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鋒,如長虹貫日,勢不可擋!
聶隱娘早已說過,這趙清雪是紫霄宮萬年以來,最爲傑出的弟子,有着經天緯地之才,學了諸般法統,皆是一學就會,一學就精!
此劍,是除了封魔島裡,那枯榮真人以太乙庚金劍氣,施展出的仙門劍訣之外,橫江見到過的最爲強橫的仙門御劍術。即便是宣明道場裡,驚才豔豔的廖長空,以及橫江的生死之交獨孤信,施展出的劍訣,與趙清雪的御劍術相比,亦是相差甚遠。
純陽仙人之劍,亦是仙人劍道。
此劍一出,橫江只覺得眼前暴然發亮,周圍山川河嶽,旭日冬風,皆已從橫江的感知當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浩瀚無邊的天地,都收縮在了橫江與趙清雪之間的這一步之遙當中。而在這一步天地之內,唯有前方襲來的劍鋒,纔是唯一可以移動的事物,至於其他萬事萬物,以及橫江自身,都已被封禁得不能動彈。
橫江甚至感覺到,他的思緒,都被趙清雪襲來的這一劍凝固,無法思考。
他眼中只能看到劍鋒,耳中只能聽到劍鳴,天地之間似乎除了此劍之外,再無他物。
可正是這劍鳴之聲,使得那一顆深藏在橫江小腹丹田當中的雪白劍丸,改變了禁止不動的狀態,突然間急速旋轉起來。
這一顆劍丸,是枯榮真人和橫江分別之前,逼迫橫江叫她師孃之時,以劍氣灌體之法,強行灌入橫江體內的劍氣種子。正是有這一顆劍氣種子存在,橫江才能以道徒的基礎,修煉九崇山裡真傳劍訣太乙庚金劍氣。
枯榮真人雖是女子之身,卻不弱於世間男子,就連名字也是毫無半分脂粉氣息,她本名凌枯榮,乃是九崇山的掌教真人!此人的劍道手段,橫江在封魔島地底鎮壓大自在魔尊的道塔當中,亦是早有劍勢,端的是一個鋒芒璀璨,端的是一個氣貫山河,霸道異常。
橫江體內那一顆劍丸,乃是凌枯榮凝聚成的劍氣種子,自然承襲了凌枯榮霸道的劍道氣息。似這樣的劍丸,雖沒有靈性,也無法思考,可在遇到世間其他劍道之術,對着它揮斬而來的時候,這劍丸自會本能的催動,要與之一爭長短。
嗡!
一道劍鳴,自橫江體內,勃然爆響。
另有絲絲縷縷雪白無瑕的太乙庚金劍氣,自劍丸當中散發出來,閃電一樣竄行在橫江周身經脈當中,讓橫江被禁錮得無法動彈的身軀,稍稍恢復了些知覺。
當劍丸鳴響之時,橫江的思緒已經恢復如常,先前自他視線當中消失的山川河嶽,旭日冬風,亦是再度出現在他的感知當中。
“趙清雪!”
橫江以仙門嘯法十五章的法門,暴喝一聲,道:“堂堂紫霄宮仙人,竟如此無恥,暗算偷襲,比邪魔外道都不如!你若真不顧紫霄宮顏面,要在我宣明山腳下,和我一較高下,我定如你所願,一劍斬了你!”
趙清雪手中之劍,本就是是含怒而發,早在橫江暴喝之前,劍鋒已是來到了橫江胸口,卻刺不進去,被一個極爲堅固的硬物擋住,連冰霜凝聚的劍鋒,也斷做了碎冰,噼裡啪啦墜在地上,漸起一地雪花。
“一劍斬了我?你只是仙門修士,我乃純陽仙人!剛剛若非我及時留手,就算你擋住我手中劍鋒,劍上如山巨力,也足以讓你肝膽俱裂,五臟成粉!”
趙清雪皺着眉頭,冷冷盯着橫江,繼而閉上了嘴,沉默許久,等到心平氣和之後,才朝橫江拱手一禮,道:“方纔是我道心不穩,一時激怒攻心,對閣下生出了殺意,才含怒出手,請閣下多多包涵。閣下若覺得吃了虧,我可以酌情補償閣下,不論是丹藥法寶,還是符籙靈獸一類,閣下只管開口就是。”
“我宣明道場,雖然不像你紫霄宮那樣威名赫赫,卻也有五千年的底蘊,所謂丹藥法寶,符籙靈獸,我宣明山一樣都不缺。閣下若覺得理會,此事倒也好辦,你斬我一劍,我也斬你一劍,如此纔算公平!”
橫江語氣冷然,氣勢不弱了半分。
他本就懷着捨身取義的心思,早已是將生死置之度外。若非他身後就是山門,山門之內就是師門,橫江早已是驅動了九脈求魔劍陣,在這冰天雪地裡,再來一次誅仙之舉,將紫霄宮這經天緯地之才,斬於劍陣當中。
可惜,師們在此,橫江絕非孓然一身,又怎可萬事皆不顧,只順着自己快意恩仇的心思?
趙清雪沉默無言,卻上前半步,站直了身軀,意思就是讓橫江斬他一劍,一劍換一劍。
這番舉動,倒是讓橫江對趙清雪高看了幾分。
此人雖心高氣傲,且穿着打扮極爲另類,妖里妖氣,卻也算是一個有擔當的人物。
只是,趙清雪昂首挺胸走向橫江之時,他臉色卻又稍稍有些發紅,繼而再度微微低頭,不肯直視橫江。
橫江的目光何其敏銳,趙清雪此等嬌羞姿態,怎能瞞得過橫江的法眼?
見得趙清雪這番作態,即便是橫江這等人物,已是渾身不自在,只覺得身上滿是雞皮疙瘩,他趕緊轉過頭去,看向那站在數步之外,一直與趙清雪保持着距離的女子。
“哼!”
一道冷聲,自洪馨菡口中傳出。
她先前一隻站在趙清雪旁邊數步之外,和趙清雪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肯與這個同門師兄,太過靠近。她的性格,也一如十幾年前,沉默寡語,就連今日這等爲了父親之死,而來宣明山拜山之事,她也只是佇立在一旁默默看着,不言不語。
洪馨菡還真是應了女大十八變這句話,出落得越發美麗動人。
橫江道:“多年不見洪小姐,橫江這廂有禮了。”
洪馨菡神態如冰,死死盯着橫江,卻不言不語。
橫江凝視着此女,心道:“仙門正宗,縱有爭鬥,亦是先禮後兵。越是高門大派,越是禮數週全。可如今洪馨菡竟不肯對我回禮,可見她對我必定是恨到了極點,今日一戰,我多半免不了身死道消之局。十幾年前,在皇都當中,洪馨菡與我一起在周先生門下求學,曾語氣如蘭,把我叫做江哥哥,可她父親卻因我而死。如今相見,已是人事物非,只怕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像當年那樣,和我言笑晏晏。”
二人就這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沉默許久之後,洪馨菡終於開口,冷聲說道:“你怎不斬我師兄一劍?”
橫江眼神平靜,道:“前番我在皇都當中,雖廢立皇帝,誅滅國師,卻也明白丞相與周先生當年在朝堂裡,只是政見不和,並非私人仇怨。”
洪馨菡道:“可我父親,卻是因爲你廢立皇帝,而懸樑自盡!”
橫江點點頭,此事與他有關,以他的性格,自然說不出推諉責任的話語。
洪馨菡冷冷的打量着橫江,眼神極爲複雜,道:“十幾年不見,你倒是越發的心思縝密了。若是換做當初的你,一旦是你佔了理,你定會得理不饒人,將什麼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之類的話語,一併說出,讓我師兄下不了臺。如今卻只說一劍換一劍,想必你也覺得,在我面前說什麼殺人償命,實在不合時宜,對麼?”
十幾年前,洪馨菡沉默寡言。
識別多年,這話鋒之銳利,只讓橫江覺得,這女子已是判若兩人。
也不知洪馨菡在紫霄宮當中,到底是經歷了多少事情,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事情,讓她溫和寧靜的性格,轉變至此……
“洪小姐請隨我來。”
橫江心中喟嘆,側過身軀,朝山門方向,輕輕一延手,道:“我宣明道場是仙門正宗,你紫霄宮更是長生仙宮,行爲處事,皆有禮法可以依循,若要生死相鬥,也總該有個章程。這山門之外,風雪當中,終歸不是說話的地方,諸位請隨我來。”
聞言,趙清雪眼中煙波流轉,問道:“你怎地不斬我了?”
洪馨菡卻駐足不動,道:“你素來謀而後定,處事皆有章法,今日這番作態,莫非是已做好了準備,要捨生取義,以自身性命,來護你宣明道場周全?”
橫江微微一笑,神態越發的平和,道:“多年不見,洪小姐還是像當年那樣懂我。可我雖願捨生取義,不過這趙清雪,卻不明不白斬了我一劍,在我死之前,必定要把這一劍的恩怨,了結得乾乾淨淨纔好。”
趙清雪眉頭微蹙,臉上紅暈再度消散不見,眼神冰冷。
洪馨菡卻搖頭道:“我雖懂你,可你卻不懂我。難道在你橫江心中,我洪馨菡就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橫江道:“古人嘗雲:十世之仇,猶可報之。更何況,洪丞相因我而死,父仇不共戴天。”
洪馨菡咬了咬牙,欲言又止,卻不肯邁動腳步,前往宣明山那座矗立雪中的山門。
北風時來,吹動洪馨菡雪白的衣裙與如瀑青。
多年不見洪馨菡一身氣質,雖與從前大有不同,可面容卻依舊有八分相似。正如當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今已盛開得無比鮮妍明媚。
橫江突然間覺得,她今日來宣明道場拜山的目的,似乎並非只是因洪丞相之死,爲了報仇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