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兩封密信

晏清王府

李知荀這幾日真是忙到焦頭爛額。昭王突然賜婚, 又命他在半個月之後就要成親.

宮裡的尚衣監來了嬤嬤給他量身定製新衣,丞相府派人送來了庚帖合八字,王府又在忙着大婚時所需的物資採購, 這些事他都要一一親自過問。

其實把這些事都丟給下人處理也未嘗不可, 只是他不敢讓自己停下來, 也不敢給自己留哪怕一丁點的思考時間。

他現在必須像一位暴飲暴食的患者, 不斷地不斷的往身體裡填充東西, 才能把心口的洪水堵上,阻止它們決堤氾濫。

可是不管他怎麼給自己找事情做,都逃不過這夜深人靜的王府。

當府上的下人經過一天的勞累都歇息下時, 他纔算開始了真正的一天。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月下獨酌,不痛心疾首, 也不歇斯底里, 彷彿被人掏空了一般。

即便被掏空了, 身體依然沉重不堪。

他不耐煩的搖了搖又變空的了酒罈,丟在地上, 往後一躺,直接睡在了青石板上。

月亮不懂人間的悲歡離合,自顧自的圓潤明亮。

他望着天上的一輪銀盤,帶着三分醉意,伸手比出抓東西的樣子, 輕笑道:“你看, 我終於抓住月亮了。”

可是我連月亮都抓住了, 卻抓不住你……

你怪我把小時候的事情都忘了, 卻不曾想你掛在嘴邊的那些事情, 我都記得,甚至比你記的還要深刻, 還要難以忘記。

“七哥!七哥!”正傷神間,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呼喚。

他沒有應。

“七哥!”又喊了一聲。

他終於循聲望去,想看看究竟是誰在擾他酒興,卻見一個八九歲大的孩子穿着緋色的皇子服朝自己跑來。

他的兩隻手緊緊的合在一起,中間微鼓,指縫中隱隱流露出柔和的光,表情一驚一詫的,彷彿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他看不過去,想出聲叮囑他跑慢點,卻被另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嚇了一跳。

他回身一望,只見自己身後還站着另一個孩子,滿臉笑容的朝着小時候的李易亭招手。小小年紀已經能將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穿出翩翩風度,溫文俊秀。

“七哥!”

小易亭跑近後呼哧呼哧的喊道:“父王賜給了我一顆夜明珠,說這是四國之內最大的一顆,讓我一定要好好保管,你看。”說着便把兩手打開伸向前去。

小小荀被他的話吸引,臉湊了上去,拿起夜明珠在手上觀賞。

只見這顆夜明珠皎潔圓明,清光似水,不帶一絲雜質和污穢,的確是上上之品,眼裡不自覺的流露出羨慕之色。

餘光瞥見小易亭臉上的自得,於是便想逗他玩玩。

“嗯……你這顆夜明珠好是好,卻不是最大的。”他故作深沉的說。

“你是說父皇騙我?”小易亭向來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立刻神色緊張起來。

“這倒也不是,若論人世間而言,你這顆夜明珠的確罕有,可是若是在天上的話,也不過如此。”

“天上?”小易亭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天上難道住的還有人嗎?他們和我們長的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小荀說的理直氣壯,好似他親眼見過一般。

“你看這天上掛着的白玉盤,就是嫦娥仙子家中的夜明珠。連夜明珠都與人間的如此不同,那樣貌肯定也和我們長得不一樣。”

小易亭擡頭望了望,閉上一隻眼睛把夜明珠舉起來靠近月亮:“可是和我的比起來,還沒有我的大呀。”

“這……”小荀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這是因爲距離的問題,只得又換了另一種說法。

“但是它比你的亮。嫦娥仙子的夜明珠可以普照大地山河,你的能嗎?”

小易亭歪頭想了想:“好像不能。”

“這就對了!所以說你這顆並不是最好的。”他得意的笑了笑,可是小易亭聽完他的話卻是快要哭了。

“易亭,你怎麼了?你別哭啊。”小荀見他一副眼淚汪汪的模樣,慌張道。

“七哥哥,我想要這顆夜明珠……”他舉起胖嘟嘟的小手,伸出食指指向萬里之遙的月亮。

這下小荀犯難了,這月亮他也夠不着啊!早知道就不該逗他。

“七哥哥,我想要這顆夜明珠。”他又堅定的重申了一遍。

“易亭,那顆夜明珠是仙子的,我們凡人不能隨便拿。”

“嗚……”

“不如這樣吧”小荀見他又要掉淚,想起他以前總是央求自己唱歌給他聽,可是自己因爲害羞一直沒有答應。今日他就豁出去了,就算當他戲弄九弟的懲罰。

“我……我來給你唱首歌兒聽吧。”

“真的嗎?你沒騙我?”小易亭眼睛裡立刻閃出期待的光芒。

他點了點頭,和小易亭一起躺倒在地上,讓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脆生生的唱了起來。

這是一首他的孃親經常唱給老王爺聽的歌,名叫《采采卷耳》,他小時候聽的多了,耳濡目染,自然也學會了曲調。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

嗟我懷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

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僕痡矣,云何籲矣。

唱完之後,小易亭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嘟囔道:“七哥唱的真好聽……”

“你知道這歌詞寫得是什麼意思嗎?”

“……”

小荀沒有聽到聲音,側過身來看他,卻見他早已經進入夢鄉。

算了,本就沒有希望他能懂。

他小心翼翼的動了動發麻的胳膊,目不轉睛的盯着小易亭的睡顏,心裡想道,七弟明明是個皇子,卻長得比宮裡的公主還漂亮。

看這睫毛,該是比自己的兩倍還長吧,還有粉嫩的嘴脣,比他身上的緋色衣服還要鮮豔光澤。

想咬一口……

小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心砰砰的響彷彿要跳出胸膛一般。他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發出驚訝的聲音,一把抽離了胳膊,快速的爬起來跑開了。

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感覺?

以後還是少見九弟爲好!!

翌日一早,李知荀被太陽的強光照醒,頭痛欲裂。他迷茫的睜開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哦對了,昨夜在此處喝酒,後來不知不覺睡着了,還做了夢。

夢裡……算了,不想也罷。

他緩緩的站了起來,手腳已經被凍到僵硬,頭髮也散了,倒真是有點夜不歸宿的狼狽。

他聽見外面傳來陣陣吵雜的聲音,還有逐漸走近的腳步聲,連忙轉身進了寢房,關上了門。

來的人是叔欒。手裡拿着一封信,看起來行色匆匆。

他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王爺,起了嗎?”

“嗯。”屋裡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叔欒推門而入,李知荀已經衣着整潔的坐在牀邊穿鞋,和剛纔的樣子判若兩人。

“主上”,叔欒恭敬的稟道,“流光樓又送來一封無名信”

李知荀起身接過信來,一邊拆解一邊問道:“又沒有看到送信人?”

叔欒羞愧的低下頭:“沒有,張伯在桌子上發現它的時候,那個桌子上的客人已經走了。”

李知荀點了點頭,並沒有責怪。其實他已經猜到,肯定又是前兩次幫助過他的人,只不過不知道這次又送來了什麼信息。

話說他倒真是想親眼見見這位恩人,當面跟他道一聲謝,因爲他送來的這幾封信可都是幫了自己大忙。

只可惜他來無影去無蹤,沒有絲毫的蛛絲馬跡可尋,唯一留下的只有手帕和信上都有的一個小小圖紋.這個圖紋他已命流光樓查了有半年之久,卻仍然一無所獲。

其實按照他的性格,他本來是不會輕易相信陌生人的來信的,因爲不管對方給的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都不排除他們想要迷惑自己的可能性。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對這位神秘人送來的密信卻從未有過懷疑。

而這次的來信,除了一層不變的圖紋,內容跟以往卻很是不同,上面只寫了五個字“車載狀元頭”,看起來像是一個謎面。

謎底很好猜,可是隻有一個字,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李知荀百思不得其解,皺眉道:“這送信的人還留下什麼其它信息沒有?”

“嗯……”叔欒遲疑了一會,支支吾吾道:“其實還有一封,張伯不知道是那神秘人送的,事先看了,覺得信有古怪才送過來的。”

“另一封信上寫的什麼?”

“是一首打油詩。”叔欒把另一封信遞了過去。

“土字無邊,小羊下山,打去一腿,往門內關。”

李知荀若有所思的比對着兩封信,沉吟道:“你是說這兩封信都是在客人的桌子上發現的,而且不是同一張是嗎?”

“是。”

那就是了,他點了點頭,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叔欒見狀,欣喜的問道:“王爺已經猜出答案了?”

李知荀把信放下,解答他的疑惑:“你說這兩封信都是流光樓裡的客人留在桌子上的,這就說明送信人不方便直接把信給我們,而故意放在了桌子上。但是爲了防止信被有心人拿去後泄露了秘密,所以把原本的一封信拆寫成了兩份,而且把信的內容改成了一個謎面。”

“主上是說這打油詩其實是個謎語?”

“正是”

“那……這兩封信到底寫的什麼?”

李知荀笑了笑拿起其中一張,解釋道:“車載狀元頭,所謂狀元,即是冠,車載冠頭便是‘軍’。”

“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是‘南’”李知荀正色道。

“軍南,軍南……”叔欒重複的唸了兩遍,恍然大悟:“他是想說在南面有軍?”

“沒錯”,李知荀點了點頭,嚴肅的說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和江陵兩個人一路往南邊去查探一下,有情況立刻來報,切記不要暴露了身份。”

叔欒自覺事關重大,昂然領命,拱手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