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缺啥也不能缺個爹啊——”周老頭兒咧嘴笑了兩聲,看到其他人沒有笑,連忙悻悻將嘴閉嘴。
趙福生卻皺眉:“這不是普通的失蹤。”
她說完,又問周老頭兒:“在鮑二失蹤前,看到了紅月、孫府家外頭出現了血腳印,聽到了孫家的下人交談——”
厲鬼的法則他都踩中了,卻沒有當場死亡,定是有緣故的。
“他當天回了府衙,還沒有跟你說發生了什麼怪事?”
“怪事?”周老頭兒擔憂惹事,身體的反應比思維更快,已經率先搖頭,但見趙福生臉色不善,又連忙低呼:
“有有有,我真想起來了一個事。”
他原本是慌不擇言,隨口說的,但說完這話後,竟真的鬼使神差一般想起了一個事。
久遠的回憶浮現在周老頭兒的腦海中,他思索了片刻,道:
“那天夜裡,鮑二哥是在鎮魔司睡下的。”
說來也怪,他返回府衙前慌慌張張的,說話時語無倫次,當時直呼孫家鬧鬼。
周老頭兒的思維陷入回憶中:“我那時還怕他恐懼過度,睡不着覺,勸他先在鎮魔司內坐一坐,平復一番心情。”
鎮魔司內有令司坐鎮,在周老頭兒心中,厲鬼也會避邪。
他說完後,鮑二哥果然便找了個角落坐下去。
前一刻這人還驚魂未定,後一刻竟然打起了鼾聲,周老頭兒當時吃了一驚,回頭看他,見他睡得很沉。
兩人同府當差,關係也算親近。
那一天夜裡正好月亮變紅,周老頭兒隱隱有種不詳之兆。
不知爲什麼,他也感到不安,便也索性偷了回懶,靠着鮑二哥坐了一宿。
“這一晚他睡得很香,我卻死活睡不着,總覺得有大事發生。”
可偏偏一宿安寧,並沒有怪事。
鎮魔司內靜得有些詭異,一夜平靜。
到了第二天天亮,鮑二醒了。
周老頭兒鬆了很大口氣。
可睡了一晚的鮑二並不歡喜,他也沒有一夜好眠的氣色,反倒經歷一晚的時間,他更加的憔悴。
“他跟我說,他昨夜一宿沒敢閉眼——”
周老頭兒說到這裡,打了個寒顫。
真是怪事。
兩人同屋而處,周老頭兒守了他一夜,可偏偏鮑二哥卻說他一晚沒睡,“甚至說昨夜我睡得很香甜。”
鮑二哥這樣的話一說出口,當即將周老頭兒嚇得不輕。
在他的認知中,昨夜的情況恰好與鮑二哥相反,到底哪裡發生了怪事呢?
他正忐忑不安之際,鮑二哥道:“昨夜我睡不着,迷迷糊糊間收到了一封古怪的書信。”
周老頭兒一開始提起孫府的事時,衆人雖說慎重,卻神色可見輕鬆。
此時他提到‘古怪書信’時,除了陳多子、蒯滿周外,所有人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什麼樣的書信?”孟婆急急的問。
周老頭兒遲疑道:“我也不大清楚,據我那老哥哥說,像是一封紅色的家書,興許是哪個女子寫給家人的。”
他的話聽得衆人瞪大了眼。
周老頭兒道:“我當時覺得這事兒離奇。”
鮑二哥大字不識,可偏偏他像是讀懂了家書,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說女子的家人在——”
哪個位置他又說不出來了,當時周老頭兒害怕,想要攔他,他卻道要去送信,讓周老頭兒別攔事兒。
聽到這裡,趙福生等人哪裡還不明白,鮑二哥恐怕是中了沈藝殊的厲鬼法則。
如此一來,趙福生將心中沈藝殊的殺人法則再加上了一點:血色家書。
她定了定神,說道:“就是接了書信後,你那鮑二哥失蹤了?”
周老頭兒驚恐道:
“沒有!”
他吞了口唾沫:“當時這老哥子中邪了一樣要走,攔都攔不住,我還害怕出事,連忙讓人通知了他的家人。”
白天時鮑二哥沒有回家去。
他近來盤算着要買孫府的房子,成日都在關注這個事兒,每日接觸牙人,既想要賣自己的房,也想要打聽孫家的房子,忙得不可開交的。
周老頭兒心中有事兒,一天下來找了好幾個跟鮑二哥近來交往密切的對象,衆人都說沒有看到鮑二哥的影子。
真是稀奇!
周老頭兒雖說害怕,但他想起前一天鮑二哥說孫府的人回來了,像是要辦喜事,又壯着膽子去了一趟孫家。
“孫家並沒有人,雜草叢生——”
宅子才空置了沒幾天的時間,卻已經像是荒敗了很久的樣子。
屋裡透露出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陰涼氣息,周老頭兒都沒敢進門兒,只轉悠了一圈兒,便退回了鎮魔司內。
鮑二哥那邊家裡人也說沒見他,孫府也沒人,一個大活人,究竟去了哪裡?
昨夜到底怎麼回事?他究竟收到了一封什麼樣的信?信是誰寄的?要託鮑二哥送去哪裡?
他心裡涌出種種疑惑,正萬分不安之際,卻發生了一件怪異至極的事。
“什麼事?”
劉義真問了一聲。
周老頭兒道:“鮑二哥回來了。”
“什麼?!”
範必死瞪大了眼,說道:“你剛剛不是說他——”
“是。”
周老頭兒也不否認,直言道:“我剛剛說他失蹤了,但好漢你聽我說——”
“他這一趟回來,像是全然記不得前一夜發生的事了,你說怪不怪?”周老頭兒左手攤開,右手手背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不記得自己去過孫家,甚至不記得自己前夜回來說遇了鬼,更不記得收了一封紅色的家書,統統不記得了。”
最離奇的,是他神色如常的當了一天值,到了夜裡又找到周老頭兒:“我打算盤孫家的房子,這屋子緊俏,孫府急出,價格便宜,我那小兒子近來在議親,一大家子擠到一處有些騰不開身——”
周老頭兒驚呼:“這些話分明是他前一天傍晚跟我說過的,一模一樣,半字不差!”
這一番尋常對話在前一天聽來不覺得奇怪,可相同的事情在第二天發生後,那是真的嚇人。
周老頭兒亡魂大冒,急忙勸阻他不要出門。
可無論他怎麼開口阻攔,鮑二哥卻不爲所動,自顧自的道:“——我怕其他人也看中這地方便宜,到時與我爭,我要時常去盯着,看看有沒有其他人。”
他竟不管周老頭兒說了什麼,只管將前一天說過的話講完,便換了衣裳出門。
“不瞞諸位,我當時還很害怕他半夜回來,說是見鬼。”
也怕見到夜半紅月,更怕鮑二哥在鎮魔司內睡了一晚卻說沒睡,又說收到紅色家書,要去替人送信……
好在這些可怕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鮑二哥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過,後來鮑家的人找遍了金縣,也再沒見過他的身影。”
他有些憂傷的道:“十好幾年嘍,可能送信去了。”
“……”孟婆怔怔出神。
劉義真偷偷看了一眼趙福生,說道:“福生,你覺得鮑二送信去了哪裡?”
他說完,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孟婆。
孟婆眼中含着血淚,這使得她眼珠子看起來十分瘮人,彷彿血液滲滿了她整個眼眶,不見眼白,有些鬼氣森森。
“他最後失蹤之前說要來孫府。”趙福生道。
範必死愣了愣,問道:“大人的意思是他還在這府中?”
“是與不是,進去了就知道。”趙福生意有所指。
陳多子納悶:“可、可我們不是身在吳府中嗎?”
她雖然也經歷了一些鬼禍,並且也成功馭鬼,可畢竟辦理鬼案的經驗不多,思維、眼光與真正的鎮魔司人是兩回事。
鬼案遠比她想像的複雜詭厲且危險得多。
“我們現在是在吳府之中,但吳府、孫府又是兩回事。”趙福生道。
“什麼意思?”陳多子摸不着頭腦,趙福生已經不打算解釋了。
反正這種事多說無益,陳多子自己經歷一樁鬼案自然印象會更深刻。
她說完,轉頭看向周老頭兒:“周叔,你說這宅子一天不見人影,天黑之後吳家的人自己就出來了——”
“是是是。”周老頭兒不停的點頭,駭然道:“邪門得很。”
趙福生問他:“那幾時纔是天黑呢?”
她這話問得衆人愣了一愣。
此時天色霧濛濛的,仍與先前衆人見到的一樣,灰綠色的霧氣中夾雜着幾絲若隱似無的紅霞,天色看着有些陰暗,但不像是要天黑的樣子。
鬼域裡的時間不可以常理論之。
周老頭兒怔怔無語,彷彿回答不上來她這個問題。
趙福生又耐心的問了一聲:“我們也說了半天話了,照理說早該天黑了。”
“早、早該天黑了嗎?”周老頭兒皺眉道:“可是、可是時候還沒到啊,時候沒到,天不會黑的。”
他這話說得範必死兄弟相互對望。
趙福生也不惱怒,再笑着問他:“那這什麼時候纔會到時候呢?”
她這話說得有些饒舌,但周老頭兒聽懂了:“到不了時候的。”他搖了搖頭:“到不了時候。”
“你這老頭兒,耍我們?!”範無救脾氣不好,又想打人。
趙福生以眼神制止了了,再次問道:“那依你之見,天怎麼樣纔會黑下來呢?”
這一次周老頭兒的表情變了,他的臉上迅速蒙上了一層綠氣,看向了趙福生,目光陰測測的:“老爺交待了,不買到少女,不要打擾他,買到了小妾,自然而然的就能見老爺。”
陳多子有些害怕,擠到了孟婆身邊,喊了一聲:“大人,我看他不大正常。”
趙福生卻鬆了口氣:“原來是要買我的,你早說啊,走走走,去見吳老爺。”
“快走、快走。”趙福生催促:“說好了三兩銀子,少一個子都不行的。”
說完,又扭頭對劉義真道:“不知道這些錢是不是真的——”
“……”劉義真眼角抽搐:“你別這樣,這鬼的錢就算是真的,也要沾因果,到時憑白無故惹事。”
趙福生‘哈哈’大笑:“都進鎮魔司辦鬼案了,你還想清爽脫身?”
她一句話說得衆人俱都沉默,劉義真別開頭,不與她多說。
周老頭兒見她催促,只好又提步往前走,提醒她道:“我可提醒你了,有去無回的——”
“知道了、知道了,三兩銀子。”
趙福生點頭答應。
這下週老頭兒也無話可說。
他走在前頭,鎮魔司衆人跟在他身後,他走了數步,突然喊道:“老爺、老爺,吳老爺,人買回來嘍——”
話音一落,怪象頓生。
隨着周老頭兒一喊話,四周的鬼霧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撥開。
吳府的宅子荒廢已久,但周老頭兒的提腳落地時,鬼霧散逸,地面的綠草被夷平,取而代之的是乾淨、整齊的青石地面,石頭的縫隙處堆滿柴灰,間隙間鑽出一兩根青翠的草苗子。
天色也瞬間從明轉暗,四周傳來雜冗的腳步聲,還有人羣嘈雜、紛擾的說話聲。
“……”
這一幕驚變令得陳多子一抖。
但她率先看了孟婆、劉義真等人,只見這些人神色如常,除了範必死兩兄弟在詭變將起時瞳孔急縮,鼻翼略微張合了兩下之外,其他人彷彿早就司空見慣,反倒顯得她這一抖有些大驚小怪。
陳多子強作鎮定。
只見遠處原本半腐朽的長廊彷彿被重新刷上了鮮豔的紅漆,幾道‘咚咚’的腳步聲響起。
有人踩着木板快速跑來,邊跑邊喊:“燈籠準備好了嗎?”
“天快黑了,快點燈、快點燈。”
喊話間,一個面容黑瘦的矮老頭兒提着衣襬快步行來,看到周老頭兒領着一羣人進府時,他陰沉的面容上露出笑容:“週三葉,你可算回來了,這些是——”
“爲老爺買來的人。”
周老頭兒立即道。
“好好好。”那黑瘦的老頭兒喜道:“來得正是時候,老爺等得不耐煩了,正好隨我進去。
他說完,伸手就想來抓人。
趙福生見他手掌碰來,毫不猶豫將他拍開,他正要發怒,周老頭兒想起先前範無救凶神惡煞的樣子,連忙迎了上去:“哎哎,轉二爺別生氣,反正人進府裡了,何必鬧這不愉快呢?”
說完,又連忙還補了一句:
“說起來,這幾位還說是老爺同鄉呢,說不定你也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