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雞飛狗跳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在此期間,好臣發現自個也少了東西,於是讓搜捕變得更加名正言順。然而,到了最後,數千人幾乎把驪山像犁地一般翻了個遍的結果依舊只有一個——一無所獲。
如此一來,就是武后也漸漸認爲賊人已經下山,於是羽林軍固然是得到了安歇,京兆府周圍的州縣又開始忙活了。而李賢藉機派了張堅下山給程伯虎送信,大意自然是讓燕三那些徒子徒孫偃旗息鼓,否則若是撞上如今這矛頭,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回來。
有老外婆相助,大夫自然是來了。然而,雖說是手段高明的名醫,但對於這種外傷,再好的名醫也只能得出一個結論——燕三中的那枚飛棱是淬了藥的,好在受傷不深,但是,外頭那一圈爛肉必須割除,然後才能敷上生肌化淤止血的傷藥。
“咳,不就是割上一塊肉麼?”燕三倒是坦然,立刻笑嘻嘻地對李賢道,“我以前還中過人家獵戶的套子,當時大夫還不是說我的左腿保不住,現在不是好好的?放心,我命大得很,傷好了之後照舊活蹦亂跳的!”
這個死賊頭!雖說狠狠瞪了燕三一眼,但李賢還是分外佩服他的豁達。接下來自然輪到那個大夫施爲,當那把燒紅的刀子割上去的時候,他只見老賊頭腦門子上頭滲出豆大的冷汗,雖咬牙切齒卻仍是一聲不吭,端的是硬氣。
好容易處理完傷口敷上藥,那個大夫也已經是滿頭大汗,更不用說渾身虛脫似的燕三了。而李賢儘管知道那大夫是老外婆信得過的人。卻仍是說了一通感謝話,繼而送了一個翡翠扇墜。等到打發了人走,他方纔迴轉來關照了賀蘭煙幾句,旋即便出了飛香殿。
大約是羽林軍大舉出動過地緣故。山道上除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往日常常四下串門子的人全都不見了,着實是冷冷清清。由於那天晚上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半個隨從。因此他赫然是孤身而行,心中又有心事,一味地低頭沉思。眼睛裡只有地下的青石板。
“六郎!”
猛聽得這一聲叫喚,李賢不覺茫然擡頭,四下望了一眼,方纔發現不遠處站着屈突申若。山風輕輕吹拂着她寬大地紫紅錦羅裙,隱約可見下頭那雙墜着明珠的繡鞋,這不由得讓他一陣恍惚。平日這位大姐穿男裝的時間遠勝於穿女裝,更不用說穿繡鞋這樣少見地情景了。
此時此刻,旁邊雖然站着好幾個羽林軍衛士。但彷彿一下子變成了泥胎木偶似的,個個一聲不吭,彷彿連呼吸聲也停止了,端的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師姐!”
回過神來,李賢趕緊三兩步迎上去。屈突申若忽然孤身一人來找他,他不覺有些訝異。待到近前他才發現,那一如既往地笑容中,赫然可見幾分憂心忡忡。
屈突申若瞅了李賢一眼。見這傢伙還是那種沒心沒肺的樣子,不禁感到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但更多的是慶幸自己沒有看走眼。倘若李賢那時候火燒火燎地把老賊頭送下山,必定會很快暴露。把人藏在飛香殿這種法子,也多虧他急中生智想得出來。
轉身和李賢並肩而行,她忽然低聲問道:“我聽說今兒個早先,皇后娘娘去了飛香殿?”
“沒錯。”李賢斜睨了屈突申若一眼,見她正好用炯炯的目光望過來,趕緊偏過頭去,“不過這次有外婆幫忙,總算是遮掩過去了。”
“榮國夫人?”
這一次屈突申若着實詫異了,腳下步子也忽然一停。佇立片刻,她方纔長長舒了一口氣:“人道是榮國夫人母以女貴,卻原來也是女中豪傑。想必當初那些事情,你已經都告訴她了?”
李賢微微點了點頭。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如今看似風光,但是,真正可以託以腹心的人並不多。除了李敬業他們四個,外加賀蘭煙、阿籮,還有面前的這位大姊頭以及那支娘子軍地幾個女人之外,便只有老狐狸李績和于志寧,許敬宗最多隻能算半個。哪怕把張堅韋韜陸黑那些全都算上,也還是一個殘缺不齊的班子。
誰要他至今還沒有開府建宅,不能名正言順地招攬人才呢?
所以,老外婆的幫助是絕對不可或缺的。活了這麼大年紀,看了這麼多風雨,她那老外婆絕對不是省油的燈——能夠有武后這麼一個女兒,至少遺傳因子就夠強悍了!
“有榮國夫人相助,你地日子便要好過多了。”屈突申若
暱地靠近李賢的肩膀,在其耳邊低聲說道,“老賊頭斷在白露湯附近的樹叢裡,所以昨兒個我那邊被人搜了兩遍。好在我把痕跡都清理乾淨了,順便又擺出架子應付了一場,應該沒有人會懷疑到那裡。”
李賢對於屈突申若一向有一種別樣的信心,聽她這麼說自然毫無懷疑。然而,大庭廣衆之下這樣被人咬耳朵,他終究難免有些尷尬。雖說那些衛士大多不敢往這裡瞧,但仍是有一兩個膽大地往這邊瞟,他的眼角餘光便赫然看見,一個二十五六的羽林軍衛士朝他射來了炯炯的目光,其中赫然滿是豔羨。
屈突申若卻向來旁若無人慣了,絲毫不理會四周的目光有什麼貓膩,笑吟吟地在李賢耳朵上揪了一下,這才提醒道:“明晚臨川長公主請客,焱娘和我還有大夥都會去,你可別忘了來。這些天沒了管束,周曉那些傢伙又故態復萌,看來沒你這個鎮場子的還真是不行。”
李賢原本想要拒絕,但見屈突申若意味深長地擠了擠眼睛,忖度片刻也只能苦笑着答應了下來。兩人在前頭的岔道口分道揚鏣,而他一回到冷泉殿,阿蘿便遞上了一張帖子,正是臨川長公主命人送來的。
得,就算屈突申若不說,他也非去不可,否則以後必定會被他這位姑姑唸叨死!翻來覆去拿着那帖子看了許多遍,他忽然擡頭問道:“送帖子的人可提過,都請了些什麼客人?”
“陛下和娘娘都會去!”阿蘿見李賢大吃一驚,便揮手斥退了旁邊的侍女,旋即湊上去輕聲道,“奴婢今兒個應召去了星辰殿,聽阿芊說,這明裡是說臨川長公主請客,實際上是娘娘授意的,所以陛下和娘娘都會出席。聽說,陛下早上已經派人去宣召太子殿下,大約今夜或是明早,太子應該就會到了!”
李弘居然要來了!
李賢原本對自己的判斷只有七分把握,但現在至少變成了九分。他把李敬業四個派到長安城去佈置那件事,誰知道如今這裡竟然會發生這樣的鉅變。要知道,人的疑心一旦被吊起來,那是短時間絕對沒法平息下去的。而且,如果武后派人去詳細訪查,李義府那時暗地裡調查先頭那封失落密信的事情就會曝光,如此一來,燕子門暴露的危險就大大增加了。
老天爺,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讓我過消停日子!
李賢終於忍不住衝着上頭比劃了一箇中指,見阿蘿詫異不解地看着自己,他也懶得解釋,直接往後頭湯泉閣走去。昨兒個在飛香殿忙活了一宿外加一早上,晚上碰了個溫泉邊,旋即卻連着白白出了兩身大汗,要是再不洗洗,就該真的發臭了。
“阿蘿,你也一起進來!”
正想去安排侍欲宮人的阿蘿乍聽得這句話,頓時大愕。上回的事情還可以說是李賢有要緊事告訴他,但這位主兒現在是怎麼回事?見李賢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可置疑的味道,她沒奈何只得吩咐侍女去準備衣服,自己親自跟了進去。
下了湯池,李賢見阿蘿一身輕薄紗衣,秀髮散亂結成了一個醉髻,一臉沒好氣朝自己瞪過來,他便嬉皮笑臉地聳了聳肩,旋即收了笑臉沉聲問道:“你今兒個去星辰殿,阿芊或是王福順有沒有對你額外交待什麼?”
阿蘿早就料到李賢是別有用心,聞言自是並不奇怪。“阿芊今天神思不屬,顯然有心事,除了告訴我臨川長公主請客的內情,卻沒有對我多說什麼。至於王福順,他倒是提到,娘娘今天召見了道士郭行真。”
道士?郭行真?
李賢對於僧道之流向來都是敬而遠之,聽說武后特意召見一個道士,頓時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正疑惑間,他忽然想起早上見到武后的時候,爲了岔開話題而提到宮中鬼影的事,頓時腦際靈光一閃。
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難道說,他那老媽也是如此?話說回來,他似乎在哪裡聽說過郭行真這個名字……等等,爲李弘合藥的,可不也是這個道士?
幾乎是本能地,他感到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腦子更是幾乎要炸裂了開來。人算不如天算,只是爲了對付一個欽陵,居然引出一大堆牛鬼蛇神,果然如他那老外婆所說,善泳者必溺於水!難道是因爲這次到驪山泡溫泉的次數太多了,犯了水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