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七 彈指罡氣伏飛芒
諸人瞠目結舌,獨有石生依舊嬉笑連連,渾不在意。
石頭妖生而無心肺,有喜怒哀樂卻不能知其緣故,無論爲事言行,無不動輒由心,恣意張揚,既然他心下爲自己動手殺人找到了由頭,那便再不在意其他。
那老者卻唬得慌張,忽然丟了手中長劍,跪倒在地,連連叩首。
“小人拙目,不識仙長,仙長贖罪,求仙長贖罪!”
他這一跪倒,那店中其餘衆人,包括掌櫃與所有小廝,及這祁連家的家人,忙也都回過神來,跪倒一地,口稱“仙長”不絕。
實在是石生適才只一動身,便如疾電一般,動發彈指就滅殺了二三十人,不帶一絲刀光劍影與煙火之氣,然而那赤淋淋的現實卻已擺在了眼前。這樣手段,與那說書人口中的仙長,別無二致。
自古以來,只要有人的地方,大抵就少不了神仙之事的傳說。
那些志怪傳聞裡,以及街頭巷尾說書先生的口中,往往說那山海之間,多有洞天福地,內中居有神仙者,亦有那些名山大川,有道觀,有摩尼寺廟,其中有道人仙姑,比丘比丘尼,多有凡人不能有的手段神通,便也被尊爲神仙。
那傳聞中又說,神仙之人來時如風,去時如電,若取凡人性命,不過彈指耳。豈不正符合了方纔這位小仙長所爲?
先前那小廝跪伏着,已經唬得幾乎癱倒,暗道自己好生眼力,果然是一位現世的仙長啊!
石生早知道這些道理,然依照他的性子,除了對殺戮凡人還有些忌諱,便不會在意其他。
他念及此處,便大大咧咧地笑道:“我已經報了你的一枚銅角,只怕還有超過呢,不如將我的酒菜錢也付了,你看可足夠了?”
那老者還未說話,跪倒在木櫃後的掌櫃老闆已連聲說道:“不敢取仙長的錢,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石生一聽這話,越發高興起來,便揮了揮手道:“那才正好,你們都起來吧,跪着我做什麼?”
諸人心懷惴惴,終於還是都站了起來,石生這才心滿意足,正要問那老者可知道雲嵐山,又想起適才那小廝似乎知道,正要說話,忽然卻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獨有方纔一直未曾下跪的一人這時卻跪了下來。
正是那鵝黃衣衫,輕紗遮面的女子。
“小女子祁連月拜見仙長,求仙長救我等性命!”
她丟了手中軟劍,俯身及地,慌得她那些家人又要跪倒,石生卻急忙上前一把將她扶了起來:“咦,你怎麼也跪下了,我不是已經幫你將人都殺了?”
這女子名喚“祁連月”,顯然就是那祁連小姐,雖未摘面紗,卻已帶了悲腔,悽聲說道:“連七叔也親自來了,可見只怕我們連這青平陽城的城門也出不去了呢。”
那老者連忙到先前持刀與他對敵之人的屍體前蹲下,伸手在他臉上一陣摸索,果然撕下來一張薄如蟬翼的肉皮面具。
“是七爺!”
“秦伯,我們本是來投青平陽城守宇光大人,入城時也已遣人去投了名帖,只是七叔既然也親自追殺來,怕是……”
老者秦伯喟然一嘆:“怕是宇光大人也站到他們一邊了。”
那祁連月小姐復又轉向石生,她雲絲輕攏,面容之上除卻被面紗遮住大半之外,尚有一雙如清水一般的眸子,梢似遠山之蹙容的秀眉,瑩潔如玉的額際,石生觀之可喜,又見她眸間水光盈盈,終於滑落下來,身卻輕輕一禮:“祁連月性命輕賤,但是卻身負家父遺命,一日不能克成,不敢就死,只求仙長救我,縱使結草銜環,也必當報答。”
石生本沒有聽明白箇中究竟是何緣故,只見這女子好一副悽婉形容,不由大起憐意,“咦呀,那你要怎樣?”
“不用怎樣,你們都不必走了!”
突然,一個聲音在店外響起。
“宇光世叔!”
石生正等面前的佳人說話,卻不想被一個好不呱噪的聲音打斷,祁連月也轉頭過去,連帶那秦伯,和祁連家家人也都一樣,齊刷刷地轉頭向門前。
有客來儀客棧門前,走進來三個人。
中間那人冕服高冠,中年模樣,姿容沉穩,氣派十足,而這人兩側,卻是兩個俱都一臉陰鷙的中年人,只是令石生奇異的是,其中一人竟身着綠色道裝,頭著道髻。
“月兒侄女,你父親去世,我心實爲悲傷,但是你怎麼盜出家中寶物,逃離家族,還叫你二叔追得辛苦?”中間那人一副官威,沉聲說道,顯然就是這青平陽城城守,宇光大人。
果然,他身旁那名錦袍皁帶,面容陰鷙的中年人也開口說道:“月兒,你父親屍骨未寒,你怎麼就敢盜走家族重寶,私自逃離!還不快過來。”
面紗之下,祁連月緊咬雙脣,兀自不說話,只是淚水早已盈睫。
“嘿嘿,祁連老二,你這個侄女好厲害的手段,你看地上那個,不是昨晚還與本仙師一同飲宴的你家老七?”隔着這麼遠的地方,那黑色道裝的陰鷙道人竟然能夠看得清楚。
那中年人果然色變,急搶了幾步,待見得滿地死屍之中,果然自家老七就在那秦伯面前,不由又停住腳步,作出一副悲傷神色,“宇光大人,您看……”
“哼!”城守宇光大人冷哼一聲,“來人,全部拿下!”
客棧之外,呼啦蜂擁進來許多刀劍鐵甲的兵士,甚至還有手持弓弩者,對準了店內所有人,慌得那店主等人連忙又跪倒了一地。
所有祁連月手下家人,都緊張地後退了幾步,握緊了手中刀劍,連秦伯也不例外。
不料,那一臉陰鷙的綠袍道人卻揮手阻止了宇光城守命人拿下的舉動,那宇光大人身爲城守,竟也不敢違逆,反而側身唯唯諾諾道:“仙長有何示下?”
那道人伸手一粘自己脣上一抹鬍鬚,目綻冷光,陰陰一笑,“小道僮,你是哪處門下,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吧?”
這問的,自然是石生。
石生也轉過身去,卻並無一絲笑意,蹙眉問道:“你們早在外面圍住了許久,到底意欲何爲?”
衆人一驚,尤以祁連月等人,暗道果然早就露了行藏,又想及二叔果然陰狠,明知七叔已死在店中,卻佯裝不知,這時方纔發難。
獨有那陰鷙道人並不在意,反而陰森冷笑道:“這方圓八千里,列國列派,沒有我青葉道人不認識的練氣士,小道僮,你道髻未束,可見未出凝氣之境,怎麼就敢胡亂殺人?”
石生正等他這話,一時竟將他話裡把自己當作凝氣境界的小道僮,以及爲何不束髮成道髻就是修爲不夠的問題給遺漏了,連忙問道:“我是雲嵐宗門下,你可知道,從這裡往雲嵐山去,當如何走?”
他不在意,那祁連月等人卻忽然想起,他們家中,其實也奉養有一位這樣的仙師,曾說過,那練氣修道的神仙與凡俗武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一樣是凝練天地元氣爲己用,化作真氣,但是前者到了凝氣極境之後,更要修煉道基云云,而後者則不然,不得修道其法,縱然天賦絕頂,亦能修煉到凝氣極致,一生卻只能是一個修爲相當於凝氣境界極致練氣士的凡俗武人。那仙師亦曾說,練氣士突破了凝氣境界,這纔算是與世俗別開,師門長輩便會賜其束髮成道髻之禮,表示終入了修道門徑,就彷彿是凡俗裡的男子,及長而行冠禮一樣。
眼前的石生,雖然適才殺人厲害,手段如神,亦身穿道袍,然而他一臉青稚,不過十五六歲模樣,長髮不過微微攏起,在腦後束起,自然披散。
“莫非,他竟只是一個小道僮而已……”
“這卻如何救得了我們……”
“父親,天要亡我,女兒無能不肖……”
石生問完,靜靜地等那道人回答。那道人卻沉凝着不語,石生再三催促,那道人忽然伸手入袖,取出了一方精緻玉函。
他一面細細摩挲那玉函,一面惻惻陰笑道:“雲嵐山?雲嵐宗?周遭列國,斷無此山,亦無此宗派。小道僮,既然你自遠處而來,想必本仙師殺了你,也是無妨了?”
“這小道僮面相不凡,氣息不同尋常,只怕那雲嵐宗必是遠方的什麼大宗派,想必他身上,必然有些好東西……既然是大宗派,哪裡會在意一個凝氣期的小道僮?”
石生固然震驚,卻不知他竟還打了這樣念頭,卻已來不及細想,因那道人忽然之間,拇指一捻,翻開了那玉函。突然之間,那玉函之中現出一枚長約兩指,極細極細的暗色長針。
“飛芒!”
道人厲喝一聲,手指猛然按在那玉函之上,立時之間,就見那一枚長針,忽然震盪着飛起,倏忽發出哧溜一聲疾響,果然化作一條飛芒,疾電一樣刺殺了過來!
“小子,怪只怪你私自下山,跑到這般遠處,豈不是自找人來殺你?”
石生將這一切看得真切,眼見那一點飛芒疾速殺來,在其餘人眼中,幾乎不可見,他卻渾然不懼,驀然擡手,忽曲指一彈!
他彈指之間,一道凌厲罡氣彈出!
嘣!石生此番拿捏得極好,罡氣淡若遊絲,卻正正地擊在那飛芒長針上,一下震得它偏折了方向。他心神一動,罡氣微微兜轉,頓時就裹住那長針,飛落到了他手中,被兩指捻住。
“噗!”那道人卻忽然噴出一口血箭,“罡……罡……罡氣……”
石生手掂那飛針,入手沉重,只見其上有淡淡的浮紋,不由咦唏嘆道:“你家長輩,怎地如此吝嗇,好好給你煉一口飛劍也不成,竟只給了一根這個東西,嘖嘖嘖嘖……”
他一面搖頭嘆息,一面舉步過來:“還有你,不過才入道胎之境,怎麼就敢出山來橫行,也不怕丟了性命去?”
————————
總是用四個字的章節名,大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