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爲先團隊也到了?還直接住在了氣象站裡?”在靠近沙漠的城市阿拉達市,國家沙漠氣象研究所的萬保山教授聽完助理的報告,輕哼了聲,在心裡嘀咕了一句“裝模作樣、沽名釣譽”。
自古同行是冤家,何況姜爲先還是主研物理方向的院士,卻總是藉助流體力學來跨界踩到氣象學的領域來,萬保山教授總會有些不爽的。
這次他和毛宏恩教授的團隊都一起住在阿拉達市的酒店裡,姜爲先卻帶隊住進了氣象站,這不是故意反襯出他和毛宏恩教授吃不了苦、沒有堅守在科研一線嗎?
尤其是早就聽說姜爲先的實驗室裡各種氣候模擬設備齊全,而且經費是不設上限的,這讓科研經費向來緊巴巴的萬保山教授更是眼紅。
不過眼紅歸眼紅,不爽歸不爽,萬保山這老江湖也沒想硬撼姜爲先。畢竟姜爲先是資深的老院士了,桃李天下,在學術界根深蒂固,而且最近纔拿到國家最高科學技術大獎,正是風頭正勁之時,萬保山可不想以卵擊石。
“不行,可不能讓他一個人出盡了風頭。”萬保山想到若是姜爲先團隊首先破解了這個“幹雨”之謎,那他和毛宏恩這兩個氣候學氣象學界裡的專家大牛情何以堪?
目前他還是有優勢的,畢竟帶來的團隊全是培養多年的氣象學科研人員,而且又比姜爲先團隊早來了三天。
問題是,就他手裡研究出來的東西,暫時還拿不出手……
略一猶豫,掏出手機,撥通了毛宏恩的手機。
原本他與毛宏恩也有些競爭關係,但現在三國鼎立,魏國獨大,必須聯吳抗曹了。
這更是場面話了,姜爲先纔來了一天左右,能對那麼多數據完成初步分析就算不錯了,怎麼可能有比他們更詳實更準確的結論?
瞧見姜爲先花白的眉毛鎖起,似乎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兩人都下意識地露出了自信而得意的笑容。
這樣的性格比較適合當助理,所以他這助理一當就是七八年。
丁躍峰博士同樣是姜爲先的學生,而且不同於尋常學生,他也是姜爲先的弟子,只是比秦克大了七屆,所以秦克稱呼他爲“師兄”,而不是“學長”。
“我有個問題。”忽然有個年輕的男子聲音打破了會議室的寂靜。
“首先,我們先說結論,這兩次‘疑似幹雨’現象,已確定正是‘幹雨’現象,證據如下:第一是溫度的變化,大家可以看這張圖表,我們能看到逆溫效果非常明顯,在逆溫層內風速呈加速增大的趨勢,證明了熱浪加速上升……”
他打開麥克風:“而導致‘幹雨’這罕見的、原本只曾在撒哈拉沙漠有過記載的極端天氣現象,出現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原因,我們也總結出來了,這是氣候背景、地理條件、天氣條件、大氣環流等共同作用影響導致的極低概率事件!首先它出現在沙漠腹地內部的窪地中,夜間時四周坡度輻射出現冷卻下沉到窪地底部,形成穩定的逆溫效應…”
同樣的,這樣的性格與周圍人的關係都不會差,秦克也樂意“帶飛”師兄,所以上次發表到PRL上的論文給他掛了個二作。
夏永觀身爲氣象站的站長,對很多事其實也心裡有數,這哪是“分享”,分明就是“示威”。
兩人回到會議室,見姜爲先又低頭在專注地看資料了,丁躍峰再次投來“拜託了”的視線,秦克點了點頭,坐回到姜爲先旁邊。
“最終我們的結論是,這兩次幹雨是特定條件下偶發的現象,它預示着今年沙漠腹地會出現比往年更大的晝夜溫差,即白天溫度會更高,晚上溫度會更低,也可能會導致塔克拉瑪干沙漠出現更嚴重的乾旱少雨天氣,但也僅限於此。”
第二天下午,塔克拉瑪干沙漠氣象站的會議室裡,秦克、寧青筠和姜爲先一行人正在仔細地翻閱資料與數據,不時地低聲交流一下。
對於極端的天氣現象,在近幾十年裡往往會有科研工作者進行深入的研究並寫成論文發表到公開刊物上,而這些論文自然會帶着詳細的氣象數據。在姜爲先的“空氣湍流與氣候預測”課題組檔案室裡,就有很多這類極端天氣的資料,秦克都看過並有印象,只是此時顯然不可能回去翻找資料。
他看向秦克,誠摯道:“師弟,老師不能再熬在科研第一線了,再這樣熬下去,不知哪天就會忽然倒下。我嘴笨,勸過很多次了都沒效果……你比較會說話,有空要多勸勸老師,要讓他多休息,不能再敖夜了。”
毛宏恩也堆着笑臉:“姜院士,我們來得稍早了點,琢磨出了一些成果,也不敢藏私,正好與姜老院士您分享分享,也有利於更好地合作做好這次的研究嘛。”
秦克暗自佩服,這胸襟這氣度……反正秦克自認爲是學不來的,他向來主張快意恩仇,你想讓我不爽,我就讓伱更不爽。
隨即丁躍峰起身離開,秦克也藉口上衛生間,跟着離席。
爲此夏永觀也想着等姜爲先的團隊對手裡資料有大致的瞭解後,再舉行了一次碰頭會,加深三個研究團隊的合作,但沒想到幾分鐘前,國家沙漠氣象研究所的萬保山教授與南大氣象科學學院的毛宏恩教授同時聯繫他,說他們兩個團隊已合作,初步研究清楚了這次的“幹雨”現象,並願意向姜爲先團隊“無私分享”他們的研究成果。
分析數據的工作自然是秦克與寧青筠的專長,秦克還順便將論文和資料裡的相關數據用手機掃了掃,讓手機裡的“微光”直接收錄整理。
“我們的分析報告就到此了,不知道姜老院士可有什麼指教?”
進展最大的自然是秦克二人。
不得不說,這兩個教授還是很有些真材實學的,整個分析結合着當時的天氣數據,顯得合情合理,起碼氣象站夏永觀站長等專業人士都覺得沒什麼破綻,本次的“幹雨”事件很可能就可以蓋棺論定了,剩下的也只是小修小補,細化數據分析,使得報告更加詳實。
但丁躍峰就說得很誠懇,還帶着隱隱的慚愧,絲毫不會讓人誤會。
微光的出色表現,使得秦克與寧青筠的任務變得輕鬆了許多,短短一個上午加中午,便已有了不少收穫。
可問題是,就算教會了姜爲先練習東方培元法,以老人家這樣的工作狂態度,會不會騰出時間來練習都是個問題,更別說按着食療單上的方子嚴格執行了——老院士平時需要經常出差到處飛,也堅守在科研一線,哪可能像普通退休老教授那樣在家裡可以怡養天年、讓廚房準備三餐標準的食療藥膳?
就在秦克想着怎樣勸說姜老師時,氣象站的夏永觀站長帶着助手鄔佑文走了進來,有些尷尬地說道:“姜院士,諸位,打擾一下,另外兩個一起研究這個‘幹雨’現象的團隊,想進行三方的視頻會議。”
丁躍峰輕嘆道:“原本今年之前不算很嚴重,收縮壓在170mmHg左右,屬於中度高血壓,老師一直都有吃藥,所以平時沒看出來。但老師他長期都高強度工作,又習慣了熬夜,今年年初時那次體檢,收縮壓已超過180mmHg,醫生說已進入重度高血壓了,容易發生危險。”
但夏永觀考慮得很周到,給衆人申請一個臨時賬號,能連接到國家氣象局的電子檔案庫,裡面的資料與論文都能查詢到,不用再依靠互聯網進行海底撈針式的搜索。
他的優點是做事比較細心有耐心,性格重情,憨厚溫和,對明顯受到姜爲先關愛的秦克、寧青筠也沒半點的妒忌心態。
萬保山與毛宏恩一怔,這纔看到是坐在姜爲先旁邊的男生說話了。這個男生一頭天然卷的頭髮,頭上兩根呆毛豎着,看起來有些懶散。
衆人就在會議室裡,只要打開視頻會議系統就行了,連移位的過程都省了。
“兩次幹雨出現時間都是早上九點多,這個時間段近地面的逆溫效應已開始消失,地面開始加速升溫……”
“也可以稍晚一點,看姜老院士的時間。”夏永觀確實有些尷尬,原本上頭的初衷是好的,想集結氣候學方面的三個大牛,以儘快解開這個謎團,以及判斷這個“幹雨”現象的成因、可能還會出現什麼樣的氣候異象等。
姜爲先睜開眼睛,搖頭道:“沒事,可能是高血壓犯了,我吃點藥就行。”他掏出藥瓶,倒出一顆降壓藥,打開保溫杯,就着溫開水把藥吃了下去。
而鄧兆亮、徐加興等團隊裡的其餘成員也各有分工,有的對數據進行進一步的加工處理,有的比對前後兩次“幹雨”現象發生時的氣候數據差異,有的則將部分數據發回實驗室,讓在實驗室的夥伴幫忙進行現象模擬重現……
萬保山先清了清嗓子,打開PPT投影到視頻會議的界面上,開始了他的演講:
穩了,這次的功勞,基本上都是他們的了!
萬保山說了大概十分鐘後,輪到毛宏恩出場了。
“姜老師,您沒事吧?”秦克低聲問道。
姜爲先的帶隊風格很明顯,他不只是分派任務,自己也會衝在第一線,承擔着幾乎難度最高的工作——通過流體力學研究近半年來氣象站的資料數據,以進一步分析“幹雨”現象的成因。
秦克二人還想再勸,見旁邊的助理丁躍峰使了個眼色,只好把話嚥了回去。
秦克皺了皺眉,姜爲先卻雲淡風清道:“我也聽聞萬教授和毛教授是氣象學方面的大行家,正好學習學習。”
LV4的微光在這方面的能力已非常強大,甚至不用拍照,只要手機攝像頭對準電腦屏幕,它就能自動按秦克的指示完成全部的數據蒐集和整理,並按秦克原本寫好的算法進行歸類、製成圖表以便於直接拿來分析。
但萬保山與毛宏恩團結一致,打着的又是交流分享的旗號,夏永觀也沒法子拒絕,只能尷尬地來找姜爲先老院士團隊溝通了。
換了別人,以姜爲先比較親近的“助理”身份來說這句“你比較會說話”,就容易給人一種在說反話諷刺的感覺。
……
萬保山熱情而客氣道:“這位一定就是姜老院士了,久仰大名,這次能和您合作,實在是我們的榮幸。”
丁躍峰與名字相反,一點也不“活躍”,他是典型的理工男,缺點很明顯,口才不太好,屬於少說話多做事的類型,平時的言行也缺乏魄力,喜歡埋頭做研究,不擅長管理,連湍流小組的副組長也沒混上。
秦克心中一緊,他可知道老師都七十多歲了,而且昨晚聽說還熬到了兩三點,今天一早八點半就準時出現在會議室裡,到現在爲止幾乎都沒休息過。
寧青筠也緊張起來,小聲勸道:“姜老師,您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午睡一個小時也好……”
而秦克與寧青筠負責的是分析世界上有紀錄的沙漠異常氣候現象,以及當時的氣象數據。
來到會議室外,秦克小聲問:“丁師兄,姜老師這高血壓嚴重否?”
姜爲先擺擺手:“沒事,多年來的老毛病了,吃了藥就好。不用管我,繼續吧。”
助理丁躍峰起身問道:“現在?這麼突然?”
姜爲先眉毛微微一挑,面上沒看到什麼不悅,只是點點頭道:“可以,那就現在開吧。”
原本秦克就想過將東方培元法教給姜爲先,只是姜爲先平時太忙,表現出來的精神狀態也不錯,他找不到機會便暫且擱置了,但剛纔的一幕讓秦剋意識到,姜老師的身體並沒有表現出來那麼硬朗,只是習慣了這樣勉強自己罷了。
聽了丁躍峰的拜託,秦克鄭重地點點頭:“丁師兄放心,我會想法子的。”。
見對面的會議室裡包括姜爲先在內都聽得很認真,萬保山與毛宏恩對視而笑,萬保山大手一揮,豪氣問道:
很快,大屏幕上便出現了一個視頻窗口,萬保山與毛宏恩帶着各自的研究團隊,一起坐在酒店的會議室裡,與這邊遠程連線。
不過老師先開口了,秦克便老實地坐在旁邊。
兩人都是五十歲出頭,較之姜爲先自然是晚輩,這時也以晚輩自居,但聰明人如秦克等,瞧見兩人坐在一起,又一唱一和,以“分享”的名義,把首功先撈到自己碗裡,自然不難猜出是什麼情況了。
忽然秦克留意到坐在旁邊的姜爲先老師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摔倒,雖然很快穩住了,不過老人還是用手揉了揉額頭,同時閉上了眼睛,臉色也有點不對勁。
丁躍峰博士畢業後就一直留在姜爲先的實驗室裡,目前也是精英小組“湍流組”的成員,一般姜爲先出差都帶着他,他平時也兼着姜爲先的助理,對姜爲先的身體狀況更瞭解些。
之前兩人的精力都放在姜爲先身上,又是對着PPT講解,沒留意到這男生的存在,現在看到他的相貌,便覺得很是眼熟。
略一沉思,萬保山與毛宏恩終於想起這個年輕男生是誰了,嘴角都不由抽了抽。
這不是秦克嗎?他怎麼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