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西醫和中醫都再三對袁世凱加以告誡,一定要保持心平氣和,多注意休息和飲食的調養,多多少少預示了袁世凱身體狀況的變化。就連他本人每日清晨起牀時,業已感到身軀沉重到難以操控的地步,腰圈越來越肥厚,步履也愈發蹣跚維艱,稍微走快了兩步便白了臉色、喘起了短氣。
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回首盛年之際的種種風姿早已蕩然無存。
不過對於袁世凱來說,整整一個六月份都讓他感到高興不已,前前後後花費了近兩年時間籌備和鋪墊,如今登基稱帝的美夢就快要實現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已經日益不濟,也很清楚推行帝制容易但守住帝制大統卻很難。只可惜自己能做到的有限,剩下的事情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六月中旬的時候,楊度特意從南方返回北京,在懷仁堂與袁世凱進行了一次重要的會晤。
這次會晤所討論的事情,便是正式開始推行帝制的日期,已經接下來還需要走的幾步程序的細節安排。籌安會鞍前馬後爲帝制一事下費苦心,在袁世凱眼裡也似乎迷幻般的開始對楊度這些人信任有加。
輿論聲勢的營造到今天已經算是差不多了,接下來還有兩個關鍵的步驟,一是安排西方人蔘與鼓吹帝制,二則是將儒家包裝成儒教,拉出儒教來進行稱帝前的投石問路。
一切商議的差不多了,到了月底的時候甚至通過詳細的考究、調查,請出前清時期山東學務孔令貽主持儒教宗祭禮儀,並公然尊其爲衍聖公。
所謂衍聖公之爵位,是西漢初期漢平帝爲宣揚儒教而褒獎孔子後裔所設立的永久世襲的封建勳號。不過歷朝歷代各尊不同的教派,所以期間各朝君主也並不是全部遵循如此。到了後來,孔氏宗親爲了光耀門楣,重修家族族譜時往往在譜本上填補“衍聖公”的稱號。
袁世凱安排這一步看似與關緊要的小事,卻是在帝制一事對外做出一項重大的暗示。
此舉在北京很快引起了一陣小股的反對議聲,不過也就僅僅只是一閃而過,甚至都還沒有發展到其他各省相繼出現有規模性的反對聲音。
到了七月初,北洋政府的公報以及北京、天津、上海等地主要的報紙,陸續刊登或者轉載了美國人古德諾、德國人穆因德、日本人信坊彌三郎等人的文章。這些文章全部都是從“學術”、“社會”甚至“人類學”的方面來爲袁世凱推行帝制搖旗吶喊,乍得一看說的似模似樣、頭頭是道,又是專業術語、又是旁徵博引,讓人看得天花亂墜,從中根本分辨不出什麼真實或者虛假的東西來。
之前是由副總統黎元洪爲首的政府高官集體聯名勸進,這已經是開了東西各國曆史的先河,從來沒有一個國家的副總統爲勸說正總統登基稱帝。因此這件事所造成的影響不言而喻,尤其是在西方國家的報紙上。而這次是外國人通過“學術”、“科學”的角度來分析中國目前的問題,給帝制增添幾分“西方各國”的立場,在中國國內所自然而然引起了一連串的熱議。
勸進的聲音與日俱增。袁克定還花錢僱了一批所謂的北方士紳名流請願團,時不時就在京城裡面高舉着帝制的標語,來一番浩浩蕩蕩的遊行請願。
眼見局勢越來越明朗,袁世凱沒有再正面對外公示有關帝制的個人答覆,而是在七月底正式發佈政府申令,決定於次月中旬在天壇舉行祭孔的活動,並且敦促國會投票將孔教設定爲國教。在之前一系列大活動的掩護之下,民間雖然察覺到了祭孔和立孔教的別樣味道,可也沒有真正把注意力放在這件事上面。
倒是因爲祭祀孔子的消息傳出,遠在日本的中華革命黨和歐事研究會意識到袁世凱復闢的行動愈發猖獗和明顯,於是雙雙決定停止之前的爭鬥。於八月一日在日本橫濱進行會晤,分歧兩年之久的黃興與孫中山再次握手言和,並且開始討論合作反對帝制、推翻袁世凱北洋政府的革命活動。
有關中華革命黨和歐事研究會握手言和一事,無論是在日本還是在中國,都只不過是一個極小的新聞,沒有人認爲在“二次革命”時已經失去所有武裝力量的革命黨人還能有什麼作爲,現如今革命黨人連募集活動經費都心有餘而力不足,更別談反帝制、反袁世凱了。
即便在北京的袁世凱聽說了此事之後,也只是輕蔑的笑了笑,根本未曾多加理會。
但是任誰都不會料到,恰恰是歐事研究會與中華革命黨的重新合作,最終還是釀成了一次規模空前的反帝制武裝革命運動。
就在八月中旬,袁世凱身穿漢服,帶領北洋衆官僚以及許多受邀參加典禮的社會賢達,齊聚天壇舉行隆重的祭孔儀式。整個活動現場辦的有模有樣,旗幟、條幅林立,各式用品全部是仿古訂製,所有司儀、侍從一律身着漢朝禮服。
着實是難爲了這些國府要員,一邊要頂着炎炎烈日、熬着盛夏的暑氣,一邊還要穿着一身長袖長袍。聽完了冗長而繁複的七、八騙祭詞,對着孔聖人的雕像三拜九叩之後,所有人早已是汗珠如滾,內襯的衣服早就溼透的不能再透了。
尤其是袁世凱,原本身軀便因爲病理性的原因而胖的不行,再加上他個子不高,跪拜的時候完全好似一顆圓球似的在地上滾動一般。每一次跪拜都萬分吃虧,拜完之後還是在身邊的兩名侍從官攙扶之下方纔能夠踉踉蹌蹌站起身來。
祭祀完畢,衆官員陸續退往附近的祈年殿中休息,侍從們連忙端來早已預備好的冰鎮蜂蜜水和酸梅湯,所有官員一邊褪去悶熱的長袍,一邊搶着將那冰鎮的飲料吞進肚子裡面降溫。就連袁世凱本人也接連着喝了三大碗,在長長的吐出一股氣之後,整個人這才鬆弛了下來。
沒過多久,祭祀典禮侍從長陳文運邁着略顯急切的步子穿過前殿,來到袁世凱單獨休息的後殿廂房,經過一番通報之後走進了廂房,恭恭敬敬的對半躺在藤椅上闔目小憩的袁世凱請示道:“大總統,內務處剛剛收到一封急電,是從天津傳來的。”
袁世凱累的都快睜不開眼,有氣無力的問道:“哦,是什麼急電?”
陳文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左右四周正在服飾的侍從,只是袁世凱沒有睜開眼,所以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來。無奈之下,陳文遠只好擅自對那些搖着扇子、端茶倒水的侍從吩咐道:“你們先回避。”
衆侍從不敢怠慢,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動,快步退出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