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湖。
一葉扁舟蕩於湖心,一褐一白兩個人影立於舟上。
今日是孟傳情與韓令風的決戰之日,兩人被麥長風安排在湖中一戰,先落水者爲輸。
湖邊觀戰之人,除了鄢商慈、勞桑心與麥長風之外,還有十幾個江湖中人。這十幾個人中,有幾個在莫邪大會上施展過拳腳,還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他們皆是麥長風請來爲這場決鬥做見證的。
這是最令孟傳情頭疼的事。幾日來,他一直在房中照顧着鄢商慈的情緒,甚少出門。沒想到麥長風竟然趁此機會暗中找了這麼多見證人。
說是見證人,其實就是一羣傳播者而已。
此時,這羣傳播者正圍着湖邊的一個桌子議論紛紛。桌子上擺了一份卷軸,上面書寫的內容正是孟傳情挑戰韓令風的條件。在決戰之前,麥長風逼迫孟傳情在這份挑戰書上親自按下了手印。也就是說,如果失敗了,他將當着這些人的面,跪在地上叫韓令風爲父親,甚至還將喪失救治商慈的機會。
麥長風如此大費周章,讓孟傳情心裡更加沒底了。他本就抱着死也要贏的決心踏上了這頁扁舟,但看到湖邊麥長風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時,他開始動搖了。因爲到現在,孟傳情都還沒有摸透韓令風的武功底細,只是從莫邪大會上擊碎大鼓這一事中,猜測對方的功力很是高深。
麥長風如此胸有成竹,必然是看好韓令風,認爲他一定會贏,那麼他肯定就不止功力高深那麼簡單了。而且,找了這麼多傳播者,肯定是對韓令風有好處的。他甚至懷疑,麥長風其實早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一旦韓令風贏了,他就會公開自己的身份。屆時,江湖中人都會知道,武林莊的二公子認了韓令風做父親。韓令風便可藉由武林莊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從此和武林莊莊主平起平坐,享譽江湖。
想到這裡,孟傳情更是心驚。如果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樣,那這個麥長風的心機是何等的高深啊!竟然能佈下如此龐大的局,讓他深陷棋局中無法抽身。那說什麼也不能輸啊!
湖邊,不同於其他人的議論紛紛,鄢商慈三人倒是安靜如常。
鄢商慈盯着孟傳情遙遠的身影,心中隱隱擔憂。得知孟傳情爲她與盟主做生死決鬥,她除了感動之外,更多的是不捨。她不願孟傳情爲她冒險,也想過千百種方法去化解這一切,卻無一個能實現。最終,她不得不親眼見證這場決鬥。
站在鄢商慈身旁的勞桑心,表情依舊冷漠,他的眼中卻帶着幾許期待。高手的對戰總是令人矚目,他自然不願錯過這場精彩的決鬥。
麥長風從頭到尾都是一副表情,盯着湖面的人影不知想着什麼。只到身邊人羣的議論聲傳入了他耳中,他才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個少年是什麼人啊?竟然敢挑戰盟主。”
“哪裡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簡直是自找恥辱。”
“唉!可別小瞧他,這少年可是在莫邪大會上奪取過終寶的人。”
“盟主自從六年前敗於南無詩之手,就再也沒有出過手了,真是令人期待啊!”
“聽說這小子殺了盟主的獨子,只怕盟主不會讓他好過。”
“就是就是!不知道他們誰會勝出啊?”
“唉!快看!開始了!”
驀地,兩條人影動了,如流星般快而猛烈地糾纏在了一起。豔陽高照下,他們的身影顯得那樣的空靈,近似虛幻。
片刻後,兩條人影分開,佇立在舟上一動不動。岸上之人因相隔太遠,看不出兩人勝負,更是捏了一把汗。
旁觀者迷,當局者清,孟傳情可是非常清楚自己爲什麼要停下來。他和韓令風兩人都低估了對方的實力,他們需要重新考慮作戰方案。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內力竟如此高深。看來,先生說的沒錯,我只有出全力才能夠勝你。”韓令風先是露出一副讚揚的神情,隨即又陰狠地看着孟傳情。
孟傳情眼底閃過一絲憂慮,看了一眼岸邊的勞桑心,似乎是在告訴她什麼。“這場決戰我輸不起,無論盟主出不出全力,我都決定了以命相博,你放馬過來吧!”
韓令風當下運轉全部功力,擊向孟傳情。
孟傳情吃了一驚,他絕對沒有想到,韓令風竟然也會滅絕神掌。是麥長風臨時傳授的?雖威力不及韓知處的一半,但絕對不是孟傳情一個人能夠抵擋的。
韓知處的滅絕神功要三人聯手才能勉強制敵,最重要的是,三人中有一人懂得懾心之法,這是破解滅絕神功的最關鍵之處。孟傳情不懂懾心之術,也沒有殘陽瀝血這等神兵利器,他絕對會敗。
看來麥長風是鐵了心想讓我輸,無論他在打甚麼算盤,我都不能輸!
死也不可以敗!孟傳情只有這一個念頭。當那漫紅的掌印擊向他時,他運起了全部、畢生的功力死死地擋在身前。
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刻,藍眸出現了。
孟傳情周身被一股藍色光圈包圍,光圈散發一股強烈的勁氣,如湖水波紋般慢慢地擴大、散開……強烈的殺氣環繞整個豔陽湖面,孟傳情的眼睛也在殺氣縱橫的那一刻突然變藍,整個人如地獄殺神般恐怖,霸氣驚人。
觀戰的衆人絲毫也沒有感覺到湖中心的異樣,甚至連殺氣也沒有察覺到,因爲他們隔的太遠了。他們只是遠遠地看到韓令風一頭栽進了湖裡。
鄢商慈心底欣喜萬分,傳情贏了!但隨即,她的心又跌入了谷底。因爲,孟傳情眼前一黑,也一頭栽進了湖裡。
“傳情!”鄢商慈見孟傳情許久沒有露出頭來,焦急萬分,想要第一時間去營救,卻因爲懼水而止步。匆忙扭頭看向勞桑心,懇求道:“你快去救救他!”
勞桑心二話不說,躍進湖中,將孟傳情撈了起來。
孟傳情一上岸就醒了過來,劈頭就問勞桑心:“麥長風呢?”
勞桑心一副冷然的神情,“你知道的,他很強,憑我現在的功力,根本就攔不住他。”在決戰之前,孟傳情託她幫忙盯住麥長風,防止他變卦逃跑。勞桑心因爲欠他一個人情,就答應了,不過卻沒什麼用,麥長風還是趁她下水救人的那一刻逃了。
孟傳情瞪了她一眼,拉起鄢商慈就要去追,還未起身,一把冰冷的劍就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勞桑心冷冷道:“你究竟是誰?”
“我若不說實話,你會不會就這樣一劍劈了我?”孟傳情笑問。
勞桑心道:“殘陽劍的鋒利,你是見識過的,不說的話,你可以再試試!”
“女人不要這樣冷冰冰的,將來不好找老公。”
勞桑心直接用一條血紅的傷口回擊了了他。
“你不用如此,事實上,我並沒有打算隱瞞。你應該聽說過,武林莊名不見經傳的二公子,孟傳情。”
“原來是你。”勞桑心微微詫異,她還是過於遲鈍了。說起來,當年在海邊遇到他時,武林莊也正居於臨海一帶。
“你若還不去追麥長風,可就追不上了。”將殘陽劍收回劍鞘,勞桑心好心提醒。所有人的身份都已經摸清楚了,她的任務也算完成了,也是時候回去了。
豔陽湖依舊豔陽高照,湖面上,漂浮着一個人。
韓令風睜大了眼睛瞧着頭頂的天空,耳邊充盈的是湖邊上那些人的嘲笑聲。
“哈哈哈!他竟然又輸了!”
“什麼狗屁盟主,竟然就那麼點能耐,連個後生晚輩都打不過。簡直太丟人了!”
“兒子也沒有了,真可憐啊!”
“原來那少年竟然是武林莊的二公子,難怪會如此厲害。武林莊可真是人才輩出啊!”
韓令風聽着刺耳的話,想起了過往的種種,想起了那夜和麥長風的談話。
“此戰你若是贏了,便能重拾威望,得到你所渴望的一切。”
“你所渴望的,不正是代替別應天在江湖人心目中的位置嗎?”
“這一戰,必然會讓你實現。”
這一刻,韓令風只覺得天地如此祥和,豔陽是如此的溫暖。望着湛藍的天空,他喃喃道:“先生,你就那麼確定我會贏嗎?還是,你根本就知道,我不會贏。”
那一刻,韓令風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只覺得過往的種種沒有了任何意義。
孟傳情和鄢商慈追上麥長風時,已是傍晚時分了。當時,他正在郊外面攤裡吃麪,見了這兩人就如同看到了魔鬼一樣,丟下碗筷拔腿就跑。
孟傳情感到好笑,自己好像沒有那麼可怕吧!而且,以他的本事,有必要這樣躲自己嗎?他當下拋開鄢商慈追了上去,在一片山谷中喝住了麥長風。
“你這算甚麼意思?你答應過我,只要我贏了韓令風,就幫我救商慈,難道你要食言嗎?”
麥長風緩緩回頭,陰森一笑,“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救她。”
孟傳情緩緩道:“我知道,因爲你從來也不認爲,我能夠打敗韓令風。儘管如此,我還是自願往你挖好的坑裡跳。只因我對你還抱有一絲的希望,但看如今形勢,你我是不能和談了?”
“你說的沒錯。”麥長風的眼神中帶了一絲讚許,“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你的潛力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假以時日,你必成爲江湖上的絕頂高手。”
孟傳情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又聽麥長風道:“你我心裡都非常清楚,我們並沒有完全信任對方,你甚至怕我毀約而讓勞天一直盯着我。可惜,以她現在的功力根本就攔不住我。”
孟傳情只覺得可笑,恨聲道:“那麼你是認爲我能攔住你了,所以,一見韓令風落敗,就立馬逃走。你要知道,從一開始我就可以以武力制服你,讓你救商慈,可我並沒有這麼做。因爲我想讓你心甘情願地救她。”
麥長風冷笑,“小子,別說的那麼好聽!你心裡非常清楚,普天之下,能夠救她的只有我,你若以武力制服我,絕對是愚昧之舉。”
“愚昧?”孟傳情看着麥長風,突然笑了,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
麥長風有些意外,詫異道:“你竟然猜到了?”見孟傳情沒有說話,他又道:“真是可怕,你是什麼時候想到這些的?”
孟傳情如實道:“在那十幾個人出現在你身邊圍觀時。”
麥長風道:“那個時候,你什麼也做不了。”
“是的,我已經站在湖面了,沒有退路。”孟傳情感嘆道:“你真是設了一盤好棋局,好的讓我認栽的同時還不得不佩服你。”
“彼此彼此。”麥長風竟然笑了,“縱然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很聰明,但能在決鬥前想到這一層,着實讓我有些驚訝。孟凡塵有你這個兒子,實乃天幸。”
孟傳情不解,“我實在不知自己在何處漏出了破綻?”
麥長風盯着孟傳情,緩緩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與你父親早就相識了,也深知他有幾個孩子。雖然不曾見過你,但你的兄長和姐姐都是江湖上年輕男女所羨慕的翹楚,武林莊的大小姐也一直都是知處心頭的白月光。”
孟傳情明白了,在莫邪大會上,姐姐飛身接住他的那一刻,麥長風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這幾天來,他竟然一直裝作不知道。“可惜,韓令風他敗了,你的棋局註定是盤殘局。”
麥長風搖頭,“是不是殘局尚未可知呢,如今你站在我面前,證明這棋局還有救。我可以把我的殘局變成你的死局,”他盯着孟傳情,一字一句道:“那就是讓你的心上人身上,永遠留着那醜陋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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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長風!”孟傳情被激怒了,“既然我求你都不肯救她,那我只好做一次愚昧之人了。”
孟傳情可不是任人欺負的主,這還是他第一次被人牽着鼻子走。以他的本性,一旦豁出去,就什麼也不顧了,所以他反擊了。
麥長風的實力,孟傳情並不清楚,但可以估算,絕不會低於韓令風。所以,孟傳情絲毫也不敢大意,第一招就運起了全部功力,一招孟凡塵親傳的“初見驚魂”,霸氣盡無,只有柔情。
孟傳情一直覺得,父親取的這名字與招式本身並無關聯,也許是他的魂字,多寫了右半邊的鬼字,驚一驚天上得浮雲還差不多吧!這樣輕柔的招式並無多太的殺傷力,孟傳情只是用來試招。
麥長風見孟傳情一掌襲來,急忙向後退出幾步,揮拳反擊。他的拳中,勁風忽起,霸氣側露,這剛勁的一擊倒讓孟傳情不敢硬接,一個旋身退回岩石之上。
孟傳情尚未站穩,麥長風再次襲來,火紅的掌印帶動周圍的氣流,紛紛卷向他,伴隨着麥長風的狂笑:“小子,今天就讓你去見閻王。”十二重的滅絕神掌,一招必能置人於死地!
孟傳情毫不驚慌,忽然提氣,將全身功力聚於掌上,與此同時,他的周身散發着強烈的殺氣,驀然形成一股光圈,盡數卷向麥長風。強勁的天魔殺氣打散了滅絕神掌的功力,將後者震飛數步。
麥長風驚詫地看着對方,彷彿在看一個怪物,喃喃道:“你不是人……”話未說完,孟傳情再一掌襲來,這一掌毫無殺傷力,只爲制服他。哪知麥長風似傻了般的動也不動,然後順着孟傳情的掌力慢慢向後飄去,最後跌落懸崖。
“麥長風!”孟傳情一驚,急忙撲過去,一把拉住麥長風,“你不能死!”
後者身子吊在半山崖,悠悠盪盪,一臉慘笑地看着他,“哈哈……小子,世上再無人能夠救你的心上人,你就準備爲情遺恨終生吧!”說完,他猛然一掙,身如孤雁,緩緩下墜。
“麥長風!”孟傳情大叫一聲,心隨着他的身體一起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