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見面

因爲需要低調保密。經過飛機再輾轉郵輪,回到島嶼的時候已經幾近凌晨。

誠亞疾步跳下了遊艇。碼頭上,那輛淡綠色勞斯萊斯和兩輛黑色轎車已經等候着,皎潔的月光下,車身隱隱發亮。他擡頭,瞧見車身外恭候已久的八卦。而勞斯萊斯的車門也在他到來的同時被打開。

“姑爺!請上車!”乾扶着車門,指引着。

誠亞走了過去,鑽進車內。

緊跟在身後的洛伊也坐在了副駕上。而比望則和八卦一同坐進了轎車內。

沒有任何指令,寂靜一片,沉默地發動汽車。

車子一路飛馳,有種像飛的感覺。穿梭在熱帶雨林中。在這樣一個快到黎明的時刻,卻發現前路是如此漆黑一片。是什麼在心中翻滾,又是什麼,在前方等候?

終於要見面了。兩個半月。

她終於沒有自己走回來。

但此時的徐誠亞卻滿腔憤懣。他發狠似地擡起頭,而那雙懾人的雙眸中冰涼的光芒竟在不知不覺中變爲熾熱。眼眶酸澀,可是卻哭不出來。他反覆撫摸着無名指上的戒指,摸到戒指似乎都開始發熱變形。

他要去拷問她。問問她爲什麼這麼不爭氣不努力。爲什麼,預備這樣一句話也不說離開這個世界。

沈靜妍,這就是你常上演的戲碼嗎?

很好,你讓我徹底無話可說了…….

視線的遠處,開始出現點點星光。那些朦朦朧朧在夜色中閃爍着,像極了她眨動的明眸。

離她已經越來越近。

誠亞握緊了雙手,卻一下子茫然了…..

車子終於駛進城堡,穩穩停下後,待車門完全打開。大家卻發現誠亞僵固在了車內,遲遲不下車。

城堡門口恢弘的燈光透過高大的人影射入車內,灑在了誠亞身體的右側。英宇的淪落,深邃的眼眸還有握緊的雙手。此時都歷歷在目。而他只是盯着自己的雙腳,邁不開步了。

“姑爺!已經到了!殿下在房內!”洛伊側身,望向後方的誠亞。沒有任何一個角度更能如此清晰地觀察到此刻誠亞的神情。

英宇的眉間,顫動的居然是恐懼。

沒有錯,沒有看錯!此刻的徐誠亞,深深地恐懼着。

這是要去告別了嗎?是要去永別了嗎?

不!不能去!他不能放任她離開!更不能縱容她的不負責任!

誠亞想到這裡,突然整個人變得咬牙切齒起來。他突然伸手將車門轟地關上。霎那間,遮擋了所有光線。整個人徹底沉陷在陰霾當中。

“送我回去!”他低吼着,不容商榷地固執。

“姑爺!”洛伊見到誠亞的執拗,着急地低吼着迴應。

快沒時間了…..真的,剩下不多了…..

已經,經不起這樣浪費了。

“聽見沒有!送我回去!”誠亞終於爆發,怒吼着。擡起眸對上洛伊焦急悲慼的目光。

失了心,發了瘋。

這一刻,所有的人。全然沒轍了。

但就在僵持的下一刻。另一側車門被不由分說地從外打開。高大森然的身影覆在誠亞身上,那強大的氣場在寂靜的黑夜中威懾着周遭。

誠亞來不及扭頭,只感覺身邊的走位上坐下了一個比自己更加沉痛的人。那份沉痛無需任何可以預見的形式,就那樣憑空傳來。那麼真切又更讓人不忍面對。

“你們都下去!”渾厚低沉的男聲響徹。

誠亞失魂落魄地扭過頭,對上了沈立威那雙鷹眸。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卻又徹底,無言以對了。

“爸爸!”他還是虛聲喚道。沒有了底氣。

沈立威沒有給予任何迴應,甚至是一個眼神。他沉痛地閉上了雙眸,等待着洛伊和司機下車。

而鷹頭杖上的圖騰在暗夜裡仍舊散發着它令人寒顫的光芒。

“是!”

相繼兩聲關門聲傳來。洛伊和司機已經離開。端正地恭候在車身三步以外的距離。

氣氛,沉寂了三秒。

兩個男人,都像是在無聲地默哀。

終於,沈立威緩緩睜開雙眸。而這刻,鷹眸中卻卸下了那份凌冽,平添了無盡的悲痛。

“誠亞!”沈立威沉沉開了口。胸口像是醞釀着一團強大的氣息,那樣深厚,語帶深意。

“爸爸!不要逼我!我不能去!”誠亞搶過話,堅定地否決着。

沒人能夠懂得他此刻的心情。

這不是絕情。而是太過深情。

他不能去,他不能去告別。

他寧願和她咫尺天涯再不相見。然後傻傻地相信,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

“我沒有這個打算。”沈立威的語氣突然變得輕飄飄,更像是無力,“見與不見,一直都由你們自己決定。我只負責告訴你,事實。”

“這也是我能爲靜妍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沈立威的聲音再也不似那般渾厚。像是什麼哽住了喉嚨,氣息開始浮動飄散,而那份酸澀也隨即帶動他整個身體開始顫抖。

“事實就是她已經放棄了,我們都已經放棄了?是吧?”誠亞低下頭,撥開了左手衣袖,而那道銀光閃過,銀鏈子的約定在此時像極了諷刺的喜劇,“這樣,我更不能去!因爲我不會放棄!到死也不會!”

誠亞笑了,溼了眼眶,笑得慘烈。

“靜妍從來就沒有放棄過!”

“因爲她一直知道有你,還有你們的孩子!”驀地,沈立威冷凝了聲音,態度強硬。

轟隆——

這個消息夠震驚,也夠讓人怔忪。哪怕是比起她即將死去的境況。下一刻,空氣凝結了。誠亞也隨之徹底僵硬呆在了那裡。

但記憶卻飛速流轉翻滾。

臨走前的纏/綿……

而就是那次,她有了孩子……

她有了孩子!他們的孩子!

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這一刻真的不知道是喜悅興奮還是悲慼沉痛。

不受控制地,再也無法說服自己。誠亞倉皇地打開車門,踉蹌地跨出了汽車,一路飛奔,跌跌撞撞地向公主房衝去。

他們終於又有了孩子,可爲什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是老天爺在戲耍他們嗎?

沈靜妍…….

靜妍……

高大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大廳盡頭。沈立威還沉沉地坐在車內,痛苦地閉上了雙眼。眼角,那絲隱隱閃爍的光芒還在流轉。

造化弄人啊……

這一切,難道真的是對我的懲罰嗎….?

沈立威心中無力地低喃着……

城堡三樓走廊盡頭,突然閃現一抹高大的身影正急速向另一個盡頭飛速前進。

古堡是那麼大,從大廳穿到樓梯口,再奔上三樓。足以讓體力強健的誠亞氣喘吁吁。可是他顧不得身體的勞累,只是拼了命地向前衝,好像曾經那麼多年的訓練,都是爲了今天。

終於,他到達了目的地。停在了公主房門口。

沈靜妍…….

你知道嗎?現在我們只有一門之隔了…..

誠亞不停喘着氣,心跳卻開始更加劇烈地跳動。

誠亞握住了門把手,轉動門把手將門打開了。

門被霎那間打開。

無限放大的開門聲,長驅直入地目光,偌大寬敞的房間。

誠亞呆呆站在門外,而目光開始在房內遊移。

看不見一個人的房間。昏暗得只開了幾盞壁燈。微弱地燈光只夠辨析腳下的路更像是卑微地不去打攪。

房間盡頭的臥室中,那張華貴的公主牀還是被白色的紗帳所覆蓋。看不見牀上的人,但牀邊已經擺放了各式儀器。

誠亞顫抖着雙腳,慢慢地走了進去。他的腳步好輕好輕,這跟原本桀驁不馴的腳步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屏住了呼吸,甚至恨不得連心臟也在此刻停止跳動。

可即使再輕,房間裡還是迴盪着他的腳步聲。那麼刺耳,讓人心生膽怯。

那張牀,離自己越來越近。

只是被白紗遮住,什麼都看不見。

好像走了好長好長的路,但又是這麼短暫的時光。

心電圖跳動的聲音最終遮蓋住了頹乏的腳步聲。

誠亞終於落下了目光。站在牀盡頭,正視了眼前的一切。

瞧見了牀上女人的時候,他一下子茫然了。

她靜靜地躺在牀上,溫暖的被子包裹着她。像睡着了一般,那樣沉靜柔美。

隔着白色的紗帳,目光朦朦朧朧也罩上了不真實的飄忽。

這一刻,誠亞恍惚了。

雖然耳畔是那麼清晰地聽見醫療儀器運行的聲音。但她躺在那裡,像是安然無恙似得。他甚至還能看見她嘴角似有若無的微笑。更像是正徜徉在美夢中,那樣幸福安寧。

昏暗的光線下。看不見她慘白的臉色,看不見她憔悴的烏青更看不見她乾裂的嘴脣。

她還是那麼美。

安靜的美。沈靜妍從未有過的美……

誠亞看得出了神。卻無法說服自己什麼了。

赫……..

好你個沈靜妍…….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有哪個快瀕臨死亡的人還想你這般美麗祥和?

快給我起來!我們有孩子了!知道嗎?我們終於有孩子了!

誠亞呆在了原地,他已經動不了了。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甚至連話也說不出了。

那些想對她傾訴的言語,此時也只能化作內心地的呢喃。

而他的眼眶,乾澀着。

原以爲自己會大哭一場,結果卻整個人都陷入了呆滯。還有些搞不清狀況的恍然。

雲裡霧裡,像是做夢一樣。

對!這是夢!沈靜妍!告訴我,這只是一場噩夢!

告訴我,你消失了兩個半月只是爲了躲回來睡懶覺!一定是這樣的!在家你都睡不好!你都會早起爲我忙這忙那的。

你只是太累了……

這時,門開了。誠亞沒有回頭,只聽見亂七八糟的腳步聲響起。應該是進來了很多人。

威爾斯、洛伊帶着幾名護士走了進來。分別走向牀的兩側。

“姑爺!殿下的營養液已經輸完了,我們來換新的。”威爾斯恭敬地交代着。然後示意護士撩開了紗帳。

一瞬間,她沉睡的面容那麼清晰那麼清晰地漲滿了誠亞的雙眸。

掀開了棉被,從她的手臂上拔出了針管。

此時,誠亞才發現,她的身體已經插滿了各種導管。而手臂上那些因爲長時間輸液打針而留下的淤青腫脹是那麼明顯刺目。

又一次,落空了。

承認了,這不是噩夢,更不是惡作劇!

乾涸的淚腺又開始蠢蠢欲動。而背部已經開始不聽話地抖動。誠亞只覺得心口像是被刀子劃開了一樣,不停地淌着鮮血。

洛伊抱着筆記本,無聲地站在誠亞身後。

每一次,顏妍換藥的時候,她都在場。但每一次的心痛反而只會增不會減少。

殿下……殿下啊……

你知道嗎,姑爺來了,他回到你身邊了,你要堅持住啊……

爲了你們….還爲了你肚子的寶寶…..

“姑爺!主事!殿下的藥已經換好了!我們先出去了!”紗帳再次放下,威爾斯合上了記錄冊。他擡頭望向誠亞,卻發現誠亞根本就沒有任何迴應。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牀上的顏妍,眼裡全是悲痛欲絕。

無奈之下,威爾斯將目光投向洛伊。洛伊恰好對上了他的目光。洛伊無奈地點點頭,表示首肯。

威爾斯也會意地點點頭。然後帶着護士走出了房間。

從始至終,誠亞都呆立在原地。目光一動不動的盯着顏妍。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洛伊哀傷地朝地上看了看,又擡起頭。而就是這擡頭的瞬間給了她緩衝的勇氣。

她抖動着雙脣:“姑爺!這是殿下回來以後寫下的文字。”

“每天,當她忘記了的時候,她就會看。”

“然後,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不說話,不吃飯,也不哭。”

說話間,洛伊竟然才發現自己的聲線顫抖得是這樣厲害。

她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到誠亞身邊。

此刻,誠亞的目光還是沒有絲毫離開那張大牀的跡象。

洛伊望着他,目光深沉而疼惜。窗外月光灑進一半,照在了誠亞的臉上。

他此刻的悲痛與沉默。是那樣讓人疼惜。

“姑爺!老爺吩咐,這個交給您保管!”洛伊咬了咬脣,顫巍巍地伸手將筆記本舉向了誠亞。

半晌,誠亞終於有了反應。

他的目光開始閃爍,開始遊移。很明顯,他緊蹙了劍眉,想到了什麼又是如此害怕。

慢慢地扭過了頭,將深邃而目光灑在了筆記本上。

誠亞心中一驚。無盡的恐懼開始彌散。

這算什麼…..你留給我的遺物嗎?

誠亞的心中開始暗暗諷刺。卻又痛得不能呼吸。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期待。裡面會寫着什麼。

最後,他伸出了手。接過筆記本。就在之間觸碰到的瞬間,整個人卻從頭涼到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