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幫算是綠林道上數十年來最著名的俠義幫會,幫主周虹江從年輕的時候在江湖上就頗富名望。繼承家業成爲幫主之後,更是恪守俠義,與人爲善,聲望日漸提升。再加上與雪溪之間的不淺交情,即便武林各大門派對旭日幫也向來尊重!
而近年來因爲年紀老邁,周虹江漸漸把幫會事務交給兒子周泊打理。而周泊爲人倒還頗爲忠厚,誠懇,只是有些怯懦,行事優柔寡斷,全無乃父好爽風範。尤其是在妻子去世之後,獨自將兒子,以及一個當時年紀尚幼的小舅子撫養長大。勞心勞力多年,看上去要比實際年紀稍大了些。
因顧念亡妻的情分,周泊對小舅子一向極爲照顧,甚至比對親生兒子還多了些寵溺。早先周虹江做幫主的時候還算安定,可自從周泊接手幫務,其小舅子便逐漸顯露出奸險本性。不僅賭博、嫖妓只是小兒科,甚至與官府勾結,暗中利用旭日幫的漕運走私。其他欺行霸市,搶男佔女的事也是屢見不鮮!
周虹江以往也多聞其惡行,可每次都被周泊措辭掩飾。如今接到這修羅善惡貼,周泊第一個能想到可能性就只有自己的小舅子!
聽兒子唯唯諾諾說完,周虹江勃然大怒:“我早就告訴過你管好你那個混帳小舅子,你每次都敷衍我。今天好了,我看你還拿什麼保他……”
周泊聽了一臉哀愁,諸人此時也都滿心困惑。
沉吟片刻,霍亨緩緩勸道:“周爺爺先不要生氣,免得傷了身子!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來怪周叔叔也無濟於事了!而如果那修羅善惡貼的主人真那般了得,我看咱們再如何防備恐怕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沒等他說完,周虹江氣恨截口:“防備什麼?那種無惡不作的畜生,讓人殺了倒也乾淨!”
周泊一臉苦澀,霍亨搖搖頭:“以往修羅善惡貼殺人都是來無影,去無蹤,那無非是因爲人們一心只想防備着他,可既然無法發現其行蹤,又不知其目標何人,那又該如何防備?但既然我們現在已經有所預計,不如且先把人藏起來,反倒不用刻意去防範了。我到還真想看看,那修羅善惡貼的主人難不成真是鬼魅神仙不成……?”
諸人想來想去,無論他說的對或不對,但現在卻也真沒有更好辦法了!當即按照霍亨的辦法,周泊把小舅子暗中藏到了城裡衙門的牢房中,而且除了此時在場諸人也再沒其他人知道此事。
而周虹江則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此事過後,兒子的小舅子也必須嚴懲不貸。至於那修羅善惡貼,自己旭日幫好歹也有百餘年曆史,在江湖上名氣不小。若真任人來去自如的殺人,倒也真確實不甘心!
晚上諸人圍桌飲宴,雖閒談愉悅也都不免心事重重,氣氛談不上多歡快!
突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物正好坐在桌中。諸人定睛一看,竟然是顆人頭。看清面貌,赫然就是本應在衙門監牢中避難的周泊小舅子!
衆人驚駭中,門口緩緩傳來個令人聽了不由得毛骨悚然的聲音:“這幾年來窩殺的綠林敗類不下數百,還是頭一次遇到有人能先一步把人藏起來。可我不認爲旭日幫裡有這麼機靈的人物,所以想來親眼看看是什麼人能讓我撲空!”
衆人驚駭的往門口看去,只見那裡此時正站着一個極爲俊雅清秀的青年,一身雪白長衫翩然如仙,年紀大約不滿二十歲。
本來是頗爲俊美的一張臉,可過於透白的肌膚讓人不免有失實之感。而且那薄薄的雙脣略發青紫,顯得弱不禁風。但堅定的眼角彷彿亙古屹立不動的峰巒,雖然是確確實實可以看到的人,但卻讓人覺得有種虛幻印象!
在場諸人此時都多感驚詫,而最驚奇的還是楊琛和雪露。因爲他倆一眼就認出,那年輕人正是當日自己前往義俠山莊途中,遇到在山谷中被白虎幫圍困的青年。而相比其他都只能感到奇怪的人,他兩人是真正親眼見識過此人手段的,當然更加不免心裡驚悸!
諸人面面相覷,霍亨當即上前拱手:“在下天心教霍亨,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青年一如往常獨自行動時感覺總像是需要多點思考的時間:“天心教!霍亨?那霍應清是你的……?”
“正是家祖!”
年輕人以兩倍的頻率點了點頭:“這個人是你藏起來的?”
“正是!”
“爲什麼?”
臉色一整,霍亨凌然道:“請恕在下直言!閣下一向所殺之人皆爲罪有應得,此番義舉實乃俠義!然而天下事總有道理可循,縱有罪責也應將其公示於衆,自有公道人心評判!然而閣下任意私刑懲辦,且手段……實在也未免殘酷!因此在下斗膽相勸,希望閣下今後行事可以三思而行!”
青年靜靜聽着並沒有什麼明確表態,只是似乎頭稍微歪了一下,但也沒人真的確定自己看到。
“你……意思是說我殺人沒錯,但要先要別人都認爲他該殺?”
霍亨聽了心裡感到一絲異樣,但還是點了點頭:“至少該讓其自認其罪!”
“可如果他不肯認罪呢?”
“這……”
“而且作惡的人如果會乖乖認罪,那又豈會隨意作惡?”
“但……”
“但要講公道的話,那些被他欺壓的人又該去向誰要公道?”
“可……”
“可我要是非得讓誰承認他的罪狀,如果有人存心包庇他又該怎樣?”
“那……”
“我私自懲罰惡人可能在別人眼裡看來狂妄,而且你甚至可能覺得我矯枉過正!但我所殺的每個人,都確定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即便……”
“雖然我也許在別人心裡沒有資格隨便判定懲罰,可如果能避免更多人受害,我也不會在乎別人怎麼想!”
霍亨此時滿臉錯愕的看着面前的青年,其行動遲鈍,表情呆滯,全一副不通世故,缺乏應變之象。可自己每一開口,不等說完他就馬上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此人外表純真,雙目中清澈無邪,可卻好像竟能輕易看穿人心。
回頭看看桌上血跡未乾的人頭,霍亨只覺得腦袋裡一片混沌。看向面前的青年人,雖然面貌清晰,可卻又覺得自己視線正在漸漸模糊!
良久,好像被青年傳染,每個人似乎都變成了石像一般,連堂前燭光似乎都突然凝結不動了!
“哎!人們每當犯錯之後總會想盡各種藉口爲自己開脫,卻不知道只有能認識了錯誤,才能改正自己弄糟的事情!”
這話落入諸人耳中,那青年雪白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中……
彷彿過了很久,但其實誰都瞭解那隻在自己無法反應的一剎那。可此人所到之處,竟似乎連時間都會突然遲滯下來。不過單憑其神妙莫測的身法,已經足夠讓人歎爲觀止了。
在座無疑周虹江年紀最長,見識最廣!霍亨皺眉問:“周爺爺!此人身法如鬼似魅,來去無蹤,可我半點也認不出。您老見多識廣,可能看出其來歷?”
周虹江緩了緩神,皺眉搖頭:“我這輩子見過最厲害的輕功,就是你外公雪溪的鏡花水月!可就算當年看着他用那功夫,也似乎不如此人身法之玄。我活了幾十年,可還真沒見過如此奇妙詭異的身手……”
諸人聽了都不由更感驚奇!而只有周泊一人對小舅子的死不免感到愧對亡妻,可其他人似乎根本都早就忘了此事!
“二師哥!你看果真是那天見過的那個人吧?”
晚上回到客房,雪露忍不住當先問了出來。
楊琛想了想,緩緩點頭:“錯不了,就是他!可沒想到,這個人真是厲害的不可思議。明明亨哥已經把人藏起來了,他就算要殺人起碼也是來了一次旭日幫,見不到人才能去查行蹤,再折回來!可始終沒人發現有人潛入太湖,但他還是在區區兩三個時辰無聲無息的殺了人又回來。可見此人不僅武功高得出奇,而且還精明的非常人能比!”
雪露皺眉點頭:“沒錯!怎麼看他年紀也頂多跟我差不多,可他殺人的手段卻實在恐怖!我越想越害怕,只覺得他根本不像個人!”
楊琛聽了也不由得心裡發毛,思索半晌:“雖然他的確厲害的可怕!不過前後兩次所見,我覺得他倒也不像壞人。至少他殺的都是該殺的惡人,況且師父和黃叔叔不是也說白虎幫中多行不義?再說當天他對我,今天對亨哥雖然都招惹了他也並沒見他有何殺機。所以我想也許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爲民除害,手段或許偏激,但也總好過任由壞人繼續爲惡吧?”
輕輕點頭,雪露單手支頤:“話是沒錯!可一想到那個人,我還是忍不住渾身發冷。好像自己隨時可能被他殺了一樣。”
“傻丫頭,怎麼會呢?咱們和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自己又不會去幹什麼虧心事,他幹嘛要殺咱們?不過,我到時覺得還是別對人說咱們見過他的好。”
“爲什麼?”
“你想,師父不是說過?此人武功奇高,手段狠辣,江湖上太平了五十年,如果突然出現這麼個人物恐怕難免人心大亂!而且綠林道上的人對他早已知曉,卻從來沒人提起。這次咱們出來是有正事要辦,師父之前還囑咐不要生事,要是被人知道咱們見過他,肯定免不了一頓問長問短,何必節外生枝呢?”
雪露想想也覺有理,而且在她本身也的確不願意過多的提起那個人。至於楊琛,他心裡此時則忍不住很混亂。一方面自小所受教育,對霍亨所言凡事當以公道人心爲主認爲是理所當然的。可自從武林大會之後,加上師父的警示,讓他了解了世態人情並不是自己想的那麼簡單,也不可能憑自己所受到的那些教育去看待!
而且,那青年所說的如果確實,在這不講理的世界手段就算狠毒也是無可厚非吧!
但自己生活的世界又真像他說的那樣嗎?當人們犯了錯只會掩飾,卻從不悔改?如果真是,這個世界未免太可怕了!
可如果不是,自己的經歷,師父的提醒,又該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