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爲走到天牢門前, 笑眯眯地拿出銀兩分給守衛,卑微之人點頭哈腰,殷勤地還想領路, 卻被無爲阻止了。
這個天牢, 從來就是形同虛設, 國師代理朝政的年月, 從不嚴酷, 也從不妄動一分皇家才該有的權利,再說有國師府那一幫手下,哪裡還需要什麼天牢, 有時用一些非常手段也不無不可。
所以,天牢的這些守衛也就是個擺設, 再說天牢裡關的是誰, 那可是保了他們十數年安泰生活的國師大人, 而且那個什麼國訓,任誰聽了也是覺得十足變態, 所以,既然有銀子收,又沒什麼風險,能行個方便當然是行方便做善人啊。
無爲依舊搖着摺扇,只是國師看不到, 兩人只能從牢門上不大的窗口處看到對方不完整的臉。
“我很好奇, 昊王子爲何不殺你”, 簡單的寒暄之後, 無爲嬉笑着問, 語氣平淡的好像是在問,你今天爲何不吃青菜而吃蘿蔔。
樓無豔輕擡眼睫, 淡淡地笑,“無爲公子要的是什麼,本國師很清楚,我想我也幫了你不少,何必非要探個究竟呢?”
不錯,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機會是國師大人給的,若沒有這個機會,他不知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不過,也正因爲機會難得,所以不容有失,知根知底,知己知彼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哼,你這麼做,不怕有一天你的寶貝知道了,玷污了你在他心中無暇的形象?”無爲不答反問,擺明籌碼,意思明確,爲自己的守口如瓶討要價碼。
樓無豔的笑僵了一下,兩根手指按上眉心輕揉,只是片刻的沉默,便又開口,“無爲公子消息靈通,想必也已經聯繫上了右相,難道不知道,昊王子從回國至今,批覆的奏摺上,仍然蓋的是臣子的藍印嗎?”有些事,他不能賭,這麼些年,真的累了,擁有的溫暖,再也不願放開,所以,只是短暫的思考,就托出了內情。
無爲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已經明白了大概,略一尋思,忍不住同情那個人,“你們還真夠狠,從十多年前就開始布這個局,朱雀國遠不如表面看來那麼積弱不堪,我還以爲國師大人真的爲國苦苦支撐,受盡委屈,沒想到不過是一場皮影戲罷了,一切都由你這隻手,不對,應該說你真正主子的這隻手在臺下操控,我看,要是國師大人經商,那麼我無爲的所有財富都會輕易進你囊中。”
傳國玉璽,代表皇權的東西,沒有這個,姬蘭昊當然是不會輕易殺掉代理朝政多年的國師大人。
“謝謝誇讚”,無爲說的極盡諷刺,樓無豔卻淡笑着點了點頭。
“這麼多年,你就沒有想過登極的一天,以你的實力,解決永晳宮的那個秘密應該不難吧?”得到了想要的,無爲開始好奇。
“無爲公子這麼多年,有沒有想過要過要做天下第一商賈呢?”樓無豔也學起了無爲,不答反問。
無爲雖然生意遍佈四國,涉足多個行業,卻也並非天下首富。
國師的意思也很明白,大家都是聰明人,登臨了絕頂的風景雖美,只怕是心更空虛,而且會徒惹不必要的麻煩。人生短瞬,如白駒過隙,聰明的人,自會選擇聰明的活法。
無爲是個聰明人,所以不再說話,只是笑,而且忽然覺得似乎沒有那麼討厭眼前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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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牢出來,無爲漫無目的地在鳳凰城中閒逛,不知不覺走到了上一次去過的那家酒樓,摸摸肚子,確實有些餓了,於是走了進去。
小二一見有客進門,殷勤跑上前招呼,待看清楚無爲模樣,急急剎住腳步,身體搖晃幾下才總算停住,沒摔倒出醜。無爲徑直上了二樓,一見靠窗的桌子空着,很高興地走過去坐下,揚手要點菜,發現小二站在樓梯口,期期艾艾往這邊偷瞄,想了想恍然大悟,笑眯眯朝小二招手。
小二雙腿打着顫走過去,死也不肯擡頭看無爲,無爲好笑,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塞到他手中,這下店小二隻差沒給他跪下了,臉色蒼白如紙,無爲雙指微錯,打開摺扇輕搖,“金錠就當是給你的打賞了,我定下這張桌子,不能叫別人坐了去,那天沒和你說明白,從今天起,可要給我記住了。”
小二聞言,愣愣眨了幾下眼,總算鬆了一口氣,倒還真的跌坐到了地上,無爲見他這般模樣,沒能忍住撲哧笑出了聲,“還不趕快給我吩咐下去,把拿手好菜都端上來。”
小二又呆呆地眨了幾下眼,忽然明白自己是得了天大的好處,急忙點頭哈腰,應聲稱是,一溜煙跑下去吩咐好酒好菜。
菜很快就上齊,金錢的魅力果然不可小覷,無爲正打算動筷,卻被一陣吵嚷聲吸引,樓下好像出了什麼事。
小二還未退去,會看眼色,急忙道,“樓下兩個好看的不像話的公子,好像一個要去哪裡,一個不讓,然後就吵了起來。”
“喔……”,無爲低頭沉吟,腦子飛速運轉,眼角笑意越來越濃,似乎想到了什麼,爲證實想的不錯,走到樓梯口,探頭向下看。
果然……果然是好看的不像話的兩位公子,不過這兩位公子也着實太有損自己形象了吧,吵的面紅耳赤,還好認識他們的人不多。
不過,如果前幾日發生的一切算是天意的話,那麼今天讓他碰到這兩人,就真的是老天對他太好了。
無爲把小二招到身邊,低頭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小二一個勁點頭,匆匆跑下樓也在正吵着的兩位公子耳邊說了幾句,然後兩位公子的爭吵便立刻結束,不約而同擡頭看二樓。
“唷,兩位君上”,無爲笑眯眯地用口型打招呼。
不錯,那兩位好看的不像話,又吵得全無形象的公子,正是白虎君離玉和青龍君楚顏。
兩個人瞪了對方一眼,都是氣的不輕,蹬蹬蹬上了樓,就差沒把百年老樓梯踏個粉碎,嚇的小二又一次汗如雨下。
無爲招呼兩人坐下,叫小二多上兩幅碗筷,再爲兩人斟了酒,才緩緩道,“兩位君上怎麼到了朱雀國?”
楚顏看了看離玉,似乎已經冷靜下來,悶不做聲喝酒,離玉卻抓住無爲就問,“小墨呢,小墨在哪裡,爲什麼我們都感應不到他,還有國師呢,我們去過國師府,也找不到他,他是不是不想讓小墨見我,所以把小墨藏起來了?”
離玉太過激動,無爲被他搖的一陣頭暈,好不容易掙開,坐到桌子另一邊,喝了一口茶水,咳嗽幾聲纔有力氣開口,“蕭墨走了,去哪裡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也不知道,至於國師嘛……”
抓獲國師之後,姬蘭昊曾經下令所有人不得妄議此事,所以白虎君、青龍君不曾聽說也不足爲奇。
“國師怎樣?”這句話是楚顏問的,無爲不由地看過去,不愧爲輔助青龍女王讓青龍國凌於其餘三國之上的君上,能及時抓住事情的重點。
“國師據說違背了國訓,被關在天牢等候發落。”
“喔……”,楚顏緩緩點頭。
仍是離玉比較衝動,急問,“他被關起來了,小墨還離開,小墨不是……不是……”
“蕭墨並不知道此事!”
“無爲公子可知道蕭墨去了哪裡?”楚顏問。
“我說了我不知道,如果兩位君上是來找他的,那麼可以回去了,他不在朱雀國內”,無爲淡笑,開始動筷填肚子。
楚顏和離玉交換了一下眼神,默契地點頭,拿起了筷子,“我們留下。”
無爲滿意眯眼,覺得口中蒸魚的滋味無比鮮美。他早就料到了,哪那麼容易離開,蕭墨對國師的感情,誰都清楚,只要國師在,他就一定會回來。
所以,既然找不到,不如守株待兔。
一頓飯,吃的是各有心事,不過還算交談甚歡。吃完飯後,無爲邀請兩人到他購置的園中居住,楚顏拒絕,表示既然到了朱雀國,自然是該拜訪王子殿下,無爲於是好心,將兩人送到了宮內。
迴轉時,走出宮門的那一刻,無爲看着漫天落霞,笑的異常真心真意。
算算日子,離蕭墨說過回來的日子不遠了。無爲收了摺扇握在手中,喃喃低語,但願你能準時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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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蘭昊坐在右相府大廳的首座,右手撐着額頭,紫色眼睛微微虛起,怒氣越積越重,終於在聽到一個聲音說不如畫一張巨幅的畫掛到夜空時爆發了,拿起手邊的茶杯扔了出去,砸到當前一人頭上,茶水撒了那人滿頭滿臉,茶杯碎了滿地。
那人正洋洋得意說着自己的構想,沒想到突然就被這麼打斷,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己的主意不被看好,雖然並不知道坐在上面的人是誰,但能那麼隨意坐在上面,而讓當朝右相恭謹站在旁邊伺候的人,來頭絕對不小,當下嚇的冷汗直流,匍匐在地不停哆嗦。
薛朗向管家遞了個顏色,管家急忙厲聲呵斥,將廳內一幫跪着的人都轟了出去,薛朗則領着姬蘭昊往偏廳去,“殿下不必着急,天下能人異士多不勝數,如若再找不到合適的,我們可以往其他三國發出懸賞,只是不知道殿下此舉有何深意,老臣卻是猜不透。”
姬蘭昊看了薛朗一眼,嘴角不知不覺就勾出了笑,紫色眼眸望向虛空,彷彿看到了什麼很美好的事物。
薛朗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園子中有他重金收集來的奇花異草,完全不理會四季的更替,自顧自地綻放生長。
過了許久,姬蘭昊收回心神,有些迷惘地看着薛朗,彷彿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這裡,而眼前人又怎麼忽然變成了鬚髮皆白。
薛朗捻鬚而笑,“不知道殿下對老臣剛纔的提議如何看?”
姬蘭昊愣了愣,緩緩點頭,“右相看着辦吧,今天本王子有些累了,先回宮休息。”
“那老臣派人送殿下。”
“不用了,本王子想走走。”
“可是殿下的安全。”
“難道右相還不相信本王子能保護自己?”
姬蘭昊哈哈大笑,第一次像是真的與這位右相相處了十幾年般熟絡,拍了拍他肩,揚長而去。
離開相府之後,姬蘭昊走在黃昏的朱雀大道上,由於容貌俊美,衣着華貴,引來不少人側目,他卻並不在意,只是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這是他的國家,而他卻覺得那麼陌生,五歲前的記憶大部分是高牆後的深宮,唯一能纏着侍衛偷跑出宮,也是跑到國師府上看奶娃娃。身爲質子的十數年,也曾經回國朱雀國,匆匆來,匆匆去,即使停留也從不曾像現在這般一步一步走在朱雀大道上。
原來,朱雀人民喜歡在晚飯之後走到街上,或是交談,或是遊街,或是追玩。耍雜耍的、賣冰糖葫蘆的、捏泥人的……小娃娃要糖的聲音、孃親喝罵的聲音、兄弟追打的聲音、小妹妹拉着哥哥撒嬌的聲音……
黃昏下的鳳凰城似乎比白天裡更加繁鬧。
一想到繁鬧二字,姬蘭昊立刻想到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現在纔算是真正一天的開始吧。
南華死了,他並不後悔刺下那一匕首,跟着他的人,他就絕容不得背叛,只是蕭墨大概不會那麼容易忘掉吧。無爲的辦法也的確不錯,他日登基爲王,將南華厚葬,封侯封爵,永世享用俸祿,那麼蕭墨是不是就不會……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青樓門前,裡面的喧囂十步之外都能聽見,姬蘭昊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忽然聽到一陣鬨鬧,有一個名字,清楚地進入了他的耳中,略微愣了愣,大步走進。
臺上男倌,眉眼熟悉,但姬蘭昊卻一眼認出並不是南華,而且南華確實已經死了,怎麼臺上又會站了一個南華。
姬蘭昊下意識地感覺到異樣,於是靜靜待在一旁,看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臺上“南華”巧言辭令,笑容滿面,即使有着相似的容貌,卻少了那份風骨。
沒有多久,薛青在一大羣人的簇擁下走進了青樓,姬蘭昊瞥見,連忙閃身到一根柱子後面,將整張臉掩藏在暗影裡。
一樣的戲碼上演,薛青奉上寶物,然後攜着“南華”的手上了樓。美人一走,人羣唏噓暗歎,不過很快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下一個男倌身上。
煙花之地,情是累贅,尋歡纔是真理,誰都懂得這個道理,也正因爲此,青樓纔會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的繁鬧,見證着一個個美人流星般登場,煙花般落成灰燼。
姬蘭昊看了看樓上熟悉的方向,很快便離開了青樓。他知道,薛大將軍尋歡不到天明不會離開,與其傻等,不如次日再來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