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徐小受心聲一嘆。
他大概知曉自己的猜測無誤了。
名祖或許沒涼,計劃應該是泡湯了,否則空餘恨不至於有那麼多個——原來如此?
“再見之時,名已非名……”
儺祖提及輪迴,道出的此句,竟也高度類似於鬼祖所言過的“下次見面,我或非我”。
鬼祖,掌輪迴!
徐小受不由低忖:
輪迴之道,到底又是什麼?
是將生死首尾相接,賦予了自己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還是不願意承認失敗的自欺欺人?
四祖輪迴,是死了,還是仍舊活着?
隕落的本質,究竟是身靈意三道的消亡,還是明辨我失敗後對自我的迷失?
“……”
有些問題,註定沒有答案。
徐小受思及此處,卻更加堅定了自我:
“我即我,不類人!”
名,只是徐小受的一部分,從來都不代表全部。
他甚至還有過很多個名字,聞明、陳恕、小石譚季……但他知曉,他始終叫做徐小受,是他們口中的受爺,而非名祖。
“受爺,如何可能成爲‘名祖’,要也是成爲‘受祖’!”
思緒波瀾,眼前白煙跟着搖晃。
濃濃的時間韻味涌來,徐小受警覺望去,卻見立於右側的時祖出手了。
“第一次出手!”
這三人究竟是紙上談兵,還是有真才實學。
徐小受也通時間之道,就等着這一出,將祂跟自己,跟古今忘憂樓的空餘恨作作對比了。
“譁!”
時祖一翻手,身後波瀾四起。
它的時間長河不似長河,有如大江、大海,一望無際。
巨浪如銀瀑,從九天之上傾瀉而來,轟然砸在虛空之上,濺起千丈浪花,將畫面震得隆隆作顫,又奔騰涌向它方,不見去向。
“好強!”
只是這一手喚出時間長河,徐小受爲之動容。
他見空餘恨喚出時間長河,也自己喚出過時間長河,甚至順着時間長河,一路往過去前行。
時間如水,向來平靜無比。
徐小受曾以爲時間潤物細無聲,時間長河本就長他們喚出的那模樣,有如小溪潺潺。
不曾想,時間亦怒,可作滔天巨浪!
“分化。”
時祖並指一劃。
伴隨祂這動作,白煙幾乎要被撞散。
那從遠空墜來,奔騰不息、洶涌不止,幾乎淹沒了一切的時間長河,竟極爲聽話的分出了九道走向。
九河蜿蜒,有如九龍尋道,並行穿向遠方,其上光影交錯,各色紛呈,涇渭分明,互不干擾。
“有畫面!”
徐小受也通時間,雖然沒那麼通,卻第一時間將注意力投向時間長河上的畫面。
那些畫面栩栩如生,圈在一個個虛幻的水泡之中,每一個水泡都代表一段時空,記錄着裡頭髮生過的事情。
“我召喚出來的時間長河,也只能做到二維效果,好傢伙,祂都不止立體成像了……”
來不及驚歎,徐小受一眼觀九河,同時遍歷一切時空景色。
他很貪心!
他試圖在時祖的時間長河上,找到聖神大陸的痕跡,這必然有!
時祖,就是五域十祖之一。
名祖的手段,也該是在某一世,和自己有了羈絆,雖然過程尚未明確,結局清晰。
“找找找……”
徐小受走馬觀花,看得極快。
在超道化靈、意道盤鍛煉出來的強大靈魂、意識基礎上,他快速接收一切訊息,同時記住、消化。
不多時,他眉目一動,已有所得。
“虛空島!”
在第六道時間長河上,於數以億萬計的水泡之中,他敏銳找到了略有熟悉氣息的虛空島。
此時的虛空島,尚未分內外兩層,還處於一片混沌狀態。
它有如黑豆那般渺小,盤桓於時間碎流之中,其所處水泡亦同周圍億萬數水泡一樣,毫無異常。
於時間而言,虛空島亦微不足道!
“虛空島,卻蘊養出了天祖……”
徐小受知道結果,急忙意念牽繫,努力將自己“推進”過去。
略有所得。
他瞧得更清晰了。
虛空島上地勢複雜,略顯荒蕪,但靈氣充沛,自蘊生靈,此時已有極爲高大的巨人在“開荒”……
“好原始的時代!”
時間流逝,所見根本不全。
畫面像是被人摁下了加速鍵,一念可過萬年,徐小受腦容量還沒這麼大,看不清、記不住全部的事。
在不知多少萬年、百萬年,也許是億萬年後。
虛空島上巨人經過生、死、戰、鬥,終於誕出了第一個位面之子。
“天祖!”
徐小受太知道天祖了。
僅一眼,憑氣息就認出了這位在自身留有傳承的祖神來。
天祖天生地養,生而魁壯,比其他巨人高了不知多少倍。
祂的一生,同樣像是被刷刷加速了。
能見畫面不多,在各種戰鬥中,天祖走完了幼兒期、少年期、成熟期……一路所向披靡,毫無敵手。
最後天降黑光,虛空島迎來了一道黑色的身影,魔祖。
魔祖身披黑色盔甲,手持黑色大槍,大戰過程同樣刷刷刷隨着時間長河流淌就過去了,虛空島又恢復了安靜。
“靠!”
徐小受好想衝進去,摁下暫停鍵,慢慢觀看。
還沒來得及吐槽,一念之後,時間又推過去了不知多少萬年,他又有動容。
“我!”
徐小受,看到了自己!
他人在古今忘憂樓悟道,意在時間長河逗留,通過時空之源窺伺黑色轉盤真相,又在白煙畫面之中看到了處於時間長河上處於虛空島時期的自己……
這種感覺,太神奇了!
在時間的浪潮面前,一切平等。
天祖的一生,都那樣微不足道,徐小受的亦然。
虛空島時期的自己一閃而逝。
要不是他意識強悍,且那就是自己,險些都沒捕捉到。
不止自己,他見到了神農藥園、罪一殿、墮淵等地,還見到了姜布衣、道穹蒼、饒妖妖等人。
不同點在於……
哪怕是道穹蒼,哪怕他再神鬼莫測,在白煙畫面中時祖召喚出的時間長河裡,他終於不再通神。
——有如棋子一般,按部就班往前,被命運推着行動。
“沒有擡頭。”
“沒有察覺到我。”
徐小受有些慶幸,又有些唏噓,還有些後怕,想着真要道穹蒼擡頭了,那就是事故了。
大浪淘沙。
虛空島只是一沙。
其水泡畫面,隨着第六道時間長河奔騰往前,很快消逝於無。
“時間……”
徐小受無聲呢喃,從這極簡的二字中,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浩瀚。
他望向時祖。
他本以爲時祖掌握時間之道,能一指將時間長河分化作九,該能操縱一切。
他很快失笑,意識到自己想當然了。
即便是時祖,此時操縱並行往前的九道時間長河,雖看不大清面容,從肢體上已表現出了艱難。
這就很好解釋,方纔祂爲何會因區區九道分身而猶豫了。
“讓時間並行,並時刻監督,本就是逆天之舉,遑論分神兼顧其他?”
九道時間之龍,往前推進。
徐小受不再細探,他單是看,都有些扛不住精神壓力了,很快變成蜻蜓點水。
挑着看,怎麼舒服怎麼來。
還別說!
在之前感悟的紅塵百態中,見過的上至龍祖鳳凰,下至凡夫俗子的一些畫面,零零碎碎間,也見到了一二。
那紅塵感悟,居然是真實的?
“幹始聖帝,有點東西……”
思緒至此,徐小受猛地憶起。
自進入門後世界開始,此前一直不間斷的紅塵感悟,便斷了。
也就是說,幹始帝境、盡人那邊的力量,還沒有強到能干預時空之源的程度。
“也是,幹始聖帝怎麼可能和時祖比?”
時間長河一出,繼而分化爲九,在初始的轟動過後,經過時祖控制,逐步趨於穩定。
白煙畫面,也跟着趨於穩定。
三人的討論聲也再次響起。
“壯觀!”
戴儺面的傢伙顯然不是第一次看了,卻還是發出了讚歎。
祂抱胸立於名祖身側,望着前方九道時間之龍,若有所思道:
“時間並行之後,九世輪迴同時開啓,已是不分先後。”
“但這輪迴之地,卻得着重挑選,特別是第一個,得先其他的半步吧?”
“我已觀得不少生靈,同臻祖神之境,可爲好幫手……未來,如此精彩!”
未來?
徐小受一愣。
也就是說,中了他此前推測中的前者。
這仨人所處的時代,早了天祖所處的,不知多少個紀元?
可這時,時祖卻微微搖頭,道出一句玄之又玄的話語:
“凡所見,皆爲過去。”
過去?
這一下,不止儺祖、名祖愣住,徐小受也愣住。
中的不是推測中的前者,而是後者?
他們三人,後了聖神大陸十祖,無數個時代——名祖亦在我之後?
“不對。”
徐小受突然想起來。
在第一扇門後的世界,從時祖背影道出的“徐祖”、“名祖”,他推算出來,那門後世界爲未來。
畢竟他現在未封祖神。
而時祖這般稱呼自己,門後世界,只可能是在未來發生的事。
對方卻也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這是過去,你推開的是過去之門,你我在時間長河的源頭處相會。”
第一扇門後世界,是過去。
第二扇門後世界,則有可能對應未來?
如此,那他們仨現在就都還沒成爲祖神,甚至還沒出生,自己是祂們的爺爺爺爺……輩!
但時祖又說:
“凡所見,皆爲過去。”
所以,第二扇門後的世界,也是過去?
未來,等於過去?
徐小受腦子一轉,腦筋直接打結,險些把腦子裡的水燒沸了——這何異於說自己的腦袋其實是自己的屁股?
“果然,時間之道不能精修,難怪空餘恨迷失,超道化已臻極限,我接下來,也不能亂來了……”
思緒翻涌,前頭畫面中,二祖也回過了神。
“不懂。”
戴儺面的傢伙舉止凶煞,性格卻也直接。
說了不懂,索性不再討論這些問題,祂從九道時間長河之上收回目光,回身來到了桌前。
石桌上,方纔祂拿了二棋。
一放在時祖身前,被名祖打掉,另一個還留在原位,靠近祂自己。
名祖回首,知曉祂有話說。
時祖穩住時間長河後,也得以抽身回來,任由時間在三人後方成爲背景,自行流淌。
“你們都出力了,我也得出點力。”
“但你們一個置身輪迴,一個分身乏術,我已不可出全力,得用個迂迴的法子去護你,名。”
名祖聽着祂講完,面上含笑:“謙虛了。”
時祖也不在乎出力的多少,各自都知曉,總得留下一個人,正面硬抗大劫——有且只有一個人選。
“戲……”
時祖話未脫口。
那戴儺面的男子擡袖,止住了祂出聲,沙聲嘶語,盡現狂氣:
“當仁不讓!”
祂擺手道完,不討論此事。
轉而屈指,隔空一攝,頓時時祖背後浮現而出一座虛幻的三層木質閣樓。
古今忘憂樓!
徐小受還在感慨這儺祖有不亞於年少八尊諳的輕狂,轉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東西。
時祖,真有樓。
那古今忘憂樓,也亙古不變,跟聖神大陸自己幾次見過的,一模一樣。
“樓是人非……”
收起唏噓,徐小受注意到了細節。
儺祖隔空攝物,居然沒有經過時祖答應,就從古今忘憂樓中,攝出來了一個木質轉盤。
“真是啊!”
時值此刻,徐小受早有預料,卻還是有些驚歎。
這轉盤,正是古今忘憂樓裡擺桌上擺的那個,做工簡陋,指針易斷。
也許當時有兩個,祂拿了一個,剩下的另一個,再也沒人動過?
“何意?”時祖遲疑。
三人關係似乎很好,沒人在乎誰的小金庫被人光明正大的偷偷開過了。
儺祖將木質轉盤放到石桌上,瞥向名祖道:“給一滴血。”
血?
於祖神而言,血無比珍貴。
甚至不需上到祖神層次,天人五衰摸一滴血,靠術也誅人一整族,這玩意兒能輕易給?
名祖指尖浮出紅色血滴,揮指翩然而去,問都沒多問一句。
“你也。”
儺祖看向時祖,後者照做。
祂輕易得到了兩滴血,一紅一金,懸託於左手掌心之上,又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將兩滴血摁碎,只留下血跡在指端纏繞。
很快,血色乾涸,其中力量似被吸收殆盡,只餘指尖一紅一金。
“頭髮。”
名祖、時祖,各自拔了一根頭髮遞出。
儺祖伸出舌頭,舐住兩根頭髮,陡然髮絲硬挺如針,祂讓髮絲刺入染血的二指。
二指指端,好像是張開了帶有利齒的小嘴,咔咔就將頭髮吃掉了。
儺祖咬破舌尖,吐出了自己的舌尖血,懸於半空。
祂的血,是黑色的!
紅、金、黑……徐小受無聲吸了口涼氣,更加期待起這戴儺面的傢伙的手段,以及祂要搗鼓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