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桑幼憂所料想的那般,孟傳心此次離開武林莊,受盡了衆人的嘲諷奚落,她卻並沒有太過在意。因爲心中認定打傷孟傳情的是江才情,便策馬狂奔,一路朝驪山而去,一是去尋求一個說法,二是求江才情相救弟弟。
她去過一次糊塗堂,是在昏迷的時候被江才情帶過去的,離開的時候又急於逃命,所以,具體路線記得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在驪山山腰。因救弟心切,而此行路程又頗爲遙遠,所以她片刻也不敢耽誤,直到覺得有些口渴,這才停下馬來去溪邊喝水。
“大哥,快看!那有匹好馬,待我去給你搶過來。”孟傳心正喝着水,忽聽身後遠處有人說話。接着便一陣腳步聲傳來,幾個人影從林中衝了出來,直奔白馬,揮舞着武器,將其團團圍住。
孟傳心一愣,這是羣土匪嗎?看樣子,他們是想搶我的馬,如今我正需坐騎趕路,怎可讓他們搶了去?遂上前一步,喝道:“你們幹什麼?”
幾個土匪見是一名女子,絲毫不懼,爲首之人揚起大刀,笑道:“這姑娘也不錯,一起帶走了。”衆屬下一擁而上,朝孟傳心圍了過去,爭搶着,“她是我的……”“我的……”
孟傳心一聲冷笑,掏出袖劍,在手上一個旋轉,只聽得刷刷兩聲,最先衝過去的兩人便應聲而倒。後面的人見她會功夫,都愣了愣,未敢冒然上前。
孟傳心白衣飛舞,動作輕靈飄忽,看着幾人,道:“我不想生事,把馬兒給我。”
爲首的大哥見屬下們都停了下來,喝道:“怎麼這麼沒出息啊!不就是會兩手嗎,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女人。給我上!”
衆人聽了老大的吩咐,再一次蜂擁而上。七八個人揮着武器,將孟傳心團團圍住。孟傳心的功夫遠遠高過這幾人,應付他們是綽綽有餘,輕揮袖劍,利索地將這幾人打倒。
孟傳心剛歇了一口氣,卻覺得腹間一痛,竟是一個小嘍囉倒地時不小心揚腳踢到了她。她擔心肚中的孩子,急忙用左手護住肚子,右手握劍,猛然刺向那名小嘍囉的胸口。
這幾個土匪,也是講義氣之人,見夥伴被殺,都有些憤怒,急欲給他報仇。甚至連爲首的老大也加入了陣營之中。那老大揮着一柄大刀,有幾分蠻力,孟傳心與其交手,雖說遊刃有餘,但她左手騰不出來,單憑右手與其抗衡,手臂被震的發麻。右手一麻,行動就有些緩慢,在衆人的圍攻之下,勉強支撐。
莊伏樓和霍春秋兩人結伴而行,一同尋找孟傳情,恰巧經過此地。瞧見前面戰鬥的白色身影,兩人都有些驚訝。
霍春秋握着玉簫,眼中放光,對莊伏樓道:“那不是孟家大小姐嗎?我們去幫幫她吧。”
莊伏樓在瞧見孟傳心後,先是驚訝,而後又握緊拳頭,臉色難看之極。想來是想起了之前的事,還有些耿耿於懷。
霍春秋扭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雙眼死死盯着前面的孟傳心,身體微微顫抖,遂訝異道:“你不會還在計較之前的事吧?”
莊伏樓神情冷漠,一言不發。
霍春秋見狀,嘆了口氣,道:“罷了,我去幫她吧。”說完,提起玉簫,飛奔過去。
莊伏樓怕被孟傳心發現,慢慢後退幾步,藏在一顆大樹之後。
這方,霍春秋三兩下就幫孟傳心打跑了幾個土匪。孟傳心瞧見了他,有些驚訝,“是你?”
霍春秋笑道:“孟小姐,你沒事吧?”
孟傳心搖搖頭,“我還好,多謝相救。”
霍春秋有些奇怪,問道:“你怎麼會孤身一人在此?”
“我……要去找一個人。”
“找人?”霍春秋問:“你難道也是在找小孟?”
“不,舍弟不日前被人重傷送回武林莊,現在生死難料。我正要去找人救他。”孟傳心說完,翻身上馬,“霍公子,我還有急事,先走一步了。告辭!”策馬而去。
孟傳心離開後,莊伏樓這才從樹後現身,愣愣地看着白馬揚塵而去,心中百般滋味。霍春秋此時走了過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言不發,表情有些凝重。
莊伏樓有些不解,問道:“怎麼了?”
霍春秋道:“她剛剛說,小孟被人重傷,生死難料,現在正在武林莊養傷。”
莊伏樓訝異,“怎麼會?”
霍春秋明顯感覺莊伏樓的身體抖了一下,遂問道:“你後悔了嗎?”
莊伏樓對這突然的一問有些不解,“後悔什麼?”
霍春秋道:“我知道你對之前的事還有些耿耿於懷,心中對他們姐弟二人還有恨。可如今,小孟都快要死了,你還有什麼可恨的?難道真的要等到他死了,你纔來愧疚?爲什麼不趁現在好好珍惜呢?”
莊伏樓怔怔地看着霍春秋,也不知有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
霍春秋接着道:“我認識小孟的時間沒你認識他的時間久,你應該比我更珍惜他這個朋友,我相信你心底還是在乎他的。”
莊伏樓從懷中掏出藥瓶,目不轉睛地看着,半晌,才低聲道:“還來得及嗎?”
縱使沒有霍春秋的這一番話,他心中也對孟傳情狠不下心來。在芳草閣的時候,正是因爲這份寬容才讓他帶着藥物出來。然而,無論心有多麼的寬大,一旦面對的時候,總忍不住回想那段不堪的事情,想着想着,心就變了質。他想過好幾個面對孟傳情的場景,卻從不敢想象和孟傳心的見面,所以,他只能躲。畢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他無法做到雲淡清風,灑脫自然。
霍春秋道:“來不來得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愛一個人,無論她對我做了多麼過分的事,都是可以原諒的。因爲我足夠的愛她,愛到可以包容她的一切不完美。而你對孟小姐,是這樣嗎?如果不是這樣,你也不配愛她,更沒資格指責她對不起你。”
霍春秋的一番話,讓莊伏樓無言以對。對於孟傳心,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是不自覺地被她吸引,想要靠近。然而,只是靠近那麼一點點,便再也沒有勇氣踏出一步,生怕對方會驚恐地退的更遠。
第一次見到孟傳心時,是在一個小茶棚裡,那時,她正被浮雲居主追趕着。坐在桌上的孟傳心文文靜靜的,舉止優雅,氣質脫俗,與他所見的其他女子大有不同。或許正是因爲這個,他才接受小麥的邀請,幫助她一起對付浮雲居主。雖然最後他們聯手還是沒能打敗敵人,卻覺得彼此更加接近了。一路上,他們言語不多,都是用眼神交流,彼此照應,就那樣,慢慢地被對方吸引了……
命運就是那麼的無情,總是喜歡將美好的事物打破。當這兩人終於要走到一起時,卻又發生了那樣的變故,至此,將三個人推向了絕望的深淵。
莊伏樓並不是被傷害的最深的人,卻是最無辜的人。從一開始,他就只是一個被孟傳心拉進來的犧牲品。所以,他恨這世道的無常。
莊伏樓正在出神,聽霍春秋喊道:“喂!你走不走?”
擡頭看去,霍春秋已經向前走了好幾步,正扭頭看着他。
“去哪?”
霍春秋道:“我要去武林莊看看小孟,你去不去?”
莊伏樓想了想,道:“我……不去。”
霍春秋有些失望,卻又聽莊伏樓接着道:“我去找小師妹,也許她能救孟兄弟。”
霍春秋笑了,“好,那我在武林莊等你。”
八天後,糊塗堂。
勞桑心離開糊塗堂一去就是八天。
第八日午時,她風塵僕僕地回來了,握着殘陽劍一步一步登上懸崖,臉上的表情凝重又帶着些許悲傷。
衆人迎了出來,冉弄衣最先奔向她,問:“天都呢?”
勞桑心聲音有些低沉,“他,在他父母的墳前自刎了。”
她趕到臨海農家的時候,莫天都已經自殺了。當初,她殺害農家兩老時,並未給他們收屍,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屍體早已被山中動物啃食,僅留下一座破爛荒廢的房子。
莫天都在房後給他父母立了墳,跪在墳前用殘陽劍割頸自殺了,殘陽劍插在地上搖搖晃晃,似是一直在等着主人的到來。勞桑心將莫天都埋了,一番跪拜後,又帶着殘陽劍返回了糊塗堂。
“天都……”畢竟共事多年,猛一聽到這個消息,衆人心裡還是很不好受。
“領主怎麼樣了?”勞桑心心裡還是掛牽着夜未央。
冉必之道:“有那個人守着,你大可放心。”
勞桑心沉默着,話雖如此,但“放心”二字豈是那麼容易做得到的?她的心裡,總是不由自主地掛牽着那個人,無論何時何地。
“哎!好像有人上來了!”這時,夏星辰突然驚呼道。
衆人扭頭看向山下,只見一個白影緩緩上山而來,身形有些熟悉,幾人皆是一臉驚訝,“怎麼是她?”
來人正是孟傳心,她一路上擺脫了不少糾紛,最後憑藉依稀的印象纔來到這驪山山腰。
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我要見江才情。”
勞桑心和冉必之對望一眼,心中都有些不解。堂主對孟傳心有份特殊的感情,每次見她,都會強行將其留在身邊,如今她不請自來,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勞桑心斟酌片刻,道:“堂主現在沒空見你,有什麼話我們可以代爲轉告。”
孟傳心臉色不善,道:“我要親自見面問個清楚,他爲什麼要打傷傳情?”
勞桑心一愣,“堂主打傷小孟?這話從何說起?”
孟傳心道:“你們不要裝傻了,我相信,除了他,不會有別人能夠將傳情傷的那麼重。有什麼他完全可以衝着我來,何苦要針對我弟弟?”
勞桑心道:“雖然我不知道小孟發生了什麼事,但我肯定,這件事跟堂主無半點關係。堂主他一直待在這裡,未曾離開過半步,而小孟也未曾來過這個地方,何以你會認爲是堂主重傷了小孟?”
孟傳心聽後,也是微微一愣,“你說的是真的?”
冉必之接口道:“堂主前段時間受了傷,一直在養傷,根本就沒有機會走出去的。你說令弟被人打傷是怎麼回事?”
孟傳心語氣輕緩了許多,“傳情幾日前不知道被誰重傷,還偷偷送回了武林莊,他傷勢太重,我以爲能將他傷成這樣的只有江才情。”
“你倒是看得起堂主,這江湖上的高手還是有很多的。”冉必之道。
孟傳心道:“但我還是想見江才情一面,傳情的傷我們都無可奈何,我想請他幫我去救……”
話未說完,就被勞桑心冷聲打斷:“這更不可能!堂主連領主都救不過來,怎麼可能再有精力去救孟傳情。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孟傳心訝異,“你這話什麼意思?夜未央他怎麼了嗎?”
“這與你無關,總之堂主是不會見你的,你走吧!”
孟傳心語氣突然轉變:“你二人都未曾通報,何以認定江才情不會見我!今天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到他,否則我是不會走的!”向前逼近幾步,“我自己進去找他。”
勞桑心將殘陽劍橫於胸前,擋住孟傳心的去路,“你若再上前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孟傳心不甘示弱,掏出袖劍,欲強行前闖。這時,夏星辰看不下去了,插口道:“你們也真是的,跟她說清楚就行了,非要動手。”看向孟傳心,“孟小姐,領主幾日前被一個叛徒刺傷了,現在還昏迷不醒,堂主正在全力施救,確實無暇再幫你救小孟了。你與其在這裡耽誤時間,還不如去別處找人求救。”
“怎麼會這麼巧?”孟傳心有些不敢相信。
勞桑心道:“你應該發現了,我們這裡少了一個人,你見過他的,就是他背叛了領主。領主一直對孟傳情似兄弟知己,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如今他自身難保,請恕他無法相幫。”
孟傳心在衆人臉上一一掃過,見他們眼神真誠,不像是說謊,便放慢了語氣,“真是這樣嗎?”臉上的失落之情,很是明顯。“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強求於他了。”嘆了口氣,轉身告辭。
冉必之一直盯着孟傳心的背影看,勞桑心很是不解,“必之,怎麼呢?”
冉必之道:“她真的很在乎那個孩子呢。”
“孩子?”
“看來她是真的想將它生下來,剛纔拔劍的時候,她一隻手一直護着肚子,習慣性的動作。”
“她和孟傳情的孩子?”勞桑心問。
冉必之道:“是啊,也難怪她會千里迢迢地趕來這裡求救,孟傳情不僅是她的弟弟,也是她孩子的爹。”
勞桑心不解,“她爲什麼要生下來?值嗎?”
“值不值,或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冉必之嘆道:“想不到,孟傳情竟然也受了那麼重的傷,不知道他能不能熬過去。”
勞桑心道:“我只關心領主能不能熬過去,其他的人與我無關。”表情淡然,轉身進屋。
夏星辰望着山下的路,喃喃道:“孟傳情的孩子?”充滿了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