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沒有回他的話,只是蹲下身去,一個人靜靜地收拾着茶几上的玻璃杯。
“反應這麼大,還說不是吃醋?”眼見着餘生還是不理他,他慵懶地將背部靠向椅靠,眉眼含笑,“餘生,你既然要與我爭古麗蘭的代言,咱們就坐下來好好談談,你一聲不吭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紀卓庭……”
餘生突然擡眸斜睨着他,清瑩瑩的眼波里生着寒意,目光在他清雋的眉間停留,“紀卓庭,我們結婚時,陸司淳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了嗎?”
“當然。他是我們的證婚人。”雖然不知道餘生爲何避開代言的話題,而突然問陸司淳的事,他還是如實回答了她崾。
“證婚人?爲什麼?”得到這個答案,餘生似是不信。
“沒有爲什麼?餘生,你該知道,讓陸先生作爲我們的證婚人是你自己的提議。他不是你表哥嗎?難道你連他也忘記了?躪”
“怎麼會?”餘生自嘲一笑。
“這不就對了。”
“關於陸司淳與我之間的事,你知道多少?”餘生目光幽幽的,望着紀卓庭的眼,似要將他的心思穿透。
“不是很多。不過大概的都知道。”
“比如?”
“比如他是你的表哥。你養父去世之後,他把你和媽媽接到沸城,一直照顧你們。”他回視餘生,眸底劃過一道凝重的神色,語氣淡淡的。
餘生沉默了。
夜風呼嘯,砰然一聲吹開玻璃窗,一瞬拂入房間內,尖銳急促地在耳邊嘶鳴。玫瑰紅的窗簾被鼓起來,在視線中連連翻飛,像羣魔亂舞。她走到窗前。儘管夏夜漫漫,涼風依然如刺骨冰水,吹過來,連骨子裡都起了陰寒澀意。
她關上窗。
急促呼嘯的風聲逐漸轉弱,隔着一扇玻璃窗,悄然退卻了,這漫漫長夜也似恢復了方纔的寧靜。
風聲斷續間夾雜着電視裡廣告的聲音,一切重新陷入安然祥和之中。
“快要下雨了。”
聽見餘生自言自語的聲音,紀卓庭不悅地蹙起眉頭。又坐了一會兒,見餘生絲毫沒有與他說話的意思,他擡手一把將她拉至懷裡,嘴裡酒香濃烈,他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微顫的睫毛,眼裡曖昧不清,“餘生,我怎麼覺得你最近越來越無視我了,是不是我開始遷就你了,你就得寸進尺?”
突如其來的一個擁抱,讓餘生沒有由來的慌亂無措。但下一刻,她穩了心神,迅速別過眼,不掙扎也不迴應。像是覺得對着一個不反抗的人無趣,他放開她,“沒意思。”
撂下這兩個字,他站起身就走了。
待到紀卓庭走後,餘生拉上玫瑰紅的窗簾,走回去,依舊窩在沙發上。不同的是,她關掉電視,拿起手機,翻到微博首頁。
既然陸司淳要娶chloe了,那麼這件事在網絡上必然炒得很厲害,微博操縱手也勢必不會放過這些具有商業價值的娛樂。
果然,微博搜索的頭條新聞便是“#影星chloe婚期將近#”。
餘生點開那條話題,鋪天蓋地的討論與轉發都跳了出來,各種chloe的寫真與陸司淳的舊照也一一撲在了她視線裡。
原因是今天下午,chloe在參加某時裝新品發佈會的時候,無意間被記者問到是否婚期將近的問題,她嫵媚一笑,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從而致使所有的媒體人誤以爲真。短短几個小時內,娛樂人士和觀衆的胡亂猜測,加上華娛在背後的力挺,便將她推到了頭條之上。
轉發與討論瞬間破了一百萬條。
有知名八卦人士說她即將加入豪門,也有各種娛樂網報道她終於與陸司淳修成正果了,更多的是粉絲在感嘆宅男女神即將出嫁,各種感傷與難過。
話題下面,配了視頻,意思是有證據有真相。
餘生點開視頻,chloe一邊拿着簽字筆在海報上簽名,一邊回眸來,笑得花柔水湄,“結婚這種事呢,急不得的。我想馬上結婚,檔期又排滿了。新郎那邊也忙得很。如果有機會的話,等我和新郎確定好日子了,再來告訴你們。”
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話回得滴水不漏。
滿足了大衆的娛樂心情,又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娛樂圈的人,大多慣會此招。
餘生關了微博。
這樣看來,陸司淳暫時是不會娶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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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時分,天上漸漸下起了淅瀝夜雨,遠近疏陳的摩天大廈,高高低低,鱗次櫛比,在雨水的烘托下,如同一幢幢浮在燈火閃爍裡的寂寞孤舟,風雨飄搖。雨聲急促,他從睡夢中醒來,只覺得疲倦,深入骨子裡的倦意,化也化不開。然而這一次他醒了,縱使倦意深如海,卻再怎麼也睡不着了。
起身來喝了一杯水,略微清醒了些。
眺望窗外的景色,天色薄青,微微露出魚肚白,而遠處長街短衢、高樓大廈,溼透了一般
癱軟在模糊的視線中,他不禁幽幽嘆息一聲。
“原來是下雨了。”
再看時間,已經是早上6點了。
他便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褪去身上睡袍,慢慢走進衣櫥間。
衣櫥內是整齊劃一的男式衣裝,連着標籤,從襯衣到西服,從領帶到配飾,從手錶到箱包,都是成套搭配好的。
以前,他一個人生活時,忙着工作,忙着事業,常常忽略自己的着裝打扮,雖然有助理,但還是疏於照顧自己。自從與chloe在一起後,他的生活質量提升了很多檔次。他的一切,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是chloe親手打理的,精緻而充滿質量。
不得不說,chloe是個令人歡喜的賢內助。
他也想過娶她的事。
可是……
與她在一起時,他總覺得缺點什麼。
歡喜的時候有,溫情的時候有,浪漫的時候有,可是每當深夜他醒來,總是有無窮盡的失落,逼入人心。睜開眼,黑暗如一張惶惶細密的巨網,將他整個人罩在其中,四肢百骸寸寸骨骼,都似被禁錮了,密不透風。
他不愛她。
有的,只是熟悉和親切而已。
穿戴整齊之後,他坐下來,房間裡空調籠得冰冷,額角上依然生了細密汗意。望着偌大房間裡的物什,他心裡漸漸泛起了荒涼落寞之感。
這幾年,他的事業蒸蒸日上,生活裡也忙忙碌碌,毫無停歇,幾乎每一個空氣分子都充斥着不同的會議與客戶。
每天早上6:30準時起牀,淋浴,洗漱,刮鬚,做精緻的臉部保養,挑好襯衣、西服和領帶,按時吃完早餐,然後出門上班。
在途中經常會遇上堵車,他習慣在堵車的時候打開廣播,聽最新的時政新聞,偶爾看書,給自己補充養料,同時與助理確定一下每日的行程。
公司地址在沸城最爲昂貴燒金的cbd地段,辦公室在寫字樓的第三十二層。乘坐私人電梯上去的時候,他能夠看到沸城的全景。
飛聳入雲的摩天大廈,鱗次櫛比的冰冷建築羣,繁華鼎盛的商業中心,他的王國就處於其中,像一顆璀璨明亮的明珠,坐落在這座海濱城市之上。
他每天在那裡工作超過12個小時,有時候週六週日也無法休息,常常爲了一個設計方案而加班到深夜。一週裡固定飛三個國家。每個月的12號他都會去養老院與福利院。半年參加一次公益活動,獻一次血。
生活總是這麼有規律而百無聊賴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毫無新鮮感可言。
他很倦。
倦得人快要瀕臨奔潰了,倒想一覺睡下去,再也不醒。
就在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之時,手機響了,他遲疑着接起來,chloe在電話裡面說,“osborn,osborn。我錯了,我不該逼你的。”
他沉默不言。
“不,osborn,你聽我說。這次是我的錯,我不該動用輿.論來逼婚的。可是……可是三年了,osborn,我跟你三年了,你就沒想過給我一個交代嗎?我最美好最寶貴的三年,都留給你了,你如今就沒半分想跟我結婚的意思嗎……”像是喝了酒,她說話的聲音含含糊糊的,帶着低低的哭音,仿若一尾輕飄飄的羽,跌落到了他心底。
“chloe,你現在在哪裡?”他問。
“我在哪裡?”chloe突然癡癡笑了起來,“osborn,你也會關心我在哪裡?哈哈,我真開心。我告訴你……我在……”
“chloe……”她的話還沒說完,那邊就突然被掛斷了。
聽着嘟嘟嘟的提示音,陸司淳連忙撥了chloe經紀人alan的電話,一接通,那邊鼎沸的人聲和着震耳的音樂聲就一一傳了過來,alan扯破喉嚨在說:“陸先生,陸先生,這麼早就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嗎?”
“alan,chloe在哪裡?”
“什麼……陸先生你說的是什麼?”alan走到一個略微安靜的地方,又問了一遍。
“chloe在哪裡?”他耐着性子。
“哦……chloe喝醉了,她現在在我旁邊睡着。”沉默一晌,他又解釋道:“是這樣的。陸先生,《如日中天》電影首映禮獲得了圓滿成功,我們正在‘夜魅之城’慶祝呢。”
“alan……”
陸司淳欲言又止,似在斟酌,沉默須臾,便淡淡開口,“alan,等chloe醒了,你告訴她:我不是不願意,而是時間未到。alan……好好照顧chloe,別讓她着涼了。”
“陸先生你就放心吧,話我一定帶到。chloe是我祖宗姑奶奶,我全家老小都靠她養着,肯定不會讓她有半分閃失的。”
“嗯。”聽着alan拍着胸脯說的保證,他掛斷電話。
天已經亮得青透了,雨意朦朧,漸漸的低疏下去
,淅淅瀝瀝,點點滴滴,在高大的落地窗外綴連成一條水汽濛濛的雨簾。
風雨如晦。
結婚,他不是沒想過結婚的事,只是,他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道坎。
所以他才一直逃避着chloe……
牆上的銅鍍金捲簾雕花擺鐘在嘀嘀嘀地走着,時光卻在瞬間停滯,恍然隔世。
他想起十年前那個深夜,他在熬夜趕畫設計圖稿。頭頂上的燈光黃澄澄地打着,外面的世界風雨飄搖,萬家燈火在風雨中搖曳紛爍。時間已經過了凌晨三點,他依然不覺得倦,衝了一杯咖啡來提提神,他便繼續投入浩繁複雜的設計中。
阿涼從美國打電話過來。
她說,“司淳,這邊的工程出了點問題,設計方案恐怕還要做修改。我可能……還要在這邊待上一些日子。”
他敷衍地回着她的話,“你在那邊好好照顧好自己。”
她沉默一晌,說,“司淳,我懷孕了……我一個人在這邊,遇到困難的時候,覺得很無助,我希望你能夠過來。”
然而,當他懷揣着即將要做爸爸的喜悅飛往地球另一邊的時候,一個噩耗卻傳來了。
阿涼在開車回家的途中,被一輛沒有牌照的皮卡車追尾。因搶救不及時,她沒有醒過來。連帶着他那未成形的孩子,一起消失在那個冷漠無情的國度。
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我希望你能夠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他整個人都在顫巍巍發着抖。她是那樣的無助,他卻不在她身邊。她讓他過去待在她身邊,他卻來不及……來不及趕到她身邊。他甚至聽不到她最後的聲音,只來得及見到她的遺容。本來好好的兩個人,卻突然“譁”的一聲斷了片,世界就變得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手術醫生告訴他,阿涼出事時神智已經不清了,尚有一絲意識,她在擔架上死死攥住護工的袖擺,哭着說:“保住我的孩子,求求你保住我的孩子……如果我的孩子沒有了,我也不要活了……”
聞言,他在太平間無聲痛哭,所有的遺憾,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在那一瞬間轟然倒塌,決堤崩潰。
也是在那一刻,他的心漸漸冷下去,像是浸在嚴冬深潭的寒冰裡,慢慢沉睡下去,再也無法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