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德里社區是非常大的一個區域,總3000戶,近萬人居住於此。
撫順傑與撫興街交接的拐角處,有一家只有三四十個平方的普通門頭房。
灰藍色的噴繪招牌上印着榮榮乾洗店,這裡就是吳志貞工作的地點。
只聽見輕微的吱嘎聲音響起,將門推開的吳志貞從屋裡走出來,整理着外套的她向前走了兩步。
熟練的拉着摺疊門拉開,揹着身的她倒退一個臺階,沒有絲毫停滯的把門鎖上。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毫無生澀之意。
此時的吳志貞留着齊肩短髮,身材消瘦,即便現在是冬天,身上穿的是風衣,卻也遮擋不住她曼妙的身姿。
尤其是臉上滿是清冷的禁#欲風,不僅不會讓人生畏,反正會讓人對她好奇,而淪陷進去。
對男人來說,這是最致命的毒藥。
將門口的一輛自行車鎖打開,推着向前走了兩步才騎了上去,因爲地滑的緣故,速度並不快。
此時的吳志貞是黑色風衣套裝,烏黑的秀髮在微風吹動下輕輕飄蕩。
就像吳志貞在劇本中只流過一次淚,只笑過一次以外,吳志貞只穿過一次鮮亮色的衣服。
她的衣服不少,但都是非黑即灰,在情緒方面,灰色代表傷心、鬱悶、沮喪等負面情緒。
黑色代表自我壓抑的個性,穿着一身黑的女性,意味着更需要男性的保護。
同時,也會給女性帶來些許神秘的性感色彩。
尤其是現在的天色是將暗未暗,但即將步入黑暗的時刻,或許這就是刁亦男的企圖。
隱喻着吳志貞這個人物即將被危險籠罩,即將步入她的至暗時刻。
如果說真的有這樣的想法,那最大可能帶來災厄的就是張自力了。
因爲現在的張自力就在吳志貞身後正跟蹤她的車上。
普桑車上,時隔五年,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體驗五年前感受的張自力通過被霧氣瀰漫的車窗看向窗外的行人與城市。
就聽見副駕駛上的彭龍語氣稍急的說道:“出來了。”
張自力知道小王他們在執行‘蹲點’的任務,自然知道這是目標出現。
順着眼神看過去,就看見一家乾洗店前有一位身穿黑衣的女人正在關門。
身材很好,但完全看不見正臉,看了幾眼始終看不出什麼的張自力轉頭繼續看着窗外。
他能夠察覺到小王的呼吸好像有些粗重,只當這是緊張的表現,也沒有多在意。
然後就聽見小王叫他:“老張,還記得洗煤廠那過磅員嗎?”
沒有回頭的張自力看似還是看着窗外,其實是陷入回憶當中,樑志軍是五年前的一個死者,就因爲追查他的死因,他才淪落到現在的模樣,又怎麼可能忘記。
不明白小王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在兩人心中都可以算作忌諱的名字,轉過頭來的張自力疑惑的看着小王:“樑志軍?”
張自力不需要小王確認自己給出的答案是否正確,他只是想知道提起這個人的原因。
看眼神一瞥前方的小王說道:“這就是樑志軍的媳婦,當年的洗衣工吳志貞。”
張自力的眼神眨動着,眼珠也轉動的快了些許,小王的話勾動起他封存已久的某些記憶。
他見過吳志貞,五年前的他去找吳志貞瞭解過線索。
現在的他還記得當時的吳志貞穿着一雙普通的拖鞋,清涼的短褲,薄薄的T恤,是個非常有魅力的女人。
尤其是她梨花帶雨的樣子,讓當時的他有一種將其擁入懷中的衝動。
當時的他心中還想着:樑志軍這麼糙的漢子怎麼可能娶到這麼漂亮的女人···
當時的懷疑,在現在好像成了非常重要的線索。
憑藉多年的型警經驗,張自力將所有的線索梳理起來,五年前的分#屍案結案,對外宣佈嫌疑人已被擊斃。
但張自力知道並沒有詳實的證據去證明這一點。
而同樣手法的案件在五年前再次出現,印證了這一點。
兇手另有其人,而且還在逍遙法外。
三個受害人都與吳志貞有密切的聯繫,那兇手必然跟吳志貞有關聯,甚至有可能她就是兇手,或者謀劃者之一。
張自力想要贏得別人的尊重,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什麼地方摔倒就在什麼地方站起來。
“算上樑志軍,這三個人的死都跟她有關係?”張自力再次確認。
“可不,這女的誰跟她誰倒黴。”
小王迴應了一句,可張自力並不需要他的迴應,因爲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他懷疑吳志貞身上帶有最重要的線索,張看向吳志貞的眼神也越發的冷漠。
現在的張自力就像一頭髮現獵物的猛獸一般。
出於動物的本能,張自力將自己的頭慢慢的降低,微凝的眼神卻一直落在吳志貞的身上。
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的話語、表情,就這麼普通的一個眼神,卻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像猛獸即將發起進攻的最後一剎那。
通過自己所知的信息,以及觀察吳志貞得到的某些線索,張自力在如何快速接近吳志貞方面有了方案。
安全感是他選擇進攻的第一個武器。
他不僅僅要與吳志貞接觸,甚至要與她相戀,他要以身爲餌將兇手引出來。
街頭上的自行車與汽車在勻速前進着,似乎形成了一種‘和諧’。
在即將到達路口的時候,監視器前的刁亦男才依依不捨的對着對講機說道:“過,這一條非常好。下一條...”
話說一半的刁亦男眉頭一皺,然後高聲喊道:“洛城,洛城在哪?場記本在誰哪?看一下,下一個鏡頭是什麼來着?”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一邊翻着拍攝計劃本,一邊往着走着,這人正是洛城,是劇組的執行導演。
負責片場的正常運轉,以及確保拍攝按照計劃順利執行,並制定每天的拍攝清單。
是導演刁亦男最信賴以及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等洛城合上拍攝清單的時候,也到了刁亦男眼前。
“導演,今天的計劃全部完成了。”
擡頭看了看天際,天色有點暗,但時間才四點多點,覺得現在收工有點早的刁亦男說道:“有沒有容易上手的劇情,我們的演員正有感覺着呢,趁熱再擼幾個。”
沒有直接回答的洛城往地面剁了幾腳,雪水已經結成冰,差點把他滑到。
站穩的洛城非常無奈:“您也看到了,這地面太滑了?”
“那收工?”
“導演說收工啦。”拍着手掌的洛城急忙走開,招呼各個部門將貴重設備保護好,將膠片封存好。
執行導演的工作就是負責片場的正常拍攝,拍攝進度的事情是導演要考慮的,跟他關係不大。
他要考慮到各種極端狀況可能對劇組拍攝造成影響。
路邊都是冰,這種惡劣的環境是不可控的,萬一攝影師在拍攝過程中摔倒了怎麼辦?
人倒是好說,現在大冬天的,大家穿的嚴嚴實實的跟個包子一樣,摔倒也不怕。
可設備怕啊,一臺機器幾十萬上百萬。
還有演員,萬一就有那喝涼水塞牙縫的那種,真的就受傷了呢。
除非刁亦男執意要求,否則洛城是不建議挑戰惡劣天氣的,不可控的未知因素太多。
執行導演是導演的心腹,是劇組的二號人物,一般是導演的傳聲筒,工作人員自然沒有懷疑,高高興興的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好好的休息下。
劇組拍攝的強度實在太大了,這種在天沒黑就收工的日子,真的就跟過年一樣。
一般情況是連續十幾個小時的拍攝,動輒連軸轉。
拍攝結束後的收工其實還有點麻煩,各種設備都要有條不紊的收拾。
幾位演員沒有別的事情,就坐在監視器前看着自己拍攝的素材。
王景春、餘皚磊都在,顯示屏里正好放到了顧君的那個眼神的時候,刁亦男按下了暫停鍵。
指着‘張自力’的影像,刁亦男說道:“顧君的這個眼神很到位,剛纔我看到了‘兇狠’感覺。”
“剛纔看的我都有點頭皮發麻。”王景春補充了一句。
“真有這麼厲害?”餘皚磊看看顯示屏,看看其他人,一副你們‘真的不是吹彩虹屁’?
倒不是王景春尬吹,也不是餘皚磊看不透。
因爲《白日焰火》從影片質感方面考慮,用的是傳統的膠片拍攝爲主。
膠片拍攝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缺點,那就是不能當場回放。
爲了方便導演因地制宜的給演員講戲,也讓演員瞭解到自己的表現。
在膠片攝影機上會有一個數碼拍攝同步拍攝。
普通的數碼攝影的成影效果不如專業設備,對於眼神這種細節無法完美保留。
刁亦男與王景春一直在監視器前,自然把顧君最初的表現收入眼中。
而餘皚磊當時正在車內與顧君飆戲,就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沒有過多解釋的刁亦男看向顧君:“這個鏡頭我們一共拍了五遍,你眼神裡面的深意完全沒有被消磨掉。你用的什麼方法代入的?”
“不知道。”顧君的回答過於簡單,想了想後補充道:“我現在真的想不起那時候的怎麼想的,也沒想怎麼去表現。就是看着吳志貞,自然而然的反應。”
啪的拍了下顧君的肩膀,王景春說道:“如果你把一個人物真正的吃透,就會想人物所想,思人物所思,然後表現出人物的情感,就可以把有意識的表演無意識化,這是一種下意識。”
“什麼意思?”皺着眉頭的顧君看向王景春,視線所及看到路邊的安希正單手抱着胳膊肘,顯得那麼不同,似乎是有意與世界保持一定距離。
這是非常缺乏安全感覺狀態。
“簡單的說···”王景春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君給打斷了:“你們先聊着,我有點事。”
打了個招呼的顧君不理會其他人的態度,快步向安希這裡跑去。
來到安希身邊的顧君沒有聽到王景春的那一句:“兄弟,剛纔你入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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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希側臉看了顧君一眼,然後就轉回去,絲毫沒有開口的慾望。
這讓顧君有些尷尬,主動開口道:“我聽他們說文政街的老廚家的個鍋包肉、明爐魚特別好吃,對了,他家還有油炸冰棍呢,我都沒吃過油炸的,晚上去嚐嚐?”
看了顧君一眼的安希拒絕了:“太油。”
“安升街有家叫羊湯特別地道,大冬天裡喝一碗,再來一屜蒸餃,渾身都熱乎乎的。”
“太羶,吃不慣。”
“要不去吃火鍋吧?豐潤街有家涮肉火鍋挺不錯的。咱們點個鴛鴦鍋,紅湯跟清湯鍋底,肉類蔬菜啥都有,你想吃什麼涮什麼。”
“吃煩了。”
顧君也惱了,語氣也帶着火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來來來,菜單給你,你給我點一個看看。”
顧君伸手就要去抓安希的手,他身上自然不可能帶菜單,這一抓那就是真的抓。
安希啪的一下,正巧打在顧君的手背上,人也後退了一步。
擡頭看着顧君,眼神異常平靜,就像眼前不是最熟悉的顧君,而是一個陌生人一樣:“我點一個‘請你離我遠一點’。”
說罷的安希在顧君驚愕的眼神中,轉身把車門開開,直接坐了進去順勢把門給關上了。
顧君的臉色陰晴不定,看着車上的安希,可天色將暗,加上車膜顏色太深,完全看不到安希的身影。
想要去開車門的手還是放了下來,最終還是黑着臉走開了。
他沒有去刁亦男他們那裡,而是轉身上了另外一輛車。
馬路上幾乎對稱的兩輛車,車上各有一個人,幾乎同樣看着車窗外的哈兒濱,但他們的視線卻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慢慢的,這座城市被黑暗籠罩,包括城市裡的他們。
路邊···監視器等設備已經被工作人員收走。刁亦男、王景春、餘皚磊站在路邊看着對面。
按理說他們也可以離開,至少可以上車吹着暖風,不用在這受冷風吹。
可沒人主動開口,王景春與餘皚磊都有抽菸的習慣,因爲拍攝過程中,嘴裡有煙味是對對手演員的不尊重。
是以,工作階段他們很少抽,但現在的兩人非常默契的開始吞雲吐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