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爛、很爛、很爛……
這兩個字一直在鄭六如腦子裡打轉,和範管約好下次見面討論劇本的時間後,他整個人就是懵的,坐在地上沒動過。
他不是剛出道的新人,要麼謹慎過頭,要麼目空一切。
出道十二年,雖然沒上過電視,可表演的經驗一點不缺。
同行的肯定,觀衆的喝彩,還有俱樂部老闆慢慢給他漲的薪水,都讓他對自己有個明確清晰的定位。
就是一個厚積薄發、大器晚成的喜劇天才。
好吧。天才兩個字是他自己加的。
但別人對他的評價至少是個功力紮實的脫口秀演員,也許沒名氣,也許沒有廣爲人知的代表作,也許沒有鐵桿粉絲羣,但無論怎樣也跟“爛”沾不上邊。
然而槓三他們居然說他爛?
鄭六如沒吃飯,也沒出門,就窩在家裡難受了一整天,直到晚上老闆打電話過來,問他:“還沒過來呢?”
“嗯,正在開車。”
“你丫的就沒車!別廢話了,快過來,就剩你了。”
鄭六如拖着自己的身子起來,出門。
他喜歡夜裡出去。
夜裡誰也看不清誰。
他不再是一個一事無成的loser,只是一個泯然於衆人的普通人。
他走到公共廁所,進去撒了泡尿,沒洗手直接出來,又走了五十米,進了一扇小門,門口掛着一個半亮招牌:笑點低俱樂部。
他剛進去,就聽到外面觀衆的笑聲和掌聲,老闆一把抓住他的手,愣了下,問:“外面下雨了嗎?”
沒等他回答,老闆就把他推到臺上,說下一個演員還沒過來,先把場子撐住,表演個長點的段子,越長越好。
一口氣說完,老闆用手擦汗。
鄭六如覺得很對不起他,因爲自己上廁所沒洗手。
不過馬上他就緊張起來。
撐場子的事他常做。即便是脫口秀表演這種小舞臺也常會有演員趕不上的事發生,要麼塞車,要麼車禍,要麼睡過頭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都能碰得到。
鄭六如確實有長的段子,可那都是和範管一起的。
怎麼辦?
也可以把幾個段子合在一起,只是這樣節奏不好控制,最後連續冷場的話,只怕會被觀衆哄下臺。
脫口秀的觀衆可不好隨便糊弄。
燈光亮起,觀衆們看着他。
鄭六如只能先用渣男的段子擋一會兒。
他挑了個正在吃東西的女觀衆。
對,脫口秀的會場沒那麼多規矩,經常會有人吃東西,嗑瓜子的都有。
他問:“你在吃什麼?”
女觀衆擡頭,一邊嚼一邊說:“千層餅,辣的,你要嗎?”
鄭六如呆了下,這女觀衆好臉熟,哪裡見過。
看了半天,等到女觀衆遞來啃了一口的千層餅,他才記起來,就是新搬進來的隔壁鄰居,只是不穿那黑得發亮的膠衣,換了一身正常打扮,一時沒認出來。
就像章老師說的,觀衆效應,他突然有了靈感。
《鄰居》。
表演剛創作出來的《鄰居》段子。
足夠長,也足夠精彩。
“我隔壁新搬進來一個鄰居,他是個綁架犯。”
……
新作品很長,也很成功,撐到下一個演員上臺後,觀衆們一邊笑一邊鼓起掌來。
鄭六如下臺,老闆衝他豎大拇指,誇他以後如果場場這個表現,以後天天上廁所,都會有粉絲找你合影。
老闆的誇獎別具特色,讓人分不清是損他還是誇他。
鄭六如很開心,謙虛地說:“還是有觀衆沒笑。”
坐在第一排,一個男觀衆全程都沒笑,還拿手機拍他。
脫口秀會場一般是不允許拍攝的。
段子這東西,不是一天一個,往往是經過好幾場表演,反覆打磨後,才成型的作品。
一旦成型後,就不會輕易改動,臺詞、語氣、節奏都不會變動。
就跟歌手唱歌一樣,一首歌唱火了,就唱它個一千場,賺回本錢再說。
要是拍攝放到網上,就跟劇透一樣,影響現場觀衆買票觀看的體驗。
當然,這些規則是對那些大牌脫口秀演員設的。
像鄭六如這種沒名氣的小咖,有觀衆拍他是他的榮幸,巴不得多些視頻片段發到網上,賺點名氣。
鄭六如被老闆一頓誇,興奮之餘,尿意上頭,就去廁所了。
居然真的被老闆說中,有人在廁所那裡堵住他。
“對不起,不合影。”鄭六如矜持地擺譜。
那個女人笑出聲:“誰要跟你合影?”
鄭六如眯起眼,昏暗燈光下,認出是那個女王鄰居。
他有種不好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就跟男人陪媳婦去做剖腹產,結果自己被醫生當成痔瘡患者做了手術一樣。
“你的脫口秀很好。”鄰居說。
“嗯。”鄭六如背靠到牆上,他覺得鄰居跟他說話的距離是不是近了點,都可以嗅到鄰居身上的香氣。
“我覺得你跟我有很多共同點。”鄰居說話的聲音像給他的耳朵撓癢癢。
鄭六如問:“哪裡?”
“晚上去我家,我有事找你。”鄰居說完,轉身走了。
鄭六如看鄰居走遠,才發覺背上溼了一片。
他在俱樂部裡呆到很晚,直到老闆要關門趕人,他才戀戀不捨地站起來,腳卻沒動。
老闆瞄了他一眼,問:“又被房東催租了?想睡這裡?”
鄭六如諂笑,“可以嗎?”
老闆掏出一疊錢,塞到鄭六如手裡:“先給你這個月工資,回去睡。睡哪裡不好,非要睡這。”
老闆一邊嘟噥,一邊收拾椅子。
鄭六如最後一個留下的藉口也沒了。
以前他交不起房租的時候,沒地方睡,就睡在俱樂部裡,幾張椅子橫豎拼一下,再蓋幾件外套當被子,也能睡。
現在老闆突然大發善心,他反而有點不太適應。
鄭六如走在路上,手機響了一下,是女友蘇麗發來的消息:“閉關修煉得怎麼樣了?有沒有悟到什麼?”
鄭六如笑起來,回覆:“寫了個段子,剛表演完,反響不錯。”
蘇麗:“還要繼續閉關嗎?”
鄭六如:“還要幾天。段子還要雕琢一下。”
蘇麗:“好啦,再見。”
蘇麗的乾脆反倒提醒了鄭六如。
自己是糾結個什麼勁,直接回去,敲鄰居的門,對她說:謝謝她的好意,自己不是那種人,而且已經有女朋友了,絕不會做對不起女朋友的事,然後關門,回自己房間就好。
鄭六如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他回到家,走到鄰居門口,敲門。
門開了,一個頭發花白,臉上印了個掌印的老頭站在門裡,正在提褲子,一臉陶醉。
鄭六如眨了眨眼,叫出聲:“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