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知非也在觀察李芳草。
昨日才見到的少女眉眼鮮亮,削肩細腰,安安靜靜的站在田埂上,透着一股空谷幽蘭般的氣質,和他視線對視後,立刻後退一步,轉過了頭。
秋日芳草萋萋,在晚風中飄搖,夕陽的紅霞映照出了一道美麗的剪影。
隊伍最後的一個人嘴裡咬着哨子,跑到楊知非跟前,順着楊知非的眼神看了過去,“誰啊?”
週三喜來這裡好長時間了,唯有旁邊的姑娘是個新面孔,那人又問道:“新來的知青?”
楊知非點頭。
那人哦了一聲,轉頭要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哨子都驚的從嘴裡掉了出來,扯着楊知非問道:“她就是那個騙了肖家五百塊錢的人?”
“事實真相怎麼樣,還不清楚。秦鴻,別妄下結論。”楊知非說道。
秦鴻一哂,“肖老二電話都打到這裡來了,說的清清楚楚,一個叫李芳草的女知青要賣工作,收了他們家五百塊錢,結果轉頭把工作賣給別人了,下鄉跑了!”
楊知非沒有說話,直覺上那個眼神清亮,氣質沉穩溫柔的姑娘不是那樣的人。
李芳草背後的手握成了拳頭,她早就察覺到了那兩個人低聲說些什麼,眼神往她這裡飄了好幾回了。
她定了定神,往前走了幾步,沉着的問道:“同志,有什麼事嗎?”
週三喜拉着她的手,有些不明所以。
秦鴻擡着下巴問道:“你就是李芳草?”
“你認識我?”李芳草詫異的看了眼秦鴻,高高大大的小夥子,看上去年紀不大,模樣周正,有點娃娃臉,不是她記憶中認識的人的模樣。
秦鴻嗤笑一聲,鄙夷的上下打量了李芳草一眼,小姑娘看着溫柔安靜,沒想到做出這樣的事。
“你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你不知道?”秦鴻反問道。
李芳草臉沉了下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裝什麼裝!”秦鴻叫道,剛要上前,被楊知非伸手攔了下來。
楊知非低聲說道:“過分了!”
他轉頭對李芳草,客氣的說道:“你是楚省省城人吧?下鄉之前是不是在鋼鐵廠上班?”
李芳草點頭。
楊知非頓了頓,說道:“我們有一個朋友,說你下鄉之前賣了工作給他們家,收了他們的錢。”
李芳草以爲他說的是鋼鐵廠劉大姐的親戚一家,點頭說道:“我是把工作賣了。”
“可你收了我朋友一家的錢,把工作又轉賣給別人,這不是詐騙嗎!”秦鴻叫道,“沒想到吧!你以爲到了甘省就沒人知道你乾的事了?”
週三喜驚了,看了眼李芳草又看了眼義憤填膺的秦鴻,忍不住叫道:“不可能吧!”
她覺得李芳草不是這樣的人啊。
李芳草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雖然茫然,但看秦鴻這種逼問犯人的鄙夷態度,她頓時皺起了眉頭,冷冷的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把工作賣給跟我一個班的劉大姐家的親戚了,他們給了我七百塊錢,收錢當天我們就去廠裡辦了手續。至於你說的什麼朋友,我不知道,也不認識,更沒收過其他人的錢!”
楊知非看着她氣紅的臉頰,給她雪白的肌膚染上了鮮亮的色彩,聲音更是脆生生,冷清清的,像秋天清亮的溪水擊打在光滑的石頭上。
“嘿,小丫頭還不承認!”秦鴻急了。
李芳草冷冷的瞟了他一眼,“這位同志,我有一個朋友,跟我說你故意調戲她,還搶了她的錢包!”
“胡說八道!”秦鴻急了,臉色漲成了豬肝紅,一蹦三尺高,“我沒有!”
李芳草靜靜的看着他,“你朋友說的就是真的,我朋友說的就是假的?”
秦鴻張嘴還要說話,被楊知非攔住了。
“好了,給人家姑娘道歉!”楊知非手掌向下一壓,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又對李芳草說道:“李同志,他心直口快,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不過腦子,冒犯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鴻不服氣,嘟囔道:“憑什麼讓我道歉?肖老二都說了……”
李芳草聽不清楚秦鴻嘴裡嘀咕什麼,此刻天色已晚,她想趕緊回去,便說道:“你們那什麼朋友說他把錢給我,給了多少?是當面給的,還是託人轉交的?有沒有收據?有沒有見證人?”
“這……”秦鴻語塞了,他哪知道,是肖老二打電話說他們家想給肖姝雪安排個工作,結果送了五百塊出去, 人家把工作賣給別人,下鄉跑了!
雖說五百塊對肖家來說不算什麼,但肖老二氣不過,查到了這個騙子的身份信息,發現還真是巧了,這個騙子下鄉的地方居然就挨着他們工作的地方。肖老二就給他們兩個打了電話,讓他們兩個務必把這個騙子找到,抓住。
“什麼證據都沒有,空口白牙就說我收了別人錢?”李芳草聲音平靜,“照你的法子,我只要見人就說你拿了我朋友的錢,發家致富指日可待。”
她還下什麼鄉啊!
李芳草懶得再跟這兩個莫名其妙的人說話,拉着週三喜轉身就走。
“哎,這小騙子!”秦鴻跺腳指着李芳草的背影。
楊知非拍了下秦鴻的頭,“瞎嚷嚷什麼!找肖老二問清楚再說。”
楊知非覺得李芳草不是騙子,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也許溫柔的語調是裝的,可那沉靜的氣質和透亮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貪錢的騙子不會有這樣乾淨純樸的眼神。
這麼多年他形形色色的人見的多了,楊知非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斷。他只是奇怪,按肖老二調查的結果,李芳草連小學都沒讀完,父親酗酒,母親更沒什麼素質,可李芳草給他的感覺可不像是這樣家庭,這樣教育程度出來的人。
她性子沉靜,哪怕受到了責難,也沒有急着罵回去,反而有條有理的反駁,叫對方啞口無言。
夕陽漸漸沉到了地平線以下,他回頭看了一眼,李芳草纖細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田埂上。
就算她是騙子……這年頭,騙子都生的這麼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