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動機廠的總裝線,長約百米,號稱年產八萬臺,典型的手工作坊,衆多重要的零部件還是手工來裝配,這不是像大號帕薩特那種手工裝配,而是作坊,吳良見到的是搬着二十斤水泵的小姑涼給這麼重的零部件費力的裝在發動機的機體上。
通俗的講,機體就對於發動機就類似於人的軀幹,所有的零部件都是裝在機體上的。
用吳良的眼光來看,一個字,陋——沒幾個機械手的車間,那也叫車間?
唯一讓所有人覺得有點特色的只有一個,恆溫裝配,從炎炎烈日進入車間,一股涼氣撲面而來。
據李斌介紹,“恆溫裝配是保證裝配一致性的重要手段。”
太過專業的術語,李斌沒有講太多,大多都是泛泛的,比如馬力段之類的,主要還是因爲他解說的對象是楊室長這樣不懂發動機的人,太過艱難晦澀的專業詞彙她們也聽不懂。
他沒有料到這羣人當中藏了一個吳良這樣的另類。
吳良沒有嚴格順着總裝線往前走,隨便找了根曲軸在重要的連桿頸上摸了摸,手指頭上就黑成一團,他還煞有介事的問,“這麼髒,對總裝質量沒有影響?”
李斌只當面前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是外行,真的專業的話,不應該說“髒”,而是應該說“清潔度差”,雖然兩者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但是,內行和外行說話不一樣就體現在了這裡。
李斌尷尬的解釋,“下一道工序有白細布擦拭的!”
跟在他身邊的車間主任趕緊擺了擺手,過來兩個小夥子,就開始用乾淨的細布清理。
吳良看得直想笑,跟着楊室長走馬觀花一般看了看,整個生產線,談不上什麼高大上,工人手工勞動的工序太多,勞動強度大,原本應該依靠機器來保證精度的,幾乎全部靠人,不能算是一座現代化的生產線。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這樣的企業纔有收購的價值,投點資,解決幾個關鍵的問題,就能讓企業煥發出勃勃生機,在和維柴、玉柴這兩個後世的兩個國內柴油機的領軍企業的競爭之下不落下風。
在會議室,李斌先是介紹了己方與會的幾個副總,再然後,吳良介紹了參會的人員,就連馬超也是洛城良超發電機組有限公司的董事長。
李斌見是由吳良介紹,心底隱隱約約的感覺有些不妙,他有點小看吳良了,這些人來勢洶洶,善惡難辨。
果不其然,楊室長先是讚揚了一番發動機廠在農機行業內做出的卓有成績的貢獻之外,又說到發動機廠從車用機市場退出,再到現在的30裝載機市場的岌岌可危,認爲發動機廠沒有跟上國內同行業發展的趨勢,着實讓人遺憾等等。
這讓李斌腦門子都冒出了冷汗,即便是接待室的冷氣十足,李斌也不由自主的在腦門上摸了幾下。
然而打一巴掌給個棗的套路楊室長更是駕輕就熟,她也指出,“畢竟這些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並不是現任領導班子的責任,但是,工程機械市場是塊陣地,堅決要守住,否則,洛城的幾家工程機械廠必然受到行業內的衝擊,屆時,我這個分管工業的副室長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李斌擦着汗表態,“廠裡已經成立的技術攻關組,解決工機的疑難雜症,守住工機市場,絕不給市裡填麻煩。”
企業裡的人說話,大多直來直去,和官府裡面那些人說話滴水不漏相比着實差了幾分火候,吳良聽的就是一笑,亂拍兇脯這種事情哪裡是那麼容易表態的。
會議這邊,吳良算是半個主持人,他也直來直去的發問,“前段時間,我們購買的一臺發電機組出現了搗缸事故,原本我是不想提的,但是今天在總裝線也發現了一些異常,加上本人也是學發動機專業的,還是有些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按說在這樣的場合談論具體的事務應該沒有多大意思,但是,吳良不這樣認爲,任何事情總有一個切入點,否則,吳良今後也有了理由,“我是想支持一下洛城本地企業的發展來的,然而企業不爭氣,我這也是無奈之舉等等。”
有了這樣的理由,吳良相信,今後農機廠要想找市裡要政策什麼的,這一句話就能給人嘴堵回去,“先把產品質量搞上來再說。”
如果對方死攪蠻纏,那也不難辦,“要不,你先讓楊室長知會我們一聲?”
有人可能會說,這是省管企業,地方上說不鳥就不鳥了,有多大關係?
這話對也不對,有一句話說的好,地方上想拿捏農機廠的地方海了去了,比如孩子總得上學吧?企業總得和地方上保持聯繫吧?
所以,真實情況則是,這話打個顛倒纔對,街道辦的主任面對農機廠的大老闆說不鳥就不鳥了,即便這邊是副聽級的幹部,那有如何?企業的,原本就低半格,弱勢的企業或者沒有讓地方上眼紅的資源,低一格半也可以。
企業裡面的領導也就是在企業內部逞點能,出了總廠大門,真算不上什麼?
那麼,吳良有楊室長在一旁坐鎮,這些話並不怕講,就算他是爲了給馬超討個說法的,那你也得認。
李斌能坐上發動機廠總經理這位置,自然是拎的清輕重,談到自己熟悉的領域,李斌終於自信起來,他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還請吳董不吝賜教!”
吳良不以爲意,先陳述事實,“發電機組買來使用不到兩百五十個小時,磨合六十小時更換了原廠機油,出事的時候,我在現場,發現從油底殼內放出來的機油很少,很顯然是燒機油引起的缺機油,進而引發的搗缸事故,當然,我承認,發電機組的保養人員並沒有嚴格執行每天的例行檢查,發現機油缺少而沒有及時添加,是有責任的。
但是,不到兩百小時,也就是一個保養週期內,機油缺失,這總不可能是我的責任吧?”
李斌側臉看了一眼他的技術質量副總,這位年齡偏大的半禿小老頭略微沉吟片刻,開始解釋,“按照國家標準,1.63g/kw.h的標準,發電機組運行200小時,會有一定的機油消耗,的確應該及時補充機油纔對。”
小老頭說的沒錯,國標是這樣規定的,但是這樣的標準太落後了,實際上所有發動機都會有機油消耗量的說法,但是,消耗多少也是有說辭的!
在一個保養週期之內,比如柴油機工作200小時,車用機5000公里以內,機油標尺沒有太大的變化,這屬於人們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最多叫機油消耗量大,而燒機油就嚴重了,比如尾氣冒藍煙,機油參與燃燒產生的顏色,工作一天燒一升機油,這誰能受得了。
總而言之,1.63就相當於一天消耗一礦泉水瓶子也就是一升左右的機油,0.1基本上就是一個保養週期消耗一礦泉水瓶子那麼多機油的水平,對於一臺需要一次性加18升機油的發動機來說,消耗量微乎其微。
吳良知道,拿着根鋼筆在本子上隨意劃拉兩下,笑呵呵的開啓鄙視模式,“想着廠家就是這種解釋,1.63,也就是哄哄不懂的人罷了,維柴玉柴能做到0.1或者0.2的水平,洛柴就不行?”
洛柴就是外人對於發動機廠的統一稱呼,而這個商標也早已被吳良搶注。
小老頭心裡咯噔一下,“這是遇到行家了。”
不過,他還有說辭,“在三包期內,我們會按照政策更換一臺新發動機的。”
這算得上廠家息事寧人的做法,惹不起我給你換個新的,一年幾千萬的三包服務費用可不就是花在這上面的?
吳良繼續笑,並沒有接半禿老頭的話,“我就說嘛,一羣不懂發動機的人搞了十多年還沒有把國外的技術吃透,洛柴也就這點水平了!”
小老頭能做到技術副總的位置,應該還兼總師的職務,最起碼也是副高的級別,混到這個位置上,教授級高工也不無可能,當面被吳良一個小年輕當面指責對方不懂技術,這如何能忍?
就聽小老頭皮笑肉不笑的發問,“那麼請問,吳董,您說的這個所謂的燒機油該如何解決呢?”
吳良左右看看洛柴的這些人,有些人臉上赫赫有人茫然,這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兒,有些則是漲紅臉,這還算有點羞恥感,還有的救。
他這話真的是戳到對方的心窩子裡面了,吳良事先了解過農機廠的經營現狀,產品結構極不合理,原因也給楊室長提過,燒機油這就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事實也是像吳良說的這樣,原本佔據了國內30裝載機市場百分之百的份額,就是因爲一個燒機油的問題處理不了,讓國內的五大工機廠開始逐步切換動力,緊接着,跟隨五大主機廠聯動的各家小工機廠也開始切換動力。
在農機廠有句很著名的話,“打的下江山卻守不住”,意思就是說,洛柴有一幫子銷售人員實力很強,善打硬仗,但是,技術上,真的是水平太次了,這是洛柴的恥辱。
而吳良就是在使勁的戳着這些人的心窩子,他哈哈一笑,“其實,我知道,你們在活塞型線的改進上、一道氣環改成鉬鐵環,活塞環的刮油邊減小,撐簧彈力加大、增加面壓、增加油環的刮油能力等等,甚至於缸套網紋上都做了很多工作,但是,我想說的是,解決質量問題,最根本的還是要從‘根’上着手不是麼?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又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