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念隱隱覺得,神庭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自那日女媧廟祭祀、玄龜大神進入神界過後,除她之外剩餘的大祭司,在幾日內陸續暴斃,九高塔的祭司們消失大半。
好小念自然知道這是大王動的手,她的家族並未被波及,只是母親被軟禁在了府內。
祭司被大王暗中清除,神庭並沒有任何反應。
好小念也知曉了一個事實——只有向神靈們祈禱,神靈們纔會有所迴應,不然神靈的祭司就算都死了,神靈也不會多在意。
就彷彿,神靈並不在乎它的信衆。
作爲唯一在職的大巫祭,好小念幾乎每日都要被召入王宮,與王共宴。
好小念也已聽聞,大王有意將一位王子許配給她做她的夫君。
大巫祭按理是不能婚配的,大王此舉,也有打破大巫祭傳統之意,而且好小念聽大王的意思,以後大巫祭只有一個就足夠,還要讓各地的祭司每隔三五年就來大巫祭處述職、拜見。
好小念自也是聰慧的。
她仔細琢磨就明白,大王這是想利用此次機會,將從商開國、甚至從大夏國就開始的祭司之權,收歸大王之手。
好小念成爲大巫祭前曾在高塔中接受了一年半的‘培訓’,也知曉巫祭的起源。
在大夏國時,巫祭們就已活躍在各地,有時還會凌駕於大王之上。
按巫祭流傳下來的竹簡、龜殼記載,大夏國的時代,商國原本只是活躍在大地東部區域的一個部落,他們擅長蓄養水牛,用水牛託着各類各樣的貨物在各個部落和古方國中易物換物,與各方勢力都都有關聯,也認識了較多的巫祭們。
後來,大夏國的王不知爲何開始大肆抓捕巫祭,巫祭們紛紛四逃。
那時的巫祭可不只是朝神靈禱告,巫祭們掌管着各個部族的書籍、神話、故事,甚至各類各樣的工匠技藝也都由巫祭們傳承。
後來就是巫祭與商部族的聯手,二者相輔相成,一路東進,商國用了數百年的努力,聯合起了大部分的部落、方國,取代大夏國,成爲了大地的新主宰。
好小念也不知道對不對,這些都是老巫祭們教給她的,那些龜殼竹簡上的記載也差不多。
而現在,商國的大王開始做當年大夏國的王曾經嘗試去做的事——屠殺巫祭。
這讓好小念有些隱憂,擔心商國會遭遇不測。
好小念也一直在等神王大人善念對她託夢,這樣她就有機會向神王大人傾訴此事。
但讓好小念感覺有些無語的是……
神王大人像是把她給忘了。
這都已過去這麼久了,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伯伯,連個傳聲都沒給她。
‘大概是因玄龜大神在整頓神庭吧。’
好小念不無失落地想着。
她並不知春神已更換;
上一任春神被李平安一拳砸碎時,好小念也曾在噩夢中驚醒,渾身大汗淋漓,總覺得像是出現了一些詭異恐怖之事。
又是夜深人靜時。
好小念處理完了幾個新祭司選拔之事,讓一羣老巫祭各自離去,自己則爬回了高塔的次頂層。
她此處供奉的神靈畫像,已更換成了玄龜大神。
好小念按往常都會做的那般,跪坐在神靈畫像前靜靜禱告了片刻,睏意襲來,去了角落的木板牀入睡。
她剛閤眼,一縷熟悉的輕微暈眩感襲來,讓她心底一陣欣喜。
迷霧浮現又退去,好小念見到了一片鋪滿了稻田的原野,瞧見了在樹下負手站着的……
“神王大人!”
好小念立刻跑了過去,滿是欣喜地呼喚着:
“您終於想起我啦!”
“嗯?”
李平安轉過身來,此刻自是白袍神王的形象,瞧見這個活蹦亂跳的少女,禁不住多了幾分笑意。
他緩聲道:“玄龜正在整頓神界,我在旁相助事情繁多,一直沒能過來與你碰面……此前諸事,你做的很不錯。”
“嘿嘿,”好小念抿嘴笑着,又眨了眨眼,小聲道,“神王大人,神界的問題解決了嗎?”
“有起色,還需一段時日。”
李平安嘆道:
“神界衆神墮落已久,對塵世間的生死禍福不管不問,想要根除這些問題,非一日之功。
“好,此間有諸多事要叮囑與你。”
好小念連忙點頭:“您說就是!”
“人祭人牲之事,需逐步禁止。”
李平安道:
“而今你是大巫祭,吾會給你諸多助力,商王正試圖將神權收歸王權。
“稍後你就上書一封,提醒商王可以讓他也成爲大巫祭。
“吾會對商王託夢,讓他後續以牛羊狗等家畜代替人牲,從商國王都開始,向外逐步推廣,不求此事能一步到位,畢竟觀念這種東西有時很難扭轉,但必須有計劃的逐次降低人牲之事。”
“是,”好小念面色堅定地點頭答應,“小念記住了!”
李平安含笑點頭,又道:
“第二件事,就是有關聖母廟與軒轅黃帝。
“聖母廟的香火不能停,今後應當成爲商國的主祭神靈之一,軒轅黃帝乃上古三人皇之一,他對人族貢獻無比巨大,香火也不能斷。
“你是大巫祭,稍後我會傳給你一些造紙之法,若有機會,應當將這些故事在凡塵流傳。”
“是!”
好小念脆聲答應。
李平安想了想,後續需要這個小丫頭做的事也就不多了。
他當然不是自家父親那種黑心資本家,不會只讓人幹活而不給人好處。
李平安略微斟酌,擡起左手。
好小念眨眼,連忙向前,乖巧低頭,被神王大人的手掌覆在腦袋上,輕輕揉了揉。
“伱是個好孩子,”李平安道,“吾再贈你些許神力,雖不能讓你上天入地,但也能讓你無病無災,強身健體。”
“多謝神王大人……”
好小念小聲道:“大人,我有一事想要稟告。”
她將自己對商王屠戮巫祭的擔憂詳細說了。
李平安搖頭笑道:“不必擔心,我預料中,巫祭今後還會有一次對王權的反撲,這也是一種規律,你不必參與其中。”
“是,”好小念嘆道,“我家能不被波及,已算是萬幸。”
李平安心念一動,溫聲問:“你想過下輩子的事嗎?”
“誒?”好小念怔了下。
李平安清清嗓子:“這般問有些唐突,吾是想說,待你壽終正寢,吾可以接你離去,去一個更廣闊也更精彩的天地,讓你再活一世,做吾弟子,你可願意?”
“願意願意!”好小念頓時歡欣雀躍,“小念當然願意!謝謝神王……謝謝師父!”
“你這丫頭倒是反應夠快。”
李平安擡手點出一指,好小念額頭出現了蓮花花鈿,卻是直接鎖定了她的魂魄。
等她這一世走完,李平安自會有所感應。
‘老家歷史上的婦好是善終嗎?’
李平安對此也不甚明瞭,畢竟他學的是化學。
他又回答了好小念的幾個問題,就結束了這次託夢。
遠遠的,坐在神庭角落的李平安,低頭看了眼王都高塔內熟睡的好小念,笑着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事,只需在神庭內部就能解決了。 一旁被人輕輕拉了幾下。
李平安扭頭看去,發現是老昏神在那擡手比劃着什麼,於是散掉了自己耳旁的結界。
滿殿靡靡之音鑽入耳中;
上百個帳篷散落在各處,其內神光充盈、不斷碰撞,場面煞是壯觀,李平安直呼有趣。
昏神戰戰兢兢地稟告道:“玄龜大神,第一百十二場昏禮也做完了,要不、要不咱先停停手?神王大人已朝着這邊看很久了。”
“上神。”
背後傳來了有些虛弱的女聲,兩名愛神癱坐在地板上,面無血色,悽然道:
“我們也已到極限了。”
“嗯,行吧,”李平安點點頭,瞧着眼前這壯觀之景,目中多了少許笑意。
不一樣了。
現在的神庭,相比幾天前的神庭,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愛神和昏神的雙重組合下,神庭內大半的神靈像是突然開竅,不再像之前那樣木訥、單調。
李平安帶着愛神和昏神在角落搞事,這些神靈竟沒有一個阻止。
甚至,見識到了第一場昏禮後,這些神靈還隱隱有些期盼,期盼着自身昏禮的到來。
在這個過程中,少昊神王和幾名老神王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們唯一的變化,就是從躲避李平安那頗有挑釁意味的目光,變得開始主動凝視李平安,似乎已忍不住要對這個新晉的玄龜大神出手。
少昊神王與幾名老神王都已感受到了,由玄龜大神這般胡鬧所帶來的巨大危機。
神靈們推開了慾望的大門,在天道的束縛和神庭的規則中解脫了小半,將自我的概念放到了最前。
如果再不加以阻止,這些神靈就會不斷髮動神戰。
神靈們開始陷入慾望的泥沼,色慾往往是最低級也最容易控制的慾望,但在色慾的牽引下,神靈們會逐漸覺醒權欲與控欲。
這就威脅到了整個神庭;
同樣也威脅到了位於神權最高點的神王與老神王。
李平安此刻其實沒意識到,他這番操作下來,歪打正着削弱了神庭與天道之間的共鳴。
此刻若絕天大陣消散,天庭已不用付出多少代價,就可直接沖垮南洲神庭。
不過,李平安的主要目的——刺激少昊神王,此刻尚未達成。
李平安擡手摟住昏神的脖頸,笑眯眯地道:“來一場最後的昏禮。”
昏神小聲問:“玄龜大神……哪般的昏禮?”
“給神王選個老婆,”李平安正色道,“你沒看神王一直注視着你嗎?這麼明顯的暗示你還看不見嗎?”
昏神嘴角在瘋狂抽搐。
他看看神王、又看看李平安,差點直接哭出來。
老昏神顫聲道:“您、您可饒了小神吧!神王大人已是要發動神誅了!我們做的有些過火了!”
“誒,”李平安笑道,“這怎麼能叫過火?你不試試,怎麼知道神王不喜歡呢?”
昏神啞口無言。
後面的兩名愛神低頭不語,極力避免自己被玄龜大神點名。
昏神顫巍巍的擡起了自己的桃花枝……
“夠了!”
少昊神王的低喝聲突然響起,大殿中的靡靡之聲隨之停頓。
但很快,這些聲響變得更加激烈,各處的神光也越發濃郁。
神靈們似乎有了對抗之心。
少昊神王持劍站起,皺眉看着李平安,嗓音變得低沉且憤怒。
“玄龜大神,你到底想做什麼!”
“解放天性,”李平安也不起身,只是鬆開昏神的脖頸,笑呵呵地瞧着少昊神王,“神靈既然都是人族英靈所化,恢復人族天性有何不可?阿摯你莫非不覺得,這神庭此前太過單調了?”
少昊神王怒道:“莫要再喊這個名字!”
“怎麼?”李平安皺眉道,“你不願認我這個父親了?”
“這是互不相關之事!”
少昊神王擡起長劍:“吾要予你神罰!”
“神罰?”李平安淡然道,“那神王可否說明,我罪在何處?”
少昊神王怒道:“你擾亂神庭綱紀,動搖神庭根基,蠱惑衆神墮落,罪當處死!”
“神王說的罪責,我可是一條都不敢當。”
李平安笑道:
“若我違背了神庭規則,神王治罪自是理所應當,可我每件事都是按神庭的規則行事。
“神庭規則乃是神王制定,若我遵循規則反而被處罰,那不就是神王自己違背自己定下的規則,神庭崩解之災,近在眼前。”
“胡言亂語!”
少昊神王手中長劍高舉。
一條條紫色雷霆填滿整個大殿,劈開了衆神的帳篷。
一時間,神庭內春色滿園,衆神也自慾望中掙脫,用神光包裹自身,跑去四處躲避,膽戰心驚地瞧着暴怒的神王。
不同於此前,神王一怒衆神立刻按隊列匯聚。
此刻神王發了怒,大半神靈躲去各處,只是做旁觀狀。
李平安見狀,已知時機成熟。
他站起身來,向前邁出一步,右手虛握、漆黑雷霆匯聚成一杆長矛,戰軀體內玄天塔飛速轉動,濃郁的神靈威壓朝四面八方涌去。
單單從神靈威壓而言,玄龜大神自是不如神庭神王;
但此刻李平安戰軀涌出的恐怖波動,讓衆神見之膽寒、讓神王怒氣迅速開始降低。
“神王,你貪戀權勢,縱容人間巫祭胡作非爲,對女媧聖母大不敬,”李平安道,“今日我要對你發動神戰!”
少昊神王緊皺眉頭。
衆神面露驚愕,看着正遙遙對峙的玄龜大神與神王。
一場大戰似要就此爆發。
少昊神王的手慢慢握緊那把長劍的劍柄……
突然!
一聲冷笑自神王背後響起。
神王的寶座旁,一道倩影慢慢凝成,身軀散發出了強烈的波動,隱隱與李平安互相持平,甚至略微壓過李平安一頭。
李平安怔了下。
大羅金仙?
隨之,他看到了那個倩影的身形面容,嘴角輕輕抽搐。
就算這面容從老嫗恢復成了二八芳華時的模樣,李平安也是一眼能認出。
聖母宮,右侍首!
而此刻右侍首嘴裡卻冒出了內天道神靈‘羲和’的嗓音:
“神王陛下,您可以修改神庭規則,讓神戰允許上位神攜自己下位神參戰。
“吾爲神王陛下您的下位神,可斬玄龜。”
少昊神王看着李平安,嘴角露出了略帶譏諷的微笑,手中神劍輕鳴,改寫規則、開啓鬥神之地。
“吾接受你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