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燈亮如晝。
司北坐在茶几前泡茶,修長白淨的手指紛亂翻飛,不消一會,倒出兩杯茶,一杯遞給池州裕,一杯放在我面前,眼神停了下。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不能喝水。
所以朝他安撫地笑笑。
司北穿着純白的睡衣,襯得臉色愈發白淨,仔細看,他的眼睛有點偏深咖色的,怪不得感覺看人的目光特別淡。
池州裕穿着灰色西服,很正式,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應該是掛給司北看的。
至少,看到我開門那一剎,他的表情是不悅的。
如果不是此時此刻和他面對面坐着,我會以爲我和他再見時,起碼不是他倒下就是我躺着。
而現在,我們相安無事,和平地面對面坐着,實在有些諷刺。
他喝了口茶,細細品抿,“楊小姐知道我會來?”
“池先生不也知道我在這嗎?”我擺弄着茶几上的杯子,泥灰色的杯身,小巧地很,兩指輕易夾起。
司北收拾茶具,他像是完成任務般,對每個來訪的客人泡上一杯茶,隨後若無其事,回到自己的房間,再也不管客廳的兩個客人。
我保持大方得體的坐在那,雖然心頭來回掠過無數個想把面前的人掐死的念頭,但....也只是想想。
客廳裡針落可聞,我們誰也沒有再開口。
像是在做無聲地試探和談判。
最後池州裕接了個電話,“嗯”了兩聲,看向我。
目光有訝異和不解,緊接着他站起身,竟是要轉身走人。
我跟着站起來,“池先生。”
他停了步,轉向我時,面色微霽,“楊小姐好耐性,不過,不好意思,我沒那麼多時間浪費在這裡。”
我又坐回沙發上,“我一直在等池先生開口啊。”
“等我開口?”池州裕嘴邊一挑,勾出抹冷笑,“你不知道,被你浪費的時間裡,二哥在遭遇什麼嗎?”
靳少忱的本事我還是清楚的,但耳邊仍止不住回想起池老爺子似詛咒似的那幾句話。
手指無意識掐在掌心,刺得腦子清醒了些,“商場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我知道....”
“不懂就閉嘴!”池州裕面色陰沉,恨恨地瞪着我,“我們是家族企業,從百年前就沿襲至今的,被你一攪和,二哥面臨董事會的投票裁決,你覺得....他回來後,還會要你這麼個女人?”
我知道事情的走向超乎預料。
所以,我選擇了冒險。
不願意被動的等待。
不是不信任,只是擔心他。
我控制住臉上的表情,保持微笑,“我知道,你可以幫他,池老爺子開個口,他就沒事了。”
“可以是可以....”池州裕低頭撣了撣西服上不存在的灰塵,尾音拖得很長,有些刻意。
我瞭然看着他,“你說,什麼要求?”
他笑而不語地看着我。
繼而朝我伸出手。
....
晚上九點半,我坐在池州裕的車裡。
他開車,我坐在副駕駛。
車裡暖氣肆意,音樂轟隆。
我看向車窗外閃爍不停的霓虹燈,高聳入雲的大樓,視線被層層五光十色的流光閃過,晃眼全是紙醉金迷的色彩,榕市果真是繁華。
車子剛開到道上,池州裕就問我,“你應該看得出來二哥不喜歡我吧?”
我沒出聲。
他以爲我沒聽見,把音樂關了,又問了一遍。
他這個問題真是可笑,我該怎麼回答。
只能悠悠地看着窗外的車屁股,給出中肯地評價,“你確實很不討喜。”
“我們關係再差,那也是祖孫輩定下來的,生下來就是兄弟。”他不屑地看着我,“而你....”
他用目光把我從頭到腳掃了遍,眼神裡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和剛剛朝我伸手,要我答應陪他出來坐車時的模樣對比,判若兩人。
我真替朱朱捏了把汗,這個男人要麼就是精分,要麼就是有病的精分。
他明明討厭我,甚至鄙視我的存在,卻還強迫自己載着我出來。
這個舉動不知道是爲了噁心自己,還是爲了噁心我。
反正,我們彼此互看不爽,車廂裡十分安靜,一路無話。
車子停在一座大廈底下。
池州裕就把車扔在門口,正中央的位置,然後下車,對我說,“別出來。”
隔着車窗,我只看到門口的金碧輝煌的大廳,光鮮亮麗的前臺,和看不見頂的大廈。
車上暖氣依舊,我突然撥弄了下音樂,不小心撥到一個頻道,就聽到好聽地廣播女聲說,“已有媒體發現百年世家正秘密協商解體事宜,以白家,池家,方家爲領袖的幾大董事雖然沒有給出正面迴應,但私家偵探已經打聽到小道消息,今晚就將得出結果。最後百年世家到底會成爲哪家巨頭的囊中之物,讓我們拭目以待。”
聲音終止,我繼續調了幾個頻道都是播放天氣預報的。
我擡頭看了眼窗外,高聳的大廈上,金光閃閃的亮着四個大字。
百年世家。
池州裕回來時,我枕在座位上,他在敲窗戶。
他鎖了車門,車窗我也打不開。
只能乾瞪眼看着他。
他後退一步,我才發現,他根本不是讓我看他,他是想讓我看靳少忱。
靳少忱和一衆人走出來,他穿着深藍色的西服,兩條被西褲包裹的長腿走動間崩出流暢的肌理線條,襯得整個人身姿筆挺,昂首闊步,面色冷硬,眉眼是我熟悉的狂妄冷冽。
走到門口時,似乎看到池州裕,冷冷一瞥,隨後目光頓住,看到了我。
多年後,我午夜夢迴都夢到他這個眼神,然後一頭汗的被嚇醒。
身後很多人陸續走出來,有些人的目光順着靳少忱看到了我,都露出瞭然的神色。
這個瞭然很有歧義。
我不太明白。
他們是認出我是靳少忱的女人,還是池州裕的女人,我不太懂。
我只知道靳少忱目光駭人地瞪着我,隔着車窗玻璃,我都能感受到他蓄勢待發的暴怒。
李白在後面,跟所有一同出來的人打招呼,把人送走了之後,才站到靳少忱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良久,我聽到靳少忱說,“把車門打開。”
我沒法打開,只好看向一旁的池州裕。
靳少忱看到我這個動作,似乎一下子觸動了怒火,整個人暴怒了起來,一腳就踹上了車門,車.身.劇.震,我坐在副駕駛也被嚇到了,大腦一片空白。
我突然就明白了。
池州裕帶我到這裡,不是爲了噁心自己,也不是爲了噁心我。
他是故意來噁心靳少忱的。
我正發矇,車窗上“砰”地一聲砸下個黑乎乎的影子,車身跟着搖晃。
我再看,才發現那是池州裕的腦袋。
靳少忱正提着池州裕往車窗上砸,下足了狠勁。
砸完了之後,往地上一扔,李白從池州裕口袋裡摸出鑰匙,開了車門。
我就被靳少忱一把扯了出來。
夜裡風大,我被扯得踉蹌,卻還是一聲不吭地跟在靳少忱身後。
身後地上躺着池州裕,他沒有昏迷,半眯着眼似乎在笑。
我發現,靳少忱的幾個兄弟都是有病的,包括靳少忱。
他讓李白去取車,然後一路拖我到大廳,沒有往裡走,而是拖到一處拐角,直接把我甩在牆上,黑乎乎的影子就壓了下來。
“說!”他氣息不穩,胸膛劇烈起伏,說話間吐.息都染了層怒意的火。
這裡是死角,沒有監控,周圍十分安靜,雖然轉身走兩步就能看到大廳門口的保安,但身處這個位置,面對暴怒的靳少忱,我還是不可避免地害怕了,就連脊背被撞得生疼,我也只能咬牙忍着,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他一把捏起我的下巴,逼迫我擡高了臉,“看着我!”
我就目光閃爍地看着他。
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輪廓,看着他高挺的鼻子,看他深邃的眉眼,看他怒火滔滔的眸。
好好的,爲什麼要生氣呢。
我垂下眼睛,不想再看。
他卻捏着我的下巴,一直逼着我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有如實質,輕而易舉就能穿透一切,直直戳進我的內心。
禁錮在下巴上的力道驀然加重,我有些吃痛,卻還是沒表露出來,只聽他愈發暴怒的聲音響在耳邊,“你找他幹什麼?!”
“靳少忱....”脖子酸澀,我盡力仰起腦袋配合他的禁錮,小聲說,“我只是不想讓你爲難。”
他眼底地火隱有燎原之勢,越燃越盛,“楊桃,我昨天晚上跟你說過什麼還記得嗎,我需要女人替我擋在前面嗎?!”
我心頭一跳,他已經撤開禁錮,看向我的眼神又涼又陌生。
“我爲難什麼?”他眸中盡是冷意,“我恨不能毀了這一切。”
我啞然地看着他。
突然就不明白,他對方劑動手的原因究竟是——因爲我,還是因爲他自己。
“我以爲你懂我,信我。”他輕輕撩開脣,自嘲地笑了,“可你太讓我失望。”
可是。
“我也很失望啊。”極小聲地呢喃。
“你說什麼?!”他挑高了眉看着我。
我對自己也很失望啊。
我苦笑,“靳少忱,你爲什麼不問我怎麼知道的呢?”
是你的好兄弟方劑,故意在客廳打電話告訴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