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之後
A市
此時正值上午九點,陽光初露端倪準備愈演愈烈。
已經是人間四月天,臨近初夏。
郊外徐氏莊園的灰白山道上,純黑色賓利緩緩駛出,在山間樹林裡若隱若現地穿梭飛馳。車上穿着米白色西裝的是剛請的總裁助理唐特,他正一臉專注地握着方向盤,謹慎駕駛着,而車後座上一臉陰霾的男人,正是徐誠亞。
車速平穩,唐特時不時用餘光瞥向後視鏡裡的誠亞。
上任一個多月,正如外界所說,這位冰山大總裁不僅從未笑過,甚至連柔和的表情都從未有過。更加奇怪的是,他從未見過他的太太沈靜妍出現過,也沒有見他們聯繫。
唐特是個聰明人。深知助理的生存法則。不該問不該猜測的從不越界。但他也不知道何來的依據,他深信這位總裁是何等愛那位神秘的摩根公主。因爲,這只是男人的直覺。
“總裁!副總裁已經在會場等您了!發佈會開始前,還有最後通稿的確認。”他沉聲稟告道。
徐誠亞一身黑色西裝,濃眸緊縮。他的目光深沉而憂鬱,像是濃冬清晨的大霧,怎麼也化不開那份愁緒。他深邃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幽遠而頹長。忽然,他的眉宇隨着內心的抽痛猛然顫動了一下。但那份隱痛卻讓人無法察覺。
已經整整兩個半月,她的離開。杳無音訊也整整兩個月了。度日如年,卻又不知怎麼眨眼就過去了75天。再不能回想這兩個多月自己是怎樣渡過的。就那樣沒日沒夜,幾近瘋狂地用工作麻痹自己。日夜顛倒,繞着地球東南西北地亂飛。而最想去的那個地方,卻怎麼也到不了。
已經四月了。她離開的時候還會有刺骨的寒風。而如今,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刺痛了目光,但更讓人覺得開始熱悶心煩。
靜妍,還好嗎?有沒有乖乖地接受治療?
每到新的一天,不管天涯海角,他都會傻傻地問着,問給自己聽。去平息那份牽絆與眷戀。
到底研製出解藥了嗎?她現在情況到底又怎樣了?
好像越是開始新的一天,他就更加心煩意亂,難以抑制。
會不會真的到了那一天,等來的只是那個殘酷的消息?
想到了她,那個深愛的她。他又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總裁?”
沉默了好久,唐特還是忍不住追尋答案。
這時,沉默中的誠亞豁然睜開了雙眸。深邃的雙眸閃過一絲精光。像是想到了什麼或是有什麼預感一樣:“先回公司!”
唐特收到了指令,點點頭,一腳油門,堅定了方向。
突然加快了速度,誠亞被慣性帶動傾斜了身體。他這才本能地收回目光,視線看向前方,落在了唐特身上。
那身米白色的西裝,像是眼前浮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福森……
誠亞心中一陣嘆息。而目光裡隱隱閃爍着那份思念與痛心。
我們的約定,我始終記得的……..
機場
甬道的一頭,穿着牛仔褲的女人和穿着黑色運動外套的男人並肩行走。他們的手中沒有任何行李。只是戴着墨鏡,一臉陰鬱地低頭前行。女人烏黑的長髮紮成了一束馬尾,不施粉黛,看不見目光。可修長的身影還有清寞的氣息即使夾雜在人羣中還是那樣讓人不能忽視。而男人冷酷的面容,光線閃過墨鏡,竟給人一種嗜血的寒顫。
低調地行走在人羣中,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更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
走出機場大廳,洛伊慢慢擡眸。凌冽的陽光灑在身上,卻有了荒涼的感覺。出租車停在面前,比望繞過車身,從另一邊進入汽車後座。
關上車門,比望取下墨鏡,而那雙如刀鋒般銳利的雙眸在此時終於暴露在空氣中。
“東風大街。”不着任何情感,渾厚的男聲,甚至帶着與生俱來的冷酷,縈繞在車內。
汽車開始發動。窗外的景緻不斷向後倒退。
洛伊看着窗外。悲從中來。
倒退。真的什麼都倒退了。
兩個多月來。她親眼看見了沈靜妍記憶的倒退。從一個聰明睿智的女人變成了現在的植物人。而威爾斯在昨天也終於宣佈,她只剩下十天左右的生命了。
想到這裡,又忍不住泛起了淚水。
難道,真的已經走到最後了?
淚水已經從墨鏡下流到了嘴角。洛伊本想不定聲色的擦掉,卻用餘光瞥見比望早已將潔白的面紙舉在了自己面前。
洛伊無聲地接過面紙,輕輕擦拭着,但心中卻突然有了一絲安定與慰藉。
還好有了他,在自己的身邊。
可想到了自己這來之不易的幸福。又不免要想到,這都因爲顏妍的幫助。
淚水再度來襲。像開閘泄水一般,狂流不止。而她還是隱忍着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不想讓別人感染她的悲慼。
比望沒有言語。更沒有多餘的動容。他是一個殺手,他早就已經將生與死看得無比淡漠。可就是遇見了她,遇見了身旁的她。從此就改變了他的一生。他學會了愛。而正因爲有了愛。生與死也才變得這樣讓人難以割捨。
比望突然伸手握住了洛伊的手。他是個不善言辭,更不懂得示愛的人。而此刻,他的心中竟莫名升騰起了感慨與悲慼。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想給予溫暖和力量,更像得到溫暖和力量。
他將目光移向另一側的窗外,眼底卻浮動着淡到不行的惆悵與柔和,淡到沒有人會發現。
他沒有像洛伊那般,對顏妍有那麼深刻如姐妹的情感。可是,他對她更多的是忠誠和感激。
男人總是固執與麻木的,作爲殺手的他更是這般。他隱痛着保持所有理智,可那份心疼還是難以言喻地升騰蔓延着。
比望微微顫眉。那麼,同樣作爲男人的他,當見到自己和洛伊。會繼續保持着那份桀驁與理智嗎?
徐氏大廈
大屏幕上還孜孜不倦地播放着顏妍的婚紗照,還有那句驚天動地的誓言。但行走於大廈下的每個人都早已習以爲常。這好像已經成了徐氏的標誌之一。噢,不!是‘鴻飛’纔對。新聞發佈會早已召開,從此以後,沒有徐氏企業,只有鴻飛集團。
總裁辦公室。純白的百合擺放在辦公桌上。雖然,早已沒有人送來,但是他吩咐了秘書,保留下這個習慣。每天都會換上一束嶄新的百合。就像她,朝氣蓬勃地在自己身邊一樣。那樣燦爛無暇。
落地窗前,誠亞穿着墨綠色襯衣和銀灰色西褲。他的目光透過玻璃直直投射在對面還在拆遷的大廈上。而手中,一隻晶瑩的高腳杯裡盛了少許紅酒,隨着那失魂落魄的晃動,反射着猩紅的光線。
許久,誠亞收回了沉思的目光,仰頭,一口將杯中的紅酒飲盡。
這時,門外傳來響聲。
“進來!”誠亞想也不想。只是低頭將目光落在空酒杯上。邁着頹然的步子走向一旁的小型吧檯。
“總裁!副總裁已經在催促了!今天的發佈會將宣佈摩根財團正式落戶我市。而對面正在拆遷的大廈最後會成爲摩根在國內的辦公大廈。演講稿已經準備好了,您要不先過目?”唐特站在門邊,一臉專注地說。
誠亞沒有回答。他拿起了吧檯上的紅酒,拔開酒塞,傾斜酒瓶。那猩紅刺目的液體就迅速流入杯內。他握着杯腳,慵懶地晃動着,而杯中的液體也在此時乖乖地順着搖晃的方向捲起漩渦。
毫無規律的。不管白天黑天。他早已將抽雪茄和喝酒變成了習慣。當然,總會想起沈靜妍責備的樣子。可越是這樣,他越想保留這些所有她不喜歡的東西。等着她,希望有一天,她再回來一點一點幫他改掉。
“今天,我哪也不想去。”沒由頭的,他呷了一口紅酒,輕描淡寫地開了口。然後隨意地坐在沙發上,又是嚥下一口紅酒。
沈靜妍,你看見了嗎?任性不止是你的專利。如果你不喜歡,那你就活着回來幫我改掉!
“總裁!這怎麼行!您要親自發言,而且今天到場的都是….”
“帶着這些問題自己去解決。從現在開始,我不主動找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誠亞將頭沉沉地靠着沙發後背,煩悶地閉上了雙眼。
“……”唐特全然懵在了原地。這還是第一次,他聽見誠亞不想工作不想被打擾。
“把門口的秘書也帶走。告訴公司上下,今天我不在。誰都不允許上28樓。”
“是。”唐特沒有再做掙扎。眼下看來,只有抓緊時間想想補救的辦法。他立刻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辦公室門被輕輕關上。
聽見遠離的腳步聲,誠亞才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眸。
望着天花板,黯然神傷。不知道爲何,今天,他真的好想逃離一切,一個人自己呆一會兒。
沈靜妍….
他再一次默唸着她的名字。
但心中卻是莫名的恐懼侵襲。
你會不會都已經將我全然忘記?不記得我,不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然後,準備悄然離去…..
沈靜妍……顏妍……
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此刻我的預感是這樣強烈。爲什麼我會有這樣的預感。
我們的愛已經隨風消散,而所有的回憶已經碎成了片段。只留下我望眼欲穿地在拼湊。
不…..沈靜妍….不是的…..告訴我不是的…..
窒悶籠罩,誠亞突然覺得喉嚨口有什麼堵住了,這樣難受。可是這樣的難受和心中的比起來,又根本算不得什麼。
就在下一瞬,沒有任何預兆。誠亞像火山爆發一樣,一下子摔掉了手中的酒杯。一時間,紅色的液體四濺。而那些晶瑩的玻璃片也支離破碎地躺在地面的任意角落。
誠亞似乎還不解氣,又將茶几上所有的茶杯水壺去不一併推到地上。他瞪着雙目,漲紅了臉,狂躁地踢着腳下的一切。
終於累了,他呆滯地低下頭,而那一片較爲寬大的玻璃片也在此時倒映出了他狂躁的面容。誠亞竟在此刻有些驚訝,驚訝於現在的自己。
眼前這個暴躁陰鬱的人,真的是自己嗎?
呵呵。突然有一種想笑的衝動。
他慢慢蹲下身,舉起玻璃碎片。而整張臉也在此刻佈滿了整個碎片。擰成一股的劍眉,噴射出絕望目光的深眸…..
徐誠亞,你這是在幹什麼?你到底在幹什麼?
這樣暴躁這樣頹廢這樣茫然!
懦夫!你真是個懦夫!
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說愛她!
連自己都控制不了,連自己都戰勝不了!膽小懦弱地只知道逃避和退卻。只知道一個人躲在一旁摔東西發脾氣。
你不是愛她嗎,你不是擔心她嗎,你不是心痛得都快要瘋掉了嗎?那爲什麼,爲什麼還要顧忌那些!她說不需要你在身邊,你就躲起來嗎?
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已經傻傻聽話等了兩個半月。你還預備再浪費多長時間去等待?
也許,現在的她是多麼需要你。也許,現在的她只能癡癡地等着你去找她。而你呢!
瞬間,誠亞像如夢初醒一般。手中的玻璃碎片也在這刻滑落。而他猛然起身,眼眸裡閃爍着堅定的光芒,印襯着窗外的陽光,如此璀璨。
等,怎麼會等來幸福?
顧不了其他了。沈靜妍,我一定要來找你!不管此刻你是否需要我,我一定要來找你!因爲,我是如此需要你。
誠亞扭過頭,而此刻他的嘴角竟飛揚起一抹愉悅的弧度。有一種釋懷的感受。
等着我!沈靜妍!
對不起,靜妍!是我來晚了!
我應該告訴你的,不管你是否趕我是否躲起來我都要在你身邊….
幾乎是飛奔的速度,誠亞奔向辦公室門口。猛然搖下門把手,大門豁然拉開,視線聚焦。
卻看見了洛伊和比望正直直地站在門口。
“姑爺!老爺吩咐我們來接您!”
“殿下…..快不行了…..”
還沒回過神來的誠亞,只看見了洛伊兩行刺目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