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欲歸舊處
時間緩緩流逝,轉眼已到了夜晚。
雲悠悠也不知睡了多久,夢中彷彿到了一個鳥語花香、天深氣朗的地方與江晴煙廝守。醒來時四下黑暗,方知道只是做了一場夢。她摸到江晴煙的身體,輕輕呼喚他幾聲,卻不見他迴應,只道人已死去。此時早哭夠了,悲痛多了,竟不如何傷心,反倒是說不出的暢快。
雲悠悠道:“在這兒死去也算是有了歸宿,至少不用在外面讓狼吃了。”抱着江晴煙往後退,倚在土壁上昏睡。朦朧中似乎聽到後面有什麼動靜,似乎有鬼在叫。她吃驚下便欲起身,卻抱着江晴煙動彈不得,摸到承影劍便往後刺去。承影劍一碰到那土壁,登時刺開一個洞來,光亮從洞口溢入。
雲悠悠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揮開承影劍亂砍亂刺,那片土壁轟隆隆都倒下來,塵土飛濺,光亮溢滿了山洞。雲悠悠抱着江晴煙往外出去,擡頭一看,不禁愕然驚色。
只見那洞外竟坐着三十來個人,男女都有,道士有、道姑有、即便是禿子裝的和尚也有、和尚扮的禿子也有。那三十來個人三三兩兩的坐着、躺着,雖見那面土壁破碎,有人衝進,但一個個卻動彈不得,只剩大眼瞪小眼。
突有人叫道:“是誰?竟敢闖到此處?”兩個人從另一側衝來,手上彎勾奪向雲悠悠。雲悠悠提劍去擋,被那彎勾挑開,另一人伸腳踢中雲悠悠小腿。雲悠悠痛叫一聲,雙膝一軟,往下一跪,早被另一人架住脖頸,抓住了。
雲悠悠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雖然被擒,卻也無半點喪氣恐慌,反倒是鎮靜得很。
一人道:“快去找郭長老,怎會有人闖進這裡?此事絕不尋常,一定要找郭長老來,再把那洞堵上。”另一人道:“是。”正要行動。
忽然一根鐵鏈伸出,將他拌了一下,摔了一跤。那人大驚,便欲起身,雙腿雙手早被鐵鏈捆住,另一人大驚正要動作,喉嚨已被一把劍割破了,雙手捂住喉嚨倒地抽搐。
只聽一個男子道:“原來人果然關在這兒。”雲悠悠擡頭看到,叫道:“林夕。”原來來的兩人正是林夕與那個女子,他們兩人從萬蛇窟出來,便去尋找被小傳教捉來的人,發現一處守衛衆多之地,偷潛進來,才與雲悠悠相會。
林夕見到是她,也微微一怔,道:“你怎麼在這?”見到地上的江晴煙,道:“江晴煙怎麼了?”雲悠悠心中一喜,隨即又是一痛,她見到林夕來救,本是十分開心之事,但低頭見到江晴煙的屍體又如何開心得來?悽道:“我師父死了……”林夕一驚,去扶起江晴煙,探得他脈搏已靜,確已死去,摸他胸口卻有微熱。
那女子也低身拉着江晴煙一隻手,把了會脈,道:“還沒死盡,十條命去了九條九而已,還有得救。”雲悠悠道:“我師父還有的救?”卻不全盡信,只怕那女子只是隨便說說。
那女子道:“有得救,只要有藥便能救他。”雲悠悠道:“藥……此時去哪找藥?”蒼白的臉又將喜悅收歸於無。那女子道:“他受傷極重,若有雪蒿草、狼毒花、綠綺蛇草、絳珠草、雪蓮子方可救他。如不然,再過一個時辰也得死了。”
雲悠悠慘笑道:“一個時辰裡去找這些東西。”林夕猛想起一事,道:“我有些藥材,卻不知有沒有用。”伸手入懷,將上次在鬲國祿長司的煉丹爐中偷來的各種藥材鐵礦取出,攤在地上。
那女子奇道:“這些藥材倒是奇怪。”在那堆藥材中挑挑擇擇。林夕道:“可有能用的?”那女子道:“沒有我說的那幾種,卻有我沒說的幾種。這幾種另成一個藥方也可救他。”
雲悠悠大喜道:“那你快用。”那女子搖了搖頭,道:“不行,這些藥材有的燒成藥水便可以,有的需製成丹藥。燒水簡單,制丹太難。”雲悠悠道:“那你快制啊!”
那女子苦笑道:“我不會制啊!”雲悠悠一怔,道:“你不會制?”那女子攤手道:“當初我爺爺只叫我背這些藥方,又沒說怎麼煉,我還是亂背來着,記也記不清,哪會煉什麼丹?”
雲悠悠道:“你是亂背的?”那女子啞語,哈哈笑道:“我別的是亂背的,這個應該沒背錯,最多也就是一、兩種錯了。可我也不會煉丹,我爺爺又沒教過。”
突聽有人道:“我會煉丹。”林夕循聲看去,只見角落裡有個蒼顏白髮的道士,正曲着身子,躬在一邊,身上被捆了麻繩。林夕上前將麻繩解下,又給他解了穴道,問道:“你會制丹?”
那道士起身施展了一下身手,舒了口氣,道:“多謝相救。”另一邊有人道:“他乃武當山上赫赫有名的鬆雲子鬆雲道人,丹是第一,道是第二,劍是第三,怎麼不會煉丹?”林夕看了過去,卻見那說話之人不是別人,卻是高至玄。
鬆雲道人笑道:“誇獎了。”林夕過去給高至玄鬆了綁,解了穴,又給旁邊的陳萬福也解了捆綁。回顧四處,見到一邊還躺着莫憐、聶亮、張烈焰、白灩四人,上前去救他們,卻見他們尚昏睡不醒。
那女子道:“你會制丹?你可會制天雪還魂丹?”鬆雲道士道:“只要有藥方便能製得。”那女子道:“藥方我有,但此處不是製藥之地,得找個安全些的地方纔是。”
雲悠悠道:“安全些的地方……這裡四處不安全。”那女子上下打量雲悠悠,道:“得先離開這裡,正好從你剛纔進來的洞口出去!”雲悠悠忙道:“不行!那邊有很多狼!”
那女子道:“狼又有什麼可怕的?”
林夕將衆人一一解了綁,見其中有之前被郭應天用叫名術擒來的,也有幾個不認識的,想來都是各門派的高手。不禁心中納悶道:“小傳教無故抓來這麼多高手卻是爲了什麼?”
衆道人起身相謝,聽說那洞後有狼,都搖頭笑道:“狼有何可怕之處?正好餓了好久,都殺來吃了。”便先後從那洞口出去。高至玄走到洞口,見之前那小傳統守衛還沒死,揮出一劍殺了。林夕將莫憐背了,又請高至玄、陳萬福幾個見過的把江晴煙、聶亮等人馱出去。
待出到洞口,那羣狼早被衆道人殺散,去了皮,取了肉烤了分吃。那女子微微冷笑,低聲道:“這些不是道人嗎?卻怎麼也吃肉?”林夕一怔。
高至玄取來一塊熟肉遞給林夕,道:“楚公子,給。狼肉雖酸,但總是肉。”林夕接過放在一邊。
那女子道:“你們不是道士和尚嗎?怎麼也吃肉?也殺生?”高至玄哈哈一笑,道:“道士和尚也俱是人,是人總有五欲。不吃肉不殺生是外家言,講的修心,存心便可,不持勝揚傲便可。吃點肉算不得什麼,其實道士和尚又怎麼沒吃過肉了?”
那女子冷笑不語。與鬆雲道人說了藥材,又熬了藥水,削一隻石桶,將藥水投入,置到靜處。叫雲悠悠將江晴煙衣服除下,放在桶中浸浴。林夕要去幫忙,那女子道:“你別去,人家師徒的事你湊什麼熱鬧。我給你煉那解毒丹藥,救那幾個昏迷的人。”
林夕應道:“是。”把鄭竹的藥書取出,見上面寫着“萬毒藥經”,翻開查找,卻盡是製毒之法,到了後面纔有制解藥一項。找了解藥藥方,從那堆藥材中又取了幾樣,交給鬆雲道人一起煉製。
一連三日已過,那山崖下寂靜少事,無人來擾。衆道人在崖下修養了三日,氣血已復。先後向林夕告退,乘雲搭霧先後走了。
早在第二日莫憐、聶亮等四人便已醒來,醒來時尚是茫茫然然,不知所向。林夕只好將前事後事一齊說了,只隱了上主一處,聶亮聽完,嘆道:“那鄭竹本一代大儒,沒想到竟也昏了腦袋入了小傳教,死得也如此悽慘。”
莫憐道:“那女人是誰?爲什麼要救我們?”林夕搖頭不語。擡頭見那女子站在山崖一角,憑立斜陽中。
林夕向那女子走去,到了她身後停下。那女子盈盈而立,由輕風吹動她的長髮,突然嘆道:“我要走了。”林夕道:“走?去哪?”
那女子道:“去尋找一個人,或者不是一個人。”林夕一怔,道:“是什麼?”那女子輕嘆道:“我帶着笑來到人間,尋找一個夢,它是虛無飄渺的,又是平淡真實的,我來尋找它,不是尋找某一個人。”
林夕道:“夢?”那女子點頭道:“我帶着笑來到人間,含着淚回去。我只是來尋找一個虛無而飄渺,快樂又痛苦的夢。”此時風吹白衫,那女子如雲霧繚繞,似輕風白雲,竟看不太透了。
林夕道:“你來到小傳教也是爲了尋找什麼?”
那女子道:“我走了。”轉身離開。林夕叫道:“你是誰?你叫什麼?爲什麼我感覺你很熟悉?我們認識嗎?”那女子道:“纔不認識呢!我名字叫月輕情,你記住啦!”
她走了,只留下山崖上的輕風白雲,以及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