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單姨對她十分冷淡。但方纔那話聽着,單姨卻好似在爲她的將來打算一般。
這讓鄔八月有一種十分突兀的違和感。
她訕訕地沒接話,單氏倒也不再提。
時間緩緩而過,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黑了下來。
鄔居正在天黑前趕到了鄔家小院,讓鄔八月意外的是,同行的竟然還有高辰復這麼一位貴客。
因有下午張大娘打趣她、單氏詢問她與高辰復關係的原因,鄔八月此時見到高辰復,便生出兩分不自在來。
再一聯想起被高辰復從北蠻人手中解救、到回南城高牆的那兩日,鄔八月更加覺得尷尬。
喚了一聲父親,鄔八月硬着頭皮去給高辰復行了個禮,也不多話地退到一邊。
她心裡不禁又嘀咕了起來。
今兒是大年三十,闔家團圓的日子,高將軍怎麼會來這兒了?
但轉念一想,單姨在這兒呢。
從輩分上說,單姨也算是高將軍的長輩。有單姐姐的事情在前面擱着,高將軍前來陪單姨過年,也是說得通了。
這般一想,鄔八月便鬆了口氣,面上也自然許多。
“晚飯可都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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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居正瞧着很高興,臉上因爲趕路回來而有兩分紅潤。他笑望着鄔八月,抽動了下鼻子:“爲父已經聞到香味了。”
“父親回來得正好,飯菜剛上桌,熱騰騰的呢。”
鄔八月扶過鄔居正往屋裡走,高辰復對單氏做了個揖,請單氏走在前面。
幾人坐了下來,剛好一人坐了方桌的四邊。靈兒挨着鄔八月坐。
“也只是些家常小菜,單夫人和高將軍不用客氣。”
鄔居正揮退了朝霞等人,讓他們也自去團圓,不留他們伺候。
高辰復謝了一聲。單氏只淡淡地點了個頭。
飯桌上有單氏在,這氣氛總有些冷清。雖說在一起用飯也是向來不說話的,但既然無下人伺候,鄔居正便也不拘這些規矩。和高辰復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兩個男人講的多半都是軍營中的事,鄔八月也插不上什麼話,只能在一邊聽着。
他們說着,話題便轉到了開春高辰復回京之事。
“京中已下了御函,敲定了動身的日子。”
高辰復擱下筷箸,輕聲說道:“鄔叔,我一走,也有一批將士要跟我一路回京。”
鄔居正點了點頭。
邊關將士在邊關駐守是有時限的,上位者怕久居在某地的駐守將軍在當地站穩了腳跟,和外族人勾結。輪流換將的規矩是鐵律。誰也不能違抗。
鄔八月也是跟着點了點頭。
高辰復側頭望了她一眼,又看向鄔居正。
鄔居正無聲地張了張口,半晌後微微搖了搖頭。
高辰復便知,鄔居正還沒有問過鄔八月的意見。
高辰復心裡嘆了一聲。
若是他開春後回京之前還沒有將和鄔八月的婚事給定下來,今後恐怕會生出很多變數。
尤其是鄔八月如今在漠北。而今後他會留待燕京。
一頓飯四個大人都吃得各懷心事,只有一個靈兒,心無雜念,吃得歡暢。
飯畢,張大娘帶着朝霞等人來收碗盤。鄔八月趁着這時機靠近鄔居正,輕聲問道:“父親,高將軍也要同我們一起守歲麼?”
鄔居正一愣。看向高辰復。
高辰復耳力極佳,鄔八月自以爲自己很小聲的聲音他也能聽得一二。
許是見鄔八月臉上略有爲難之色,高辰複本打算留下的念頭便熄了。
他上前給鄔居正和鄔八月辭別。
“今日拖鄔叔的福,軍中各將士吃上了熱騰騰的包子,又喝了八寶粥,也當是過了年。我身爲主將。也該去陪他們守歲了。”
高辰復給二人行了個禮,鄔居正笑道:“那我就不留將軍了。”
“鄔叔留步。”
高辰復點點頭,又看向單氏,道:“單姨可否送我一程?”
被點到名的單氏微微愣了下,定定地看了看高辰復。這才緩緩地點頭。
鄔家小院外,高辰復提着燈籠,單氏舉着一把小傘,二人並肩行着。
他們走得很慢,天空飄着小雪,不一會兒高辰復肩上便積了一層薄雪。
單氏眼睛餘光看到,想伸手去給他拍掉,到底是沒伸出手。
“單姨。”高辰復忽然輕聲開口,問她:“單姨可是因爲彤雅之事,對我耿耿於懷?”
單氏雖不妨高辰復會在這時候問她此事,卻也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是以也不怎麼驚奇。
“沒有。”
單氏清淡地開口道:“初雪那孩子是自己捨棄了回來的希望,與你無關,與其他人也無關。”
單氏頓了頓,站定原地,轉身看向高辰復,道:“我帶初雪出來,便給她改了名。她姓單,名初雪,不叫高彤雅。”
高辰復微微張了張嘴,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單姨,不管如何,她是我妹妹。”
單氏極輕地露出一個笑來:“也只你認她是你妹子罷了。”
“兩年前……到底出了何事?”高辰復蹙眉,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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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什麼大事。”
單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兩年前,二爺的婚事敲定,定的是鄔府三姑娘。婚事定下之後,不知道夫人怎麼的,忽然就想起初雪來。初雪那時時年十四,正是說親的時候。夫人同侯爺說,雖然沒辦法斷定初雪是否是侯爺之女,但孩子大了,總要尋個歸宿。”
單氏輕輕冷哼一聲:“話說得冠冕堂皇,還顯出她的通情達理和善良大度來。侯爺只讓她看着辦,也不管初雪之事。夫人倒是上心,找了好幾家人讓我挑。呵,那算什麼人家。要麼年歲大死了原配,要麼身有殘疾體弱多病,要麼便是那等上不了檯面的紈絝,家世好一些的還只能做妾。夫人還說,因無法給初雪正名,只能讓她以蘭陵侯義女的身份出嫁。”
“所以,單姨便帶着彤……帶着初雪來漠北了?”高辰復問道:“可……既來了漠北,單姨你爲何不來尋我?”
單氏淡淡地笑了笑:“來漠北,本就沒有存要尋你的心思。”
單氏道:“夫人讓我親自把初雪送上絕路,我自然不肯,默默準備了半月,便帶着初雪離開了蘭陵侯府。走前我與初雪商量過,她說,兄弟姐妹中,她只認你是她哥哥,既要走,便去你待的地方,她心裡總覺得更爲安心一些。”
單氏看向高辰復:“非是不來尋你,而是在我帶着初雪離開蘭陵侯府的那一日起,就沒有再回蘭陵侯府的打算,也沒有讓初雪認祖歸宗的想法,更沒有與高家任何人再聯繫的念頭。”
高辰復渾身一震。
單氏表情仍舊是淡淡的:“也包括你,高將軍。”
“單姨……”
高辰復知道蘭陵侯府中人對她虧欠良多,他是存了心要彌補單氏的,卻沒想到單氏竟早早的就生了要與蘭陵侯府斷絕往來的念頭。這倒也罷了。可爲何要與他也生分了?
“高將軍。”
單氏輕聲喚了他一聲,見他回神,單氏輕輕地嘆了口氣。
“一別四年,高將軍還是這麼心境純良……”
單氏的語氣頗爲感慨:“你在夫人手下生活了十多年,只在大姑娘去京郊玉觀山時行爲舉止失常了一次,然後便遠走漠北,再未歸家。在此之前,我冷眼旁觀着,一直以爲你已被夫人養廢了,還道你是個優柔寡斷的軟弱之人。其實不然。”
單氏目光漸趨柔和:“或許你只是隨了靜和長公主的性子,溫柔,善良,是個心底深處柔軟之人。大善,而非軟弱。”
高辰復默然不語。
單氏眼中的柔和卻猛地一變:“可是高將軍,你這樣的性子,若是回到蘭陵侯府中去,還是無法應對內闈的廝殺。如今二爺已廢,夫人不會眼睜睜看着你比她的兒子過得好。”
高辰複眼中流光一閃:“我回京後,自會自立門戶。”
“於孝道不和。”單氏淡淡地道。
頓了頓,她又說道:“將軍應當知道,我寄居的這戶人家,便是之前同高家二爺訂婚的那戶人家吧。”
高辰復點了點頭。
“二爺的前未婚妻,便是那位八月姑娘的親姐。”單氏緩緩地道:“將軍若是要和八月姑娘喜結連理,倒也算能彌補遺憾了。”
“單姨……”
單氏對高辰復笑了笑,道:“你是個面上冷淡,心內柔軟的人。若非是你重視之人,今日這般特殊的日子,你不會來這兒。我或許是來你這兒的理由之一,但絕不是全部。你看向八月姑娘的眼神,有朦朧的情愫。這一點,我還是瞧得出來的。這般也好,高家與鄔家本就有婚約,如今作罷,你能續上兩姓之好,也是一件兩家喜聞樂見的事。”
單氏低了頭:“我雖對夫人厭惡至深,但卻也不得不承認,夫人養了個不錯的兒子。二爺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夫人作惡太多,報應終歸會來。原本的兒媳婦沒了,而將來,你卻娶了她定的兒媳婦的妹妹,這也是她的報應。她的報應,輪也該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