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風雨聲……處處聞啼鳥……人閒桂花落……花落知多少……處處聞啼鳥……花落知多少……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夠了!
哪兒來的多嘴多舌,大清早的擾人不休!
五更才重新入睡,如今好夢尚濃,趙雋就不得不惱怒地醒轉,眯着眼睛尋找那個不識趣的傢伙——
臥榻那邊,幔帳已經收起——她已經起來了?晨曦中,軒窗邊,幾個人影在晃動——趙雋定了定神,睜大眼,看清了:他的妻子面窗坐着,身邊兩個丫頭正在侍候她梳妝,她身前窗戶大張,清楚可見懸在廊下掛環上的一隻綠毛鸚鵡面對窗裡的佳人叫得正歡——
噢,原來罪魁禍首是它呀!
趙雋從竹榻上坐起,趿了鞋,踱到沐夏身後……她披着一頭長長的烏亮的瀑布似的青絲,丫頭正拿着象牙梳由髮根至髮梢一遍遍梳理,她髮髻未挽,根根青絲柔滑、飄逸、秀致——原來,她的秀髮也如此動人……
“世子,你醒了?”沐夏從菱花鏡裡看着立在身後的男人,淺淺微笑,客氣地問,像個相敬如賓的妻子該有的樣子。
“唔——”趙雋應了一聲,目光凝注鏡中的如花美顏,良久不語……
“處處聞啼鳥花落知多少處處聞啼鳥花落知多少處處聞啼……”
吵!
“閉嘴!”趙雋轉眼沒好氣地瞪窗外那隻綠毛鳥,記起它擾他清夢的罪過,起牀氣和某種不滿同時發作,“丫頭,回頭把這隻烏鴉多餘的舌頭統統割了,下酒!”
“鳥……吱嘎!”
咦?吱啦啦!咿哇哇!哪兒來的凶神惡煞人面獸心嚇死人了呀……咿哇哇!吱啦啦!吱嘎!吱嘎!吱吱嘎!——吱嘎!
在掛環上悠然來回踱步搖頭晃腦吟得正歡的鸚鵡瞪直眼,歪着頭,張着嘴,提着翅,擡着左爪,右爪單立在掛環上,圓眼斜斜覷着某人,然後轉而瞅向某人,良久沒有動作,更沒有聲響。
天地之間安靜了好一會兒。
“撲哧——”侍立一旁的聽雨一個忍不住,打破了靜謐,趕緊知錯低下頭去。
“聽雨,侍候世子梳洗更衣。”沐夏端莊正坐,目不斜視,懶得去看鸚鵡可憐兮兮瞅着她的哀怨目光,張口吩咐丫頭。
“是!”聽雨趕緊去捧清水毛巾。
“哪兒來的鸚鵡?”趙雋還在跟那隻綠毛烏鴉過不去。
“本來就養着的。”沐夏淡淡地答。
“我怎麼不知道?”
他回來“蘭薰院”也住了些天了,怎麼沒見過這隻綠毛鳥。
“大小姐回丞相府時它吵鬧要跟去,昨日世子吩咐奴婢回丞相府收拾大小姐的衣物才帶回來的。”浣紗忙回話。
哦——看來,有人不准許她再住在孃家咯!
沐夏靜靜聽着浣紗的話,不動聲色地從鏡子裡睨一眼身後的夫婿,沒漏過他眼底的理所當然、問心無愧和……得意洋洋。
沐夏嘴邊揚起淡淡的笑,沒說什麼。
梳洗罷,夫妻倆一起到晉王爺和孫王妃住的“德馨院”堂屋裡給高堂請安。
“兒媳婦,你回來了,回來就好!”孫王妃等媳婦行過禮,笑着拉過她的手,問,“親家二姑娘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嫁妝都辦好了罷?”
據說媳婦兒病情轉好之後,因爲妹妹成親的好日子近了,要幫着親家母料理,所以耽擱在丞相府裡,直到昨日才被兒子接回王府裡來,這小兩口今晨一同前來請安——唔!看樣子……像是琴瑟和諧了!
“快備足了!婆婆,您請坐,您先用早膳吧!”
“一起坐!雋兒,你也來坐下,我特地要廚房備了你們兩口子的份,今早就陪娘一起吃早膳吧?”孫王妃左手拉着兒子,右手拉着兒媳婦,走到飯桌邊,一一安排坐下。
晉王府的規矩,不逢節慶,如無要事,一般都是各房各院自個兒用膳食。沐夏因爲才過門公公和丈夫就出徵北方,家裡沒有男主人,所以婆媳兩個一日三餐都同在一起吃,直到晉王爺歸府,沐夏才又回“蘭薰院”自個兒用膳——當然,現在晉王世子也回來了,今後不再是自個兒就是了。
“大嫂,你終於回來了,大嫂不在家,想死倩兒了。”長輩說完話,趙倩趕緊喜孜孜地接口——終於,可以輪到她說話了。
“嗯!我也很想你啊。倩兒,你這些日子好吧?”
“還好啦!就是大嫂不在家,沒人教我練功夫——大家都說大哥功夫厲害得緊,大哥,你說,你要是和大嫂比武藝的話誰會贏呢?”趙倩興致勃勃,還記掛着前些日子的事,全不去理會她大哥利箭般飛射向她的眼光——哎!的確是個還沒長大的小丫頭。
比武?昨夜纔打來着,輸贏麼,不說也罷。
沐夏悄眼看坐在她對面的夫婿,見他幽深的眼底隱隱閃現似笑非笑的暗光,心底立刻沒來由地窩火。
“丫頭,又在胡說八道!安靜吃飯!”孫王妃輕斥小女兒。
趙倩微微吐了下舌頭,捧起飯碗,嘴巴不再說話,改吃東西。
飯桌上安靜下來。
用完早膳,喝茶水漱口時,孫王妃看看兒子,又看看兒媳婦,不是她自誇,自家兒子兒媳婦怎麼看怎麼像一對金童玉女,不由得心裡滿意地笑,不過——笑完了回頭想想,覺得還是有一事未足,斟酌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雋兒,你出征許久,之後因急事趕去南方,回來後不巧你媳婦兒又在孃家臥病,現在,你媳婦兒病也好了,人也回家了,你近日如無軍務煩勞的話,就待在家裡多陪陪你媳婦兒——你們成親也有一年了,如果不是那些瑣碎事,我孫兒也該有了……兒媳婦,你可要快些生個孫兒給我這老太太抱啊!”
呃……
沐夏用力嚥下差點噴出口的清茶,努力平靜面容,低眉順眼,柔順地應,“是,婆婆。”
“這就好!我們趙家到了雋兒只有一脈單傳,我天天盼着我們趙家能添些人口。兒媳婦,你性子這般乖巧,人又懂事、明理,說實在話,有哪家的媳婦兒能和我們雋兒的媳婦兒相比呀,兒媳婦,你一定不會辜負孃的期盼的,是吧?雋兒,你說呢?”孫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小兩口。
“母親說的是。”趙雋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的妻子,應得極輕快。
輕快得沐夏忍不住在肚子裡給他翻白眼。
“兒媳婦,親家二姑娘的好日子近了,親家母要忙不過來的話你回去幫忙料理,雋兒,你無事可忙的話就陪你媳婦兒一起回去,晚上再過來娘這邊用晚膳,好了,我有些乏了,你們退下吧。”
“是!母親。”
“是,婆婆。”
沐夏和趙雋告了退,出了晉王爺和孫王妃的院落,回他們的“蘭薰院”。
“蘭薰院”主人臥房裡——
沐夏一邊做出門的準備一邊偷眼瞪斜倚在竹榻上,目光一直跟着她轉的夫婿,忍不住嘀咕。
他那是什麼表情?模樣像只快偷到腥的貓兒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懶得理他!
只是,有人偏要招惹人。
“夏兒——”
不理!
“夏兒?”
不理!不理!
“夏兒!”
不理!不理!就是不理!
她準備好咯!她要出門咯!他愛跟不跟!最好不要跟!
沐夏纔要踏出房門,眼前一閃,一個頎長的人影堵住了門口,整個攔住她的去路。
“夏兒,時辰還早,我們說一會兒話再出門。”趙雋擡手架在門框邊,頓時,臥房裡再沒出口。
“世子,辰時快過了,有什麼話等回來再說吧。”沐夏瞪着面前一步之遙的男人的下巴,感覺有壓迫感,於是往後退了三步,纔不至於需要擡頭看他。
“夏兒,我們好好說會兒話,你一定可以在辰時前出門,如若……”
嗬!他威脅她。
“好吧!”沐夏轉身走到窗口竹榻邊,沒有坐下,而是面窗立在竹榻前。窗外,陽光透了進來,映照在她的淺紅色衣裳上,在周身形成一圈炫目的光影。
看來,她願意與他好好談話了。趙雋也離開門口,向竹榻走去,直走到沐夏身後。
“夏兒……”
趙雋剛開口,驀地,沐夏一個急轉身,衣袂翩然飛起,從炫目光影中驀地拍出一掌,直擊向趙雋腰間睡穴。
不得不說,他的妻子很有股子鍥而不捨的勁兒,往好裡說那叫百折不撓,往不好裡說叫不自量力。當然,他還是應該讚賞她的骨氣——怎麼說她還是他趙雋的妻子嘛。
趙雋身體往旁邊一挪,避開沐夏的手掌,跨步往前,轉到她的背後,手臂一繞,攔腰連同雙手整個箍住他的妻子。
“夏兒,你確定還要繼續嗎?”他貼在她後背,輕描淡寫地問。
唉!唉!唉!一招偷襲不成,只好當人家手下敗將了。
“世子,你先放開手,要說什麼就快些說吧,我聽着呢。”沐夏被趙雋制在雙臂中,跟被他摟抱沒什麼兩樣,他們還從來沒有這麼親密貼近過,感覺非常、非常不自在——雖然他是她的夫婿,前天偷吻過她的臉頰,昨夜也偷偷趁她睡着抱了她,但她就是沒法習慣,而且她若是有防範若是清醒那是絕對不會允許他胡作非爲的,所以,根本算不得數。
“我覺得——這樣說話也許可以讓我們快些出門。”呵呵!有人佔了便宜還賣乖。
可惡!對她無禮還不夠?還想跟隨她出門?嗯哼哼!
“你快說吧!”沒法!先識時務吧!
噓……他沒說話,卻忽然在她耳邊輕輕呵了口氣。
“趙雋——”沐夏抑無可抑地大叫一聲,惱怒地直呼她夫婿的名字,也不管什麼大家閨秀姿態妻子身份了。
這個放肆的男人!
他好好說話不行嗎?做什麼要把嘴巴湊近她的耳朵?像要把人的耳朵吃下肚裡去似的,害她噁心,沒來由地打寒顫,渾身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可是……她被他死死箍緊,動彈不得,根本沒法賞他一拳一腳。
氣死了!
“夏兒,你在母親面前可會對我這麼兇?”那個不怕噁心到別人的男人還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趙雋,你再如此放肆,我們也不必再談話了。”沐夏冷冷地警告,“以後都不必再談了。”
她話裡有很明顯的威脅——當然,他不怕她的威脅,而是,就怕她把威脅當了真——她絕對做得到,他不懷疑這點。
她現在只是對他有點疏遠冷淡罷了,如果他一意用強,弄到撕破臉的地步,那才難以收拾呢。
“好!我們坐下說。”趙雋放開懷中的妻子,牽住她的一隻手,拉到竹榻邊並排坐下,看着她薄慍微生卻仍是水盈盈的雙眸,決心把所有一切面紗揭開,一切難題解決,於是,他慎重地問,“夏兒,你怨我嗎?”
怨?比較一下,好像有愛而心願不得償時纔會生怨吧?她又不愛他,頂多因爲他的言行不當有些氣惱罷了,有什麼好怨?
因此,沐夏搖了搖頭。
“那麼,做我的妻子,你後悔嗎?”趙雋慎重地再問。
後悔?都嫁了還要心心念念想着後悔?那豈不是自我折磨?她,可不屑於折磨自己,才懶得去後悔呢!
所以,沐夏又搖了搖頭。
這下,趙雋決定放開來談了,“夏兒,你剛纔答應母親的話——是真心的嗎?”
嗯嗯嗯!她就知道,他不會不來打這個主意的。
“我答應每一個人的話都是真心的。”她淡淡地說。
“那麼,夏兒,我今夜不必再睡竹榻了罷?”
哎!死皮賴臉厚顏無恥!
“世子不喜歡睡竹榻就不必睡了——”沐夏斜她夫婿一眼,“今夜換我睡竹榻,世子睡牀榻好了。”
“夏兒,你言而無信。”趙雋心平氣和地指出。
“怎麼說?”
“你剛纔親口答應母親要爲趙家生個孫兒,沒錯吧?”他直搗黃龍。
“對!”她不否認。
“那你就是出爾反爾了。”他看着她,強調。
“我是答應了婆婆,可沒說一定要是現在!”她也看着他,悠悠地說。本來就是嘛!誰規定女子成了親就得馬上生孩子!有些人一輩子不生也是有的呢!
趙雋皺眉想了下,驀地豁然開朗——她這麼說,意思是……她其實是願意接受他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是吧?
“那麼,夏兒,你什麼時候爲我生個孩兒?”趙雋笑着問他的妻子。
啊!羞羞臉,這種話也好意思問,所以說,男人就是厚顏無恥。
夫妻倆私房話談到這個地步,饒是沐夏素來冷靜淡然,臉也不由自主微微泛起紅暈。
看着她臉紅不語的俏模樣,身爲丈夫的止不住心旌搖動,執意而且放肆地索要答案,“夏兒,你說,什麼時候?”
嘿!他以爲臉皮厚點就能夠打敗她?纔沒那麼容易呢!
沐夏努力平定情緒,斂去羞澀,淡淡地說,“什麼時候?世子,或是我,不必睡竹榻的時候吧!”
“夏兒,我什麼時候纔可以不必睡竹榻?”
“當然是不必的時候!”
“什麼時候纔是不必的時候?”
“我說不必的時候就是不必的時候咯!”
這一番繞口令繞的趙雋頭都快昏了,不過,他總算清楚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是可以不必再睡竹榻的,端看他那個慧黠俏皮的妻子什麼時候願意忘記他昔日對她的冷落,願意忘記她對他小小的報復。
沒關係,他會讓她忘記過往一切不愉快的!
並且,很快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