中。
“沒用的……這不是‘量’上的差別,而是材料性質上的差距。”
被晶體包裹的7號低聲嘟囔了一句。
他的“器官兵器”是利用細胞機械合成的超晶體——也就是光子晶體。它是在光學尺度上具有周期性介電結構,本身就是通過激光脈衝的精準轟擊才能誕生的超材料;而能量武器都是通過特定頻率的“波”實現的,這種穩定性讓它們無法突破界限,無論再射上多少次都不可能打破晶體防禦,可謂一般能量武器的剋星。
當然,7號的器官兵器不止這一種,也能轉化爲其他性質的材料——比如抗衝擊抗爆炸,能阻擋衝擊波與實彈武器的模式,在防護性能上堪稱全能。
“輪到你們了。”
7號對被他保護在身後的兄妹倆說。
“反擊吧。”
兄妹倆抱在一起,頭頂盛開花卉的素體再一次誕生,構築起牆壁的晶體結構迅速張開,出現了數個孔洞。
下一秒,如岩漿般的高溫射流從這些孔洞中同時釋放!
和一般武器釋放出來的子彈或是光束不同,花卉素體能通過液體操作的能力控制射流的方向與運動軌跡,就像數十道伸縮自如的鞭子。
馬特廖仕卡士兵們身上的甲冑並沒能起到良好的防護作用,如同被超高壓水刀切割開的材料,合金被射流摧枯拉朽地斬斷,連帶着裡面包裹的血肉之軀一起裂成了兩截。
被攔腰斬斷,被砍下頭顱,被從當中縱向劈成兩段——“熔岩之劍”所到之處肢體橫飛,一擊斃命,卻不見半點血花,因爲被斬斷的傷口剖面瞬間就被烤焦了,體液蒸發殆盡。
此次參與降臨作戰的馬特廖仕卡人一共超過五百人,這一擊便起碼殺死了十分之一,衝鋒在前的士兵們全都被砍得七零八落,落在散發着焦臭味的草甸上,進攻勢頭爲之一頓。
在全副武裝的馬特廖仕卡人中,有幾位體型尤其高大,一看便是軍隊中的領導者——即所謂的“上位個體”。此時,其中一個領隊突然舉起手,士兵們前進的動作第一次停下了。
不需要口號和軍令,馬特廖仕卡人擁有者心靈通訊能力,且等級秩序森嚴,下位個體無法違抗上位個體的命令,由此做到嚴格意義上的令行禁止。
等士兵們再度開始行動的時候,身上已經多出了一圈靛藍色的弧光,行動速度更是從行走變成了奔跑——
最後五分鐘的集體衝鋒,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