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棉花糖雖然接受了土匪讓我們去他家做客的邀請, 可接受邀請後我和棉花糖的心情卻一直忐忑不安。不安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爲土匪的老爸是傳說中的富翁,而我和棉花糖從沒去過富翁家,我們倆完全想象不出富翁傢什麼樣兒, 故而心裡十分沒底。二是因爲土匪的後媽, 雖說各種各樣的媽我和棉花糖以前倒也見識過不少, 因爲曾經去過不少同學或是朋友的家裡, 不過去有後媽的同學或是朋友家這還是第一次。在我和棉花糖的想象中, 土匪的後媽應該像灰姑娘的故事裡的那個後媽一樣,是個陰損惡毒的老巫婆。我們如今要去造訪一個有老巫婆的地方,心裡當然會不安。
因爲不安, 我和棉花糖一再地給土匪打電話,問他我們去他家的時候他後媽在不在。土匪一再跟我們保證說那個女人不在, 說她約了人逛街打牌, 不到晚上她是不會回家的。還說要是她在家, 他就不會請我們去他家玩兒了,所以讓我們放心去。聽土匪這樣說, 我和棉花糖總算放了心。
關於要去土匪家的事,我並沒有向老媽提申請,因爲提也是白提,老媽是絕不會同意的。不但不會同意,還會嚴格審問土匪的身份背景來歷, 以老媽的個性, 不把土匪家的祖宗八代都審問清楚她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問題是土匪的祖宗八代我交待不清楚, 別說我交代不清楚, 就連土匪自己恐怕都交待不清楚。
我記得土匪跟我提到的最古老的前輩就是他的爺爺奶奶了, 而且還是那天在滑雪場說起盈盈的時候順便提了那麼一句,他說他爺爺奶奶跟着他叔叔一家去美國了。他當時還問我有沒有爺爺奶奶, 我說:“有過”,他於是很困惑地問什麼叫“有過”,難道他們死了嗎?我說他們沒死,不過他們再也不來我們家看我了,而且他們也不讓我去他們家裡,因爲他們害怕裘皮大衣找他們的麻煩,所以我有爺爺奶奶也跟沒有一樣。土匪又問說他們幹嘛要害怕裘皮大衣呢,我就把前因後果都毫無保留地說給土匪聽了。
說到爺爺奶奶,有沒有對我來說真的無所謂,連老爸都是人家的了,還能指望爺爺奶奶是我的?何況他們從小就不喜歡我,因爲我是個女孩兒,雖然也跟他們一樣姓蔣,但卻沒有給他們傳宗接代的那塊料。
當然他們不喜歡我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那就是他們十分不喜歡我老媽,所以我老媽生的孩子他們便也連帶着不喜歡。可以說我爺爺奶奶和我老媽是天敵,只要彼此見了面便會打得人仰馬翻。老爸和老媽離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爺爺奶奶從中作梗的緣故。我就曾親耳聽到過他們慫恿我老爸,拼命給我老爸打氣,讓他甩了我老媽。現在他們總算稱心了,不但讓我和我老媽成了孤兒寡母,而且還給他們的寶貝兒子配了個有錢的新媳婦,如今又給他們生了個有“料”的孫子,他們大概正在以爲自己賺大了吧。不過他們確實是賺大了,裘皮大衣跟老爸結婚後便給我爺爺奶奶在城北買了新房子,如果沒有裘皮大衣,他們到死可能也住不上新房子。
就在爺爺奶奶搬家之前,有一次我因爲實在太想念老爸了便趁着老媽不在時偷偷給老爸打電話,當然我打的是他的手機,我纔不會往他和裘皮大衣的家裡打電話呢!老爸很快接了電話,我問他人在哪裡?他說他在爺爺奶奶家裡,說爺爺奶奶要搬到城北的新家了,他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我聽了立刻跟老爸要求說我也要去奶奶家,我要去看他,我實在太想他了。結果還沒等老爸說什麼,奶奶就把電話搶了過去。奶奶在電話裡嘰裡咕嚕地跟我說了一大堆話,說什麼我現在都是大孩子了,應該懂事了,別讓爸爸爲難之類的。總之她的意思就是不讓我去她家看老爸,不但那天不讓去,以後也不讓去。她甚至連他們要搬去城北的什麼地方都不告訴我,理由是老爸現在有了新家,萬一給那個新媽媽知道了會不高興。我聽了奶奶的話後只又說了一句話就把電話給掛了,我說我沒有什麼新媽舊媽的,我只有一個媽。
我承認,我老媽的確很不招人喜歡,可以說大部分時候我也不喜歡她,而且我心中還時常對她懷有怨氣。然而儘管如此,老媽在我心裡仍然是別人不能替代的,是唯一的,是絕無僅有的。何況和爺爺奶奶比起來,我認爲還是老媽相對可愛一點。我老媽雖然也有很多毛病,但她的毛病和爺爺奶奶的毛病性質完全不一樣。別看我年紀小,在這一點上我看得很清楚。
說真的,我很討厭我的爺爺奶奶,我甚至憎惡他們。這倒不是因爲他們跟我老媽不和,而是因爲他們跟道義不和,他們絕對是那種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勢利小人,讓我十分瞧不起。而且他們還特別愛挑三揀四,尤其是看我老媽不順眼,一旦見面不是說她這不對就是說她那不對。以我老媽的脾氣自然不會逆來順受,面對爺爺奶奶的無端指責老媽永遠都是一個態度——奮起反擊,無論是在多麼惡劣的狀況下,無論情勢對她有多麼不利,她都是這樣的態度。
我爺爺奶奶本來就有一身的毛病,根本無法容忍來自別人的任何一點冒犯,哪怕是最輕微的冒犯他們都無法容忍,他們就像豆腐渣似的經不起一點磕磕碰碰,又哪裡受得了我老媽那樣猛烈的反擊?於是他們總是在被老媽氣了個半死之後更使勁兒地挑老媽的不是,並更拼命地在他們的兒子跟前說我老媽的壞話,挑撥我老爸跟我老媽打架,慫恿我老爸跟我老媽離婚。
他們不但這樣嚴苛地對待我老媽,他們對待外人也一樣,一旦有什麼人觸犯了他們的利益,哪怕是像頭髮絲兒那麼細微的利益,他們都會對那個人不依不饒。這些年,不但我和我老媽受夠了他們,他們的鄰居也早都受夠了他們。據說他們搬家的那天,鄰居們都歡天喜地的,像過年一樣。
那天在滑雪場我把我對爺爺奶奶的看法和感想全都告訴了土匪,最後我總結說,那樣的爺爺奶奶,有也跟沒有一個樣。土匪先是十分贊成我的說法,不過很快他又用十分激烈的態度否決了我的說法,他激烈地表示說像那樣的爺爺奶奶不是“有也跟沒有一個樣”,而是“有還不如沒有”。
羅嗦了這麼多,最後還是要轉回到祖宗這兩個字上。我通過我對我自己的爺爺奶奶的觀察和了解得出了一個關於祖宗的結論,一個什麼結論呢?這個結論就是:祖宗是祖宗,自己是自己,判斷一個人的好壞,不能看他的祖宗是好是壞。根據這個結論又可以得出一個推論,一個什麼推論呢?這個推論就是如果我老媽想要通過審查土匪的祖宗八代而瞭解土匪的話結果只能是徒勞無功。
問題是這只是我的看法,我老媽可不這麼看,她絕不認同祖宗是祖宗,自己是自己的這種說法,這就很麻煩!她的觀點是什麼藤結什麼瓜,尤其是跟老爸離婚以後,她更堅定了這個觀點。她認爲我爺爺奶奶就是兩根老歪藤,否則絕不可能結出像我老爸那樣的歪瓜。她還常常感嘆,她因爲當年年輕不懂事纔沒看清楚我老爸的歪瓜嘴臉,所以纔會盲目地嫁給他,結果弄成今天這樣。她不只認定我老爸是個歪瓜,她還認定我也不會是個多正的瓜,因爲說到底我也是順着老蔣家這根歪藤結出來的。不過她也表示,既然她已經和老爸離了婚,她一定會竭盡全力讓我長得好一點,因爲好歹她這根藤還算端正,因爲有了她這根藤的參與,她認爲我即便歪一點也不會歪得太離譜。
當然就算沒有上面的麻煩,就算老媽不查問土匪的祖宗八代,我相信就土匪自身的條件而言他也根本無法在老媽那裡通關。如果老媽知道了土匪在以前那所學校留下的壞名聲,尤其是老媽若知道了關於土匪調戲女生的傳聞,老媽是絕對不會允許我接近他的。別說讓我去他家了,恐怕跟他隔着牆壁說話都不行。
憑着我和老媽長期的鬥爭經驗,我幾乎能夠百分之百準確地判斷出老媽在處理不同事件時不同的心理底線。我可以肯定,絕對不能和土匪這樣的人接觸就是老媽處理此類事件時的底線。
因爲我對老媽一貫有着深刻而清醒的認識,爲了不給自己找麻煩,我決定在拜訪土匪家這一事件上省略向老媽提出申請的環節,我認爲不讓她知道對她對我都是最省心省力的做法。
三天以後,我和棉花糖如約去了土匪家,儘管我們已經很小心地加以防範了,可是我們到底還是非常不幸地遭遇了土匪的後媽,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怕什麼來什麼。
不過那是後來的事了,開始的時候土匪的後媽確實不在,土匪他爸也不在,只見到兩個清潔工,一個負責做飯的師傅還有老吳(土匪是這樣叫的,他說老吳是他爸最信任的管家,他們家大事小事都是由老吳負責操辦)以及老吳的老婆(據土匪說她平時做些幫廚的工作,夏天的時候還會指示園丁如何打理花園),清潔工一直在忙着打掃清潔房間,而負責做飯的師傅我們也只在門口遇到了一次,至於老吳和他老婆好像都很忙的樣子,除非土匪有事叫他們,否則他們絕不會主動來找麻煩。所以,剛開始的時候,也就是在土匪的後媽突然出現之前,我和棉花糖總的來說並未感覺不自在。
我們倆懷着強烈的好奇心在土匪的引領下興致勃勃地參觀了土匪的家。我不得不承認,我們倆真是被土匪那個超級豪華的家給震到了,準確地說是給震傻了。土匪的家完全超出了以往我們腦海中對“家”所固有的概念,我們看到的根本不是一個“家”,而是一座宮殿。那是一幢很大的歐式風格的別墅,前後都有花園,現在是冬天,花園裡雖然看不見花草,樹木的葉子也都凋零了,只剩下乾枯的樹幹和樹枝,但是點綴在花園中的一些雕塑及鞦韆架之類卻還仍舊是精神抖擻的樣子。只要看一眼那花園的陣勢和氣派,就不難想象春夏時節它花香四溢草木繁榮的景象。至於別墅裡面就更不用說了,不但裝修得富麗堂皇,而且所有的擺設傢俱器皿都是我和棉花糖從未見識過的奢華。如果只有這樣的家纔算是家的話,那我們倆每天都要回去的那個家就只能算是地窖。
我和棉花糖不禁看得目瞪口呆,震驚極了。我們之所以如此震驚,並不完全是出於我們對富翁及對富翁的家極度缺少見識的緣故,其實我們感到如此震驚的最大原因還是在於土匪。土匪家這麼有錢,可他平日裡跟我們在一起時根本看不出和我們有什麼不同,永遠只穿那麼幾件衣服,午飯也永遠只吃那幾樣菜。他在學校裡從不炫耀什麼,也很少瞧不起誰。他的家境是如此富有,他是真正的富家子弟,可他根本就不像別的富家子弟那樣只會朝窮困人家的孩子翻白眼。雖然他不只一次地用十分平淡的語氣跟我提到過他爸爸有錢,但他卻從沒說過他爸是這麼有錢,更沒說過他家是這麼豪華!這麼漂亮!這麼大!是的,他從來沒說過。
當他帶着我們參觀他的家的時候,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一點趾高氣揚的樣子,正如昨天他去蠶豆家,棉花糖家還有我家時也並沒有因爲我們三個家的簡陋而表現出任何輕蔑和不屑一樣。土匪對他自己家的那種一貫的輕描淡寫的態度以及他平時的那種爲人處世的方法讓我一直覺得他和我們是一樣的。現在,我看到了他的家,才知道,他竟是這樣可愛的人:對富有還是貧窮這種事完全是一副無視的態度,更從不以貧富論高低分貴賤,他這一點真的很對我的胃口。說實在的,如果土匪也像別的富家子弟那樣飛揚跋扈,那樣蠻橫驕縱,那樣目中無人的話,我是絕對不會把他當做知己的。果真那樣,我對他的心情和態度將和對待巨無霸的心情和態度是一樣的。我可不管他是不是富家子弟,他要是擺出類似巨無霸那副德行給我看的話,就算是他是上帝,我也會使勁兒用鼻子哼他,並用力斜眼看他的。幸虧土匪沒有擺出那副德行,幸虧他和別的富家子弟是不一樣的,否則,我怎麼可能會得到一個這麼好的知己呢!
細細參觀完了土匪的家後,我們便開始坐在土匪家的超豪華的大客廳的超豪華的大沙發裡聊天看電視吃東西,雖然沙發擺了一圈兒,但我們三個爲聊天方便都擠在一張長沙發裡坐着。土匪差不多把他們家所有的好吃的東西都搬到了客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