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宇林的女友嫣紅是一個很會來事的女人,所謂的很會來事,換句話說就是很會與人打交道,很會溝通。無論和什麼人說話,她都能很快找到共同語言。
再加上雖然她已經四十多歲了,但打扮得十分得體,看起來就如同一個三十許人。怪不得吳宇林到了這麼大的年紀還會爲了她煥發出青春的衝動。
卓非凡本是被賀紅梅生拉硬扯進嫣紅的首飾店,但他進了店門之後,也不禁爲店裡的佈置暗自讚歎。
嫣紅的這家首飾店,佈置得十分雅緻宜人。店裡四壁皆懸着時令盛開的花木,軟軟的靠墊隨意地擺在凳子上,偶有凋落的花瓣落在地下,也無人打掃,但踏進店子裡的人卻絕不會抱怨店主的慵懶,反而有一種輕鬆愜意的感覺。彷彿不是進了一家售賣金銀首飾的店鋪,而是到了鄉野的茶館中一樣。
一見他們三人連袂而來,幾個訓練有素的店員馬上笑着迎了上來,卻不急着推銷首飾,而是熱情地請他們坐下,爲他們沏上一壺好茶。另有人轉入後院,通知老闆娘親自出來接待。
賀紅梅得意地笑道:“怎麼樣,我說這家店還不錯吧。逛遍了整個登封縣,也就這兒的環境最好。而且最主要的是,這裡的首飾品質比起南京城裡的百年老店也差不了多少。”
杜遠和卓非凡亦是點頭贊同。
正閒聊間,嫣紅已從後院轉了出來,一見杜遠他們三人,未語先笑,說道:“我說今兒早晨窗外的喜鵲怎麼對着我吱吱喳喳叫個不停,原來是二位侯爺和賀小姐大駕光臨了。”
杜遠笑道:“你少整這虛詞,還不就是想從咱們荷包裡掏出銀兩來麼?其實便是衝着吳先生的面子,我們也要來多多照顧你店裡的生意。只是前段時間事情實在太忙,咱們兩個大男人又沒有什麼紅顏知已需要哄,所以拖到今日纔來看看。”
杜遠開起玩笑來肆無忌憚,把嫣紅輕輕地噎了一下。卓非凡拿起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笑着道:“老杜這話說得可不對,嫣紅老闆爲了從你荷包裡掏錢,可也下足了本了。光是這上好的毛尖,在河南的市面上便不常見。嫣紅老闆真是個雅人,我覺得嫣紅老闆開茶莊一定比開這首飾店要更好些。”
嫣紅看出這兩人是在開玩笑,便順着卓非凡的口風,笑道:“那可不,我這小店平常看得人多,買得人少,再這樣下去可連保本都不夠了。就盼着杜侯爺和卓侯爺這樣的大主顧光顧小店。”
“你這是三年不開張,一開張便打算吃三年哪。”杜遠裝作很痛苦的樣子又轉頭對賀紅梅說道:“看來今日我不放點血是不行的了,你今天的開銷便算我的,還請賀大小姐手下給杜某人留點情面,可別讓我破產了。”
賀紅梅高興地一下子蹦了起來,拍着手歡叫:“太好了,我對嫣紅老闆那幾件鎮店之寶可眼饞好久了,今日終於碰着個冤大頭了。”
杜遠聽到這話,臉色不禁有些發白,卓非凡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賀紅梅是什麼人,她可是最最顯赫不過的顯宦之女,平素在京城裡又極得皇后的喜愛,她什麼世面沒有見過?若是有什麼首飾連她也望而卻步,那非得是稀世奇珍不可。
嫣紅的嘴角掠過一絲笑意,斜了杜遠一眼。也不知是爲他的荷包惋惜、還是爲自己能大賺一筆而高興。
嫣紅揮了揮手,一個店員知機地從內室捧出一個黑色的木匣子,卓非凡近幾日受了杜遠不少氣,所以一見之下,立時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老杜,這回你可得破財了,這黑木匣子是天竺國的黑檀木所制,光這木匣子便價值千金,更不用說裡面的東西了。”
“卓侯爺好眼力,這木匣子正是天竺國的百年黑檀木所制。黑檀木乃是天竺國的特產,但天竺國人喜用香料,是以這種百年以上的黑檀木在天竺國內也極是稀少。”
嫣紅提起這些如數家珍,顯得很是自豪。但她每說一句,杜遠的臉色便蒼白了一分。
嫣紅小心翼翼地打開木匣,現出藏在裡面的一串珍珠項鍊。卓非凡與杜遠同時倒抽了一口涼氣,卓非凡是因爲驚訝,而杜遠的吸氣聲裡卻充滿了肝腸寸斷的意味。
賀紅梅本已多次見過這串珍珠項鍊,此時卻還是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串珍珠,散發著柔和的銀輝,襯着深紫色的木匣,更顯得光彩奪目,杜遠一眼就看出,大約三十六顆珍珠,幾乎都是渾圓的,同樣大小的南海天然珍珠中的極品,珠面平滑得一點凹痕也沒有,這就使得珍珠的光芒更柔和,更流轉。這樣的珍珠,單獨的一顆,都是天下難得一見的珍稀之物,售價通常超過三百兩,何況是將近三十六顆串在一起而成的項煉!
卓非凡讚歎道:“如此渾圓的珍珠已是世間難尋,更難得的是這串珍珠居然個個大小相當,工匠的手藝更是神乎其神,猶如點睛之筆。居然在每個珍珠外面都用金絲編了個細細的紗籠罩住,如此一來,平添了一股貴氣,卻又毫不庸俗。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杜遠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了:“嫣紅老闆,這串珍珠多少錢。”
“錢?這串珍珠乃是世間難尋的寶貝,能用錢來橫量它的價值麼(不用錢用什麼?)。這三十六顆珍珠大小相當、全無一絲紕瑕,還有這巧多天工的手藝,更是天上地下獨一份(這是在惡意哄擡價格)。不過承蒙二位侯爺照顧宇林,我又與賀小姐特別投緣(欲擒故縱!),我只當是半賣半送,收個成本價就行了(可能麼?)。不如這樣吧,就算二位三萬兩銀子罷了(一刀見血!)。這不算貴吧?”
“不貴不貴,一點都不貴!”賀紅梅還沒待嫣紅說完,便跳了起來,將手伸到了杜遠鼻子前:“杜侯爺,您付錢吧。”
杜遠警惕地捂緊了自己的荷包,甕聲甕氣地說道:“不是你的錢你當然說不貴了。”轉過頭來,杜遠又涎着臉和嫣紅打起了哈哈:“嫣紅老闆,能不能……”
嫣紅多年行商,最懂看人臉色。知道杜遠此時已被逼上了粱山,這串項鍊他是不買也得買,當然不肯鬆口。當下鼻子輕輕一哼,斷然拒絕了杜遠企圖講價的要求。
杜遠眼珠一轉,臉上擠出一絲笑意,裝模作樣地拿起珍珠項鍊欣賞了一番,問道:“這串項鍊的作工倒確實是不錯,不知是哪位名師所作。”
嫣紅果然上當,自豪地說道:“原本這十六粒珍珠是零散買來,後來由本店所聘的工匠自行加工成這條項鍊的。”
“貴店工匠的手藝着實是不錯,比之皇宮大內的匠人亦不差分毫,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貴店的經營方式上卻有些毛病。”
嫣紅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別誤會,她這絕不是害羞,她這是被杜遠氣的。
凡是來過嫣紅店裡的客人,沒有一個不誇讚這張店裝修雅緻,店員進退得禮,待客熱情周到。但凡人聽慣了好話,總會覺得有些忠言逆耳。所以嫣紅的修養雖好,但此刻臉上的笑容還是禁不住僵了一下。
“嫣紅老闆不信麼?”杜遠隨意地笑了一笑:“嫣紅老闆這家店人氣雖好,但卻賺不了多少錢是麼?”
嫣紅一愣,差點驚呼出聲。
她這家金飾店因爲裝修得好,佈置得也很雅緻,所以登封縣的文人雅士都愛到她這來坐坐,但成交量不知爲何卻是不多,所以經濟上也頗有捉襟見肘之感。
杜遠笑道:“你這店裡的東西,看的人有之,讚的人有之,只怕大多曲高和寡吧。我猜想也許你的店裡一個月也未必賣得出一件首飾。但好在你這店裡精品多,賣出一件恐怕也能賺上不少,只是你這店裡的裝簧太好,店員素質又這麼高,薪水想必也不低,恐怕你的日子也過得不怎麼樣吧。”
嫣紅呆了半晌,突然彎腰對杜遠道了一個福:
“嫣紅還請杜侯爺指教一二。”
杜遠笑眯眯地舉起手中的項鍊:“那麼這條項鍊……”
“杜侯爺若肯指點,嫣紅又怎麼會吝惜區區一條項鍊呢?雖然嫣紅是小本經營,斷斷不可能將如此貴重的物事送與侯爺,不過打個折扣還是可以的。”
杜遠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說道:“其實很簡單,既然你店裡的工匠手藝這麼好,那麼你光賣這手藝便成了。”
嫣紅茫然地搖搖頭,示意聽不懂杜遠的意思。
“這麼簡單的意思你都不懂?其實你未必要用這麼金貴的原料來做首飾,哪怕是在銅上鍍上一層金,憑着貴店師傅的手藝,也能賣上一個好價錢。”
嫣紅一聽這話,臉立時就寒了下來:“杜侯爺的主意確實不錯,只是嫣紅雖窮,但講得卻是貨真價實,尚還沒有到賣假貨的地步。”
杜遠笑得很神秘:“誰叫你賣假貨了?”
“那杜侯爺的意思是……”
杜遠“霍”地站了起來,激動地在廳堂裡走來走去:“這世上誰的錢最好賺?女人的錢是最好賺的。無論什麼樣的女人,最愛的便是金光閃閃、精巧細緻的首飾。但是登封縣不比那些大城市,若是你這家店開在南京城裡,我保證你是財源滾滾。可登封縣的消費水平限制了女人的購買慾望。一個女人可以爲買一件首飾吃一個月的青菜羅卜,但卻不可能爲買一件首飾而一個月不吃飯。你在銅器上鍍上一層金,再讓你店裡的巧手工匠打造得精巧一些。你就算是明着告訴別人這件只是鍍了金的銅器,那些女人們也會愛不釋手。何況這種鍍金的玩藝成本極低,你賣的價錢也不必太高,便當銀器一樣的價錢賣便是了。這樣一來,那些女人只要花一個月的菜金便能買上一個精緻的首飾,戴出去既可炫耀,價錢也在她們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她們自然便樂於購買了。”
嫣紅先是目瞪口呆,再是苦苦思索,最後是恍然大悟。
嫣紅站起身來,深深地對杜遠施了一個禮:“聽君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嫣紅它日若是事業有成,定忘不了杜侯爺今日的教誨之恩。”
“忘了就忘了吧,我也不是很介意。”杜遠不以爲意地擺擺手,笑嘻嘻地舉起手中的珍珠項鍊:“只是不知這條項鍊,嫣紅老闆可以爲我打幾折呀?”
嫣紅嫣然一笑:“杜侯爺爲我出了這麼個金點子,嫣紅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會多收錢,我便吃點虧,給杜侯爺打個九九折還不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