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寺咲良……橘隆之的戰友……這些詞語就像錘子一樣,在青登的心頭猛烈地敲了一擊。
他朝自稱小野寺咲良的“窩瓜臉”投去發怔、發直的視線。
此時此刻,青登也好,總司和佐那子也罷,都沒有心思去理會那把刀莖處刻有“惡鬼滅殺”的脅差了。
二女那澄澈無比的美目,清楚地映出愕然的眸光。
事實上,別說是她們了,就連見慣驚濤駭浪的青登也不禁對眼前這場出乎意料的異變感到萬分震驚。
青登等人的情緒還未整理完畢,便聽見小野寺再度開口:
“這座桔梗山,乃人際渺無的荒郊野外!”
“既不坐落在交通要道上,也沒有能稱之爲‘美景’的地方。”
“別說是一般的路人了,哪怕是鍾情於遊山玩水、走南闖北的旅者也不會來此!”
“可你們不僅來了,而且還精準地找到了這座茅草屋,並在屋內翻箱倒櫃、仔細搜索屋內的每一寸角落。”
“我剛纔一直在觀察你們的一舉一動、儀態神色。”
“你們並不是在找‘具體的某樣東西’,而是在很寬泛地搜尋‘能夠派上用場的東西’。”
“與其說是‘找東西’,倒不如說是‘搜線索’!”
“知道此屋的存在;並且還知道此屋的價值,孜孜不倦地在屋內搜找有價值的線索……僅憑這兩點,便足以斷定你們同橘隆之有着極密切的關係!”
說到這,小野寺側移視線,目光定格在青登的臉上。
“你用來捆綁我的手法是奉行所的‘捕繩術’,一般人可學不到這門技藝!”
“據我所知,橘隆之有個曾在北番所定町回奉公的兒子。”
“同橘隆之有密切的關係、精通奉行所的‘捕繩術’、姓‘橘’……我若猜得沒錯的話,你就是橘隆之的兒子——橘青登!”
小野寺說完了。
四周靜悄悄的。
屋內外被寂靜包圍。
瞬間產生一股緊繃的氣氛。
打造這股氣氛的人,正是青登和小野寺。
炯炯發亮的火熱視線。
若有所思的平靜目光。
迥然不同的兩股眼波,在半空中展開無形的碰撞、交鋒。
形形色色的事情、紛紛擾擾的想法,就像在洗衣機裡一樣,在青登的腦海裡轟隆隆地轉動。
久經風雨所鍛煉出來的強大心臟與堅韌神經,於此刻派上用場。
轉眼間,青登的思緒追上現狀。
令人困惑的疑點、想要詢問的事情,還有很多。
只不過,有一件事情是目前可以百分百確定的——面前這位臉龐像窩瓜、樣貌奇怪的青年,絕非一般人!
小野寺是否真如他適才所說的那樣,乃橘隆之的戰友?這點尤未可知。
但他們倆一定交情匪淺,此點毋庸置疑!
除此之外,小野寺的觀察能力與推理能力也很驚人。
僅憑那麼一點線索,就成功猜出青登的真實身份。
縱使拋開上述的種種因素不談……光是他刻下的眼神,就令青登不禁高看他一眼。
凌厲中不失剛正。
激烈中不失鎮定。
這是無懼死亡的人才會擁有的眼神。
說來也對……小野寺的這通“身份自爆”,跟變相交納“投名狀”無異。
他在賭。
賭這位“斗笠男”是他的友軍……
賭這位“斗笠男”確實就是橘隆之的兒子:橘青登……
小野寺已經展現出他的誠意,現在輪到青登予以迴應了。
要同對方坦誠相見嗎?
還是繼續勾心鬥角呢?
青登:“……”
小野寺:“……”
一時之間,沉重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累積。
從屋外傳來的風聲,聽起來莫名遙遠。
大約10秒後,沉寂得如同深海一般的空氣,終於發生變化——青登倏地舉起右臂,抓住頭頂的斗笠。
總司見狀,連忙道:
“橘君,你……”
雖然她已於第一時間張口了,但速度還是慢了半拍。
總司的朱脣纔剛開啓,青登便已然揭下斗笠。
“小野寺先生,你猜得沒錯,在下正是橘隆之的獨子——橘青登。”
沒有剃月代的濃密黑髮、端正的五官、放射着昂揚氣度的眼睛……小野寺表情呆滯地凝睇青登的臉龐。
他此刻的行爲舉止,像極了一臺程序出故障的老舊電腦。
青登的話音都落下好一會兒之後,他纔回過神似地嘟囔道:
“真像啊……”
俄而,“程序”的故障被修正,“老舊的電腦”恢復正常的運轉。
“啊,抱歉,讓你們見笑了。”
他一邊致歉,一邊端正姿態。
“那個,我比你年長,我可以斗膽喊你一聲‘橘君’嗎?”
青登頷首。
“那麼——橘君,初次見面。”
小野寺長吁一口氣。
“橘君,你和你的父親……長得可真像啊。剛纔,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爲橘隆之復活了。”
青登微微一笑,半開玩笑道:
“這般一來,應該足以證明我的身份了吧?”
“哈哈哈,說得也是。看樣子,你確是橘隆之的兒子無疑。”
說罷,小野寺輕輕地笑了幾聲。
不過,僅彈指的功夫,他臉上的笑意便變幻成肅穆、凝重。
“橘君,你爲何來此?這兒可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小野寺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緊張感。
雖然情感表達地很含蓄,但他的擔心與憂慮卻徹底傳達給青登了。
事已至此,也無需再故弄玄虛、東遮西掩了。
“小野寺先生,我目前正在追查害吾父死於非命的那起案件。”
青登直截了當地一字一頓道。
“我從某一渠道中獲知在桔梗山的山頂上,有着一座吾父的‘隱秘據點’,故攜同伴前來查看。”
青登每說一個詞,小野寺的眼睛便睜大一分。
末了,他的雙目瞪得猶如馬鈴般碩大。
“你、你……你在調查……那起案子?”
小野寺就像是石化了一樣,一動不動地朝青登投去駭然的目光。
他的嘴脣數次翕動,貌似是打算說些什麼,可又遲遲吐露不出成型的字詞。
最終,他就像放棄掙扎一樣,“唉”地長嘆一口氣。
“兩父子竟先後撲進同一宗案子……天底下怎會有這種事兒……”
小野寺語無倫次地震動聲帶。
青登不顧對方仍處於混亂之中,快聲問道:
“小野寺先生,既然足下乃吾父的舊識,不知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下一秒,青登將凌厲的目光割向小野寺。
“敢問足下與吾父究竟是何關係?有何交情?此地可是吾父的‘隱秘據點’?”
對於青登像機關槍一樣連續拋出的問題,小野寺抿緊嘴脣,陷入沉思之中。
直至過去好一會兒後,他才鄭重其事地反問道:
“……橘君,容我冒昧一問:你可知曉你目前正在追查的這起案子,有多麼地危險?”
“我知道。”
青登不假思索、鏗鏘有力地答道。
“事實上,對於此案我已查出不少令人不忍卒睹的黑幕。我深知此案的危險性,但我已做好了迎接一切惡劣結局的心理準備。”
“……”
小野寺擡起頭,銳利如箭的目光筆直刺向青登的眼睛。
青登坦然接受小野寺的注視。神情自若,從容不迫。
這場簡短的對峙,以小野寺的“投子認輸”爲結局而告終。
“哈啊……看樣子……你並沒有在逞強或者是說假話啊……”
小野寺又嘆了一口氣,然後扯了扯嘴角,擠出一抹難看的苦笑。
“橘隆之啊橘隆之,你肯定怎麼也想不到吧?你的兒子居然會接過你的‘使命’……”
說到這,小野寺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仰面朝天。
片刻後,當他睜開雙目時,其眼中的悵惘、恍惚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激動與振奮。
“此乃天意啊!”
“在我走投無路、即將被逼入絕境的當下,接過橘隆之的‘使命’的你,恰恰好地出現在此時此地……除了天意使然,我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或許……神明就是爲了這一天,才準允我一直苟活至今的!”
“好!我這就將我所知道的一切,統統告訴你!我會如實回答你的每一個問題!”
“不過,在此之前,可否將你當前的案件調查進度透露於我?我好根據你的實際情況,將你還未知曉的真相,逐一地告訴你。”
青登點點頭,隨後刪繁去簡地陳述自己近日以來的經歷。
小野寺認真聽完後,倒吸了口涼氣:
“你都已經查得這麼深了啊……厲害!這般一來,我能告訴你的事情,反而不剩多少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廢話了,直接跟你開門見山吧!”
“爲了賄賂清水一族的幹部,橘隆之借入了大筆資金。”
“經過漫長的觀察、篩選、試探、接觸……最後共有2名清水一族的重要幹部被他所賄賂。”
“其中一人,名叫北原銀藏。”
北原——聽到這個耳熟的姓氏,青登的眉頭瞬間一跳。
不過,他並沒有出聲打岔,繼續安安靜靜地聆聽。
“至於另外一人……”
說到這,小野寺停了一停。
剎那間,他露出一臉夾雜着無奈與尷尬,相當有韻味的表情。
然而,僅彈指的功夫,他便撫平了其頰間的所有異色。
“……就是我。”
就在小野寺的話音落下的這一瞬間,恰有一縷微風拂進屋內,吹開了他的衣襟,露出他那滿身的刺青。
小野寺的這句“就是我”,明明並沒有使用很響亮的音量,也沒有使用很高亢的音調,可愣是被青登等人聽出了聲如雷震、此起彼伏、經久不息的感覺。
彷彿山谷迴音一般,小野寺的這句“就是我”在青登等人的耳畔盤旋、迴盪,然後遠遠地飄散開來。
性格活潑的總司差點叫出聲來。
朱脣下意識地張大時,回過神來的她連忙擡手捂住口鼻。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低沉的驚呼從其指縫間泄出。
青登和佐那子雖不像總司那樣反應激烈,但也深感錯愕。
此時此刻,青登深切地感受到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自打從宇垣吾朗那兒獲悉“橘隆之空手套白狼地弄來5000兩的‘賄賂資金’”這一重要情報以來,青登就一直在爲如何尋找橘隆之的賄賂對象而發愁。
時至而今,青登對此仍感一籌莫展——結果,被橘隆之賄賂的對象,居然自個兒現身了!
所謂的“天上掉餡餅”,也不過如此了。
在激亢情緒的驅使下,青登提起全副身心,不願放過小野寺接下來所述的每一字、每一詞。
“賭場乃清水一族最重要的產業。”
“爲了便於管理,也爲了分散權力,老大……也就是清水榮一將偌大的賭場產業分成了好幾份,分別交到我、北原銀藏等多名幹部的手上。”
“其實,我與橘隆之的故事也不復雜。”
“橘隆之找到我,以重金拉攏我,向我打聽‘幻藥’的線索。”
“據你剛纔所言,你們似乎管那該死的破藥叫‘詭藥’,而我們這邊,則稱其爲‘幻藥’。”
“爲了便於你們理解,我之後就統一改口爲‘詭藥’了。”
“‘詭藥’乃清水一族的最高機密。”
“就連身爲族內幹部的我,都對其毫無瞭解。”
“實話講,我也是在橘隆找上門來時,才知道此藥的存在。”
“說來滑稽,我與橘隆之相識、相知、相熟、最終結爲同進退的戰友的全過程,充滿了戲劇性。”
“我們倆最初的關係……非常地簡單,沒有任何雜質,就是單純的‘利益輸送’。”
“他想要‘詭藥’的情報,我想要錢。”
“爲此,我借身份之便,暗中調查‘詭藥’的‘前世今生’。”
“此藥不查便罷,一查……令人觸目驚心!”
“簡單來說,‘詭藥’乃是一種以罌粟爲主材料的慢性毒藥。”
“它主要有兩項功能:致幻,以及破壞人的神智,使人變得衝動易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