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鄉?”
那黑臉的轉二爺一下愣住,接着以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趙福生幾人,臉上露出譏諷之色:“窮在鬧市無人識,富在深山有遠親啊。”
“你這老東西怎麼說話的!”範無救脾氣火爆,一聽這話不樂意了。
“怎麼?說錯話了?”轉二爺也不服,怪眼一翻:“一見我家老爺家大業大,什麼窮親戚都來認了。”
範無救哪裡忍得住他這話,當即伸手將他衣領一攬,把他提了起來。
黑臉的轉二爺一被提起,初時一驚,卻並不慌亂,而是冷笑:“打量着這吳家是什麼人都能進來撒野的嗎?對付你們這種鄉野村夫,我也有力氣和手段——”
他話音剛落,就低頭在範無救的手背上用力咬了一口。
吳府可是鬼窩,面前的轉二爺雖說能說會道,但實際是鬼。
範必死一見弟弟衝動被咬,心中大急,連忙喊了一聲:“無救——”
他上前也幫着將轉二爺拉扯住。
範無救一被咬,發出倒吸涼氣聲響。
低頭一看,便見轉二爺將他手背咬出一個雞蛋大的牙印。
這老鬼力量不小,咬得也深,印子烏青見血。
範無救哪吃過這種虧,當即將人拖到面前,劈頭蓋臉給了他兩耳光。
他力氣大,這耳光一打下去,立時將這轉二爺打得軟倒在地,那黑瘦的臉頰沒有腫起,竟似是凹陷進骨頭中。
這一幕看得陳多子發出驚呼,連忙別開了眼。
範無救手背疼痛,打了還不解氣,又恨恨踹他。
轉二爺的身體就像麪糰,一會兒功夫便被踹成了一灘肉球。
“……”這詭異的一幕看得周老頭兒瑟瑟發抖。
那肉球滾落在地,轉二爺變形的臉夾在肉球中,範無救此時撿起這肉球,用力擲到地上。
正準備再踩上一腳,那肉球落地的瞬間卻‘砰’聲爆裂開來,化爲一灘血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呢?”
範無救眼睛赤紅,轉頭四處看。
陳多子此時出聲道:“小范大人,你看看你的手。”
她的話將衆人的目光引到了範無救的手背上,只見範無救先前被轉二爺咬過的地方此時高高腫起,內裡充血水,表皮形成一個血泡,細看之下有張怨毒的臉浮現在血泡之中。
“轉二爺!”
周老頭兒驚駭的喊了一聲。
隨着他一喊,範無救手掌處的轉二爺的臉緩緩從血泡中浮了出來,怨毒的盯着衆人看。
“窮親戚、窮親戚——”
範無救初時見到這情景,心中恐懼不安,但一聽轉二爺這話,頓時惱怒。
“老二,我來幫你。”
孟婆正要出手,範無救卻惡狠狠的道:“不用!”
說完,他猛地伸手在手背上一摳,那血泡立時被他抓破。
泡內的鬼臉被他捉在手中,用力往地上摜去。
落地的剎那,範無救提腳一踩,用力碾了碾,鬼臉立時被踩成綠霧,逸散於他腳底處。
“……”
這一番操作震驚了劉義真,也令得範必死的急切僵在了臉上。
範無救的手背破開一個深可見骨的大洞,膿血夾雜着黑氣從血洞中涌出,不多時功夫,膿血流盡了,顏色逐漸從綠轉紅,最終漸漸止住。
“鬼又怎麼了?我可是有門神庇佑!”
範無救得意洋洋的甩手。
趙福生目瞪口呆,她看得一清二楚,範無救做這一切時,他身上的鬼臉還沒有徹底發作,因此門神烙印壓根兒就還沒有發揮作用。
“完了完了。”周老頭兒如喪考妣,哭喪着臉衣嚎:“我就說這屋裡有鬼吧——”
嚎完,又覺得不對勁兒,看着範無救大喊:“你把轉二爺打死了!”
“這下完了——”
趙福生皺眉道:“打死就打死了,本來我們就是進來劫道的,快帶我們去見吳老爺,再晚些把你也打了。”
周老頭兒此時已經慌了神,和他好聲好氣的說話沒用,反倒趙福生這樣一威脅,他立時慫了。
這一次衆人再入主屋時,就沒遇到阻礙了。
轉二爺的身份似是不低,可沒有了他後,吳家的一切事宜並沒有受到影響——這裡只是受到鬼氣影響下的二十多年前的記憶片段。
趙福生等人無論在此地做了什麼,也不會真正改變曾經發生過的事。
多一個轉二爺、少一個轉二爺,並不會影響接下來的事情。
長廊、屋檐下開始掛起了大紅燈籠,彷彿吳府即將辦喜事。
周老頭兒領着趙福生一行人進入府中正堂時,堂內已經坐滿了人。
屋內有老有少,正在說着什麼話,見到周老頭兒進來時,談話聲一滯。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轉過了頭來,盯着趙福生看。
“你是——”
主位正中,一個身材胖碩的男人陰沉着臉問了一聲。
他剛一說話,便有人附在他耳側道:“老爺,這是守門的週三葉,是當初鎮魔司留下的人。”
這人話一說完,擡頭看了趙福生幾人一眼,那面容黑瘦,脣上留了兩條老鼠須似的長鬍子,竟是先前攔路的轉二爺!
陳多子雖說知道自己跟着趙福生在辦鬼案,可看到死去的人重新出現,依舊頭皮發麻。
吳老爺的目光變了,聽到‘鎮魔司’幾個字時,那張僵硬的臉上強擠出笑意。
“老爺,他們是要賣進府裡的人——”周老頭兒剛一開口,轉二爺又接話道:“說是老爺的同鄉——”
“同鄉?”吳老爺不信。
趙福生目光在屋內掃了一眼,接着走到了吳老爺的旁邊。
吳家等階鮮明。
大堂內共擺了數組太師椅,正中一對,中間隔了一張桌子。
吳老爺旁邊的椅子空置,其他女眷、家屬坐左右的次位。
屋內點了燈,但映襯着滿屋深色的傢俱,仍顯得有些陰森。
趙福生的走近令得吳老爺等人有些詫異,她看了吳老爺一眼,轉頭提起他旁側空置的椅子,擺放到了吳老爺的面前,順勢雙膝一分,坐了下去。
“吳老爺?”她學着吳老爺先前的語氣喊了一聲。
這吳老爺身材矮胖,坐在太師椅上,雙腳都不能落地,管事特意給他定製了一個擱腳的矮凳。
趙福生坐下之後,提腳一蹬,那放腳的小凳便被踢得‘哐哐’滾了出去。
吳老爺的雙腳頓時懸空,膝蓋碰到了趙福生。
照理來說兩人身體碰觸,本該女子羞澀。
可趙福生神色坦然,目光銳利,雙腿大馬金刀的分開,俯身擡眼盯着吳老爺看時,竟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他頓時惱羞成怒:“你是誰啊——”
說話的同時,他不由自主並緊雙腿,下意識的想躲開與趙福生的接觸。
“我們是萬安縣來的人,你們原籍萬安縣、黃崗村,不會不知道萬安縣是哪裡吧?”
其他人待要上前,範必死兩兄弟、劉義真往趙福生身後一站,立時懾得其他人不敢妄動。
“萬安縣?黃崗村?”
吳老爺聽聞這話,臉色稍緩,接着道:“果然稱得上是同鄉——”
不等他話說完,趙福生又問:“吳老財是你什麼人?”
她一提及這個名字,四周傳來接連不斷的倒吸涼氣的聲音。
‘嘶!’
‘嘶——’
有人切切私語:“怎麼敢直呼老太爺名諱。”
“真是大膽——”
轉二爺勃然大怒,搶先開口。
吳老爺本來也想發火,但見轉二爺出聲了,便壓制住了火氣沒有吭聲。
趙福生看着他。
此人臉龐圓胖,眼睛不大,鼻樑矮塌,鼻翼略肥,看上去倒還算是面善,可是他皮膚青裡透黑,使他整個人顯得有些陰沉。
吳老爺冷靜下來後,突然那雙綠豆似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趙福生看,半晌突然笑道:“吳老財是我爹,好長時間沒聽到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
“你們是萬安縣來的,又知道我們的來路,還提到了黃崗村,莫不是衝着我們吳家來的?”他竟然頗精明,認出了趙福生是這一羣人中的爲首者,直接對她發問。
“對。”
與聰明人說話不用多費脣舌,趙福生也不拐彎抹角,很是痛快的點頭:“我們是萬安縣來的,來金縣就是要找你們。”說完,又大有深意的道:“找到你們可不容易。”
吳老爺一家臉色微變,彼此交頭接耳,少頃又安靜了下去。
“你找我們?”吳老爺表情陰晴不定,問了一聲。
趙福生原本對紅鞋鬼案十分在意,此時事到臨頭了,她反倒不急了。
見吳老爺發問,她笑着問了一聲:“我聽黃崗村的吳庸說,你叫吳繼祖?”
“……是。”這個名字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人敢稱呼了,吳老爺半晌後才反應過來,點頭應了一聲。
“我看你年紀五十歲有了吧?”趙福生再問。
“五十有三了。”吳繼祖又道。
他隱隱約約似是明白了對方來路,此時表現得十分配合,趙福生有問他則必答,談話進行得很順利。
趙福生從他的態度中,隱約摸出了一些東西。
吳家可非善茬,是靠走貨起家。
就算他猜到趙福生幾人來自於鎮魔司,可他們背靠湯祖望,也應該有恃無恐,不該表現得如此順從纔對。
吳繼祖這樣做,怕是自身難保,有想借趙福生一行人壓禍的原因。
想到這裡,趙福生心中大定。
“你既然53歲了,想必你聽說過——”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當年封門村發生紅鞋鬼案時,是哪一年的事?”
她話音一落,吳家人紛紛大驚失色,轉二爺也臉色慘白,渾身顫個不停。
而吳繼祖在初時的驚駭後,臉上竟露出一種怪異的,恐懼中夾雜着輕鬆的複雜神情。
彷彿一個隱藏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捅破,他竟然奇異的鬆了口氣。
“你來得正好哇——”吳繼祖嘆了一聲,目光閃了閃:“你既然來了,我倒不用得罪湯大人——”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但趙福生卻隱約間明白了他話中之意。
她猜到了吳繼祖的打算,不由咧嘴一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是。”吳繼祖也笑道。
說完,他正色道:“你的來意我清楚了,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就是。”
“我聽堵門村的許大癩子說——”趙福生一開口,吳繼祖就道:“許大癩子一家不是已經死了嗎?”
看樣子他果然是在關注紅鞋鬼案——不知當年的謝景升有沒有查到這些。
趙福生微微一笑:“是,許大癩子一家死了,可是紙包不住火,這世上的事兒,瞞得過天、瞞得過地,卻瞞不過人的眼、人的嘴。”
“對。”吳繼祖點頭。
此人外表不太好看,可與他交流鬼案時,卻是趙福生辦案以來最輕鬆的一次。
“紅鞋鬼案最初的記載是因他家而起,最後禍及封門村,而許大癩子家裡的鬼禍,聽說則是因一隻紅色的繡鞋而起。”
隨着她的話音一落,吳繼祖的目光逐漸迷離。
他的眼睛努力的瞪大,正對着趙福生的方向,但那眼神卻已經透過趙福生的身影,看向了過去。
“是十七年前的往事。”他說道。
“那一年,我爹從上陽郡帶回了一個女子,說要納她爲妾。”
趙福生還不用鋪墊問話,也沒有威脅、恐嚇,他就自己主動說出了原委。
這樣的情況令得範必死隱約感到不安,下意識的看了趙福生一眼,喊了一聲:“大人。”他喊完後,見吳繼祖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看,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惡意,索性直言道:“大人,我總覺得吳繼祖心中有鬼。”
“我也覺得他心懷鬼胎。”陳多子也道。
她話音一落,吳繼祖的心口頓時一跳,一股難言的壓迫感傳遍了他周身,他立即警惕的看向了陳多子,露出防備的神情。
“我心裡有數,他無非是想借我擋鬼。”趙福生笑道:“我要是不來,湯祖望今夜應該是要受災的那個人。”
她話音一落,吳家人勃然變色。
吳繼祖的臉上失去了從容,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有些慌亂,急忙想要起身,指着趙福生道:“你、你——”
“不用你、我、他|她,聰明人不說二話,你打你的主意,我也有我的應對,大家各憑本事攪局。”趙福生冷笑:“你接着說紅鞋鬼案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