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郜局的老媽久病臥牀人事不醒,郜局僱傭24小時的陪護伺候老人,一天一根海蔘粉碎後混合蔬菜汁製作成流食灌注,生命維持全靠鼻飼。郜局的談話中每每提及此事總是感慨萬分,同時家裡還要僱人照顧體弱多病的妻子。這些被郜局身邊的人到處傳誦,其中最會說話的人就是公孫處,郜局成了孝子、模範丈夫的化身。郜母如我母,我夫妻的工資無法支付醫院單間常年的住院費和陪護費,我的家庭收入買不起每天的那根海蔘,一根野生海蔘的費用不是隨便一個家庭能夠承擔得起的。局裡、臺站有人晉升,郜局總問:“他孝敬父母嗎?”在處長、臺長的會議上也經常提起:“一個不善待父母的人沒有晉升的資格,一個不關愛自己妻子的人不配當領導,特別是離異的,不論原因在誰,他媽的你就是存在失誤。一個人不能令小家庭美滿幸福,何談主政一個單位,在我這裡就通不過去。”
我的妻子小娜,婆媳之間不和不是秘密,不睦的起因說來有點難以啓口,是小娜不肯開口叫公公一聲爸、不肯開口叫婆婆一聲媽。我的第一套樓房購樓款的一半是單位的另一半是我爸媽的,我曾試圖扭轉我媽對妻子的看法,希望小娜主動示好,多年的努力無果。老媽屢屢同小娜發生言語衝突,次次都導致我同妻子發生不快,從口角發展到動手,幾次接近離婚的邊緣。最近的幾年,我的家庭缺少和諧,我在臺站窩囊受氣,只有一個人去角落裡喝悶酒澆愁。我爸是個明白人,“兒子,不是什麼大事,又不住在一起,息事寧人,離婚不容易,離婚又如何。節日裡一家人能湊到一起,能吃一頓團圓飯,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管住你妹妹的嘴讓她倆少說點,時間一長,一點一點的會好起來的,家家如此。”人生要是能長期如此多好。爸爸突發腦栓塞,出院以後腿腳不太靈便,身邊需要有人照顧,媽媽的身體向來不好,白天還好,夜裡更需要有人照顧爸爸,唯一的辦法是我同爸媽住在一起,我把爸媽接到我家。如果我不值夜班,夜間天天在家就好了。因爲爸爸衣服上的幾個污點,這幾個污點引來大妹的一句話,“爸的衣服要勤洗着點兒。”小娜生氣扔下病人回了自己的孃家,此後還刻意躲出去不呆在家中不接觸我的親人,越是這樣越是激化矛盾,導致兩個妹妹同小娜多次發生口角,這不是幾個污點的小事,這是積怨的爆發。爸爸決定搬走,住進大妹妹的家裡,我決定同小娜離婚。爸爸走了,家裡清淨了,小娜的爸爸和叔叔都來勸我,我爸也多次把我叫到他的病牀前勸我:“你身爲副臺長,將來要主政一個單位,每走一步都要三思而後行,不能因小失大,如果因爲暮年的老爸老媽影響你的前程,我這個當爸的死不瞑目。爸爸老了病着,不能爲你再做些什麼,可也不能給你增加麻煩,因爲我造成你們離婚,我怎麼能安心養病。”不離婚不是,離婚還有不是,有時候真想一走了之,我的人生有太多的無奈。
公孫權來臺站代理臺長,在酒桌上直接問我:“汪臺在鬧離婚?”我問他是如何得到的消息。“有人寫了一封信,幾頁紙詳細地敘述了你家婆媳不和的前因後果,特別提到你妻子的不孝敬公婆含有你的默許成分,你還經常打老婆罵孩子的。”這明明是角亥臺有人在污我,我還無法否認。捫心自問也不算完全黑我,鬧離婚確有其事,無奈啊,無奈。“不單單是這封匿名信,柳局也對郜局說過。”柳局聽過郜局有關離婚的言論,柳局對郜局說話分量頗重,談起這些分明是在說我難以勝任臺長一職。公孫臺說:“這不能怪柳局吧?省局在甄選你們臺的臺長時,郜局向柳局問起,柳局也不好刻意替你掩蓋的。”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就爲這沒有成功的離婚,就爲這離婚的一個念頭,就否定了我?”“汪臺,不要怪甄明搶你的臺長,你們臺站有人暗地裡壞你,市局有人打壓你,恰恰甄明是無辜的。半年後,希望你們正副臺長和諧相處把臺站的工作搞好。”你們把一切的細節都想好了,連令我支持甄明的條件都水到渠成。不說也罷,既然說,索性我就放開了說:“我想問問公孫副處長,甄明離異再婚的鐵定事實郜局有沒有問過?”“這個,我不知道。”“郜局不知道,你公孫副處長同甄臺是酒友,他離婚的事你難倒不知道?再婚的婚禮你我都參加了。你整天繞在郜局的前後左右,你提醒提醒郜局呀。”“這種事,我公孫可不幹。”“對於我卻有人在幹,郜局在意我鬧離婚,偏偏對甄明的離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是何道理?”“汪臺,別激動。”“再說說柳局,柳局是郜局的老師,這個老師在鬥省地殼學院任講師的時候,同自己的學生談戀愛,這個女學生就是郜局的同班同學,郜局難道不知道?柳講師要休妻,要同老家結髮的妻子離婚。還好,柳老爺子是一個正經人,堅決制止兒子棄妻。拉着兒媳婦去了地殼學院,硬生生地把兒子自鬥省拽回角亥市,安排進亥市的黃金公司。馮局是郜局數不清的下幾屆的校友,根本沒有聽過柳講師的課,也攀上個師生關係,結果柳老師的兒子同馮學生的女兒同一年出生。郜局在乎丈夫對妻子的忠貞,難道不知道柳老師對髮妻的不忠?還把省副指揮中心的項目批給亥市,批給了製造家庭不睦的柳局,如此重任交給了誰?郜局沒有好好地審查審查這個人?”“汪臺,有點過了,不可議論郜局,就算你說得有道理,我也不想聽。”“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全當不知道,在我身上捕風捉影,還要我自己認爲自己有錯在先,讓我認爲一切是應該的,讓我不要怪罪別人。”說不下去了,怨氣積鬱,我的胸和頭在隱隱作痛。夜深人靜,難眠多想,我的頭顱不時地裂痛,人生真的是了無樂趣,我恨只恨:沒有在關鍵的時刻,面對面地向郜局強烈地傾訴我的要求。“局長,怕他何來?”這是楊光對我直說的話,一點沒有隱晦的詞句,他還說如果我換做他,他敢去質問郜局。我當時只當他是慫恿我在郜局面前進行自毀,時至今日,這種認識依然存在,隨着時間的推移,體會到楊光那種放手一搏的勇氣真的可貴。我缺少那樣的勇氣,可是我不承認失敗,我無法自行解脫,我心太苦。楊光的話我永遠難忘,“你要求了,不會改變郜局的決定,同樣郜局也不會令你下地獄。你等待,希望渺茫,你發一次飆,或許有側面的想不到的好處給你,來安慰你、平衡你。怕他們何來?大不了魚死網破。重要的是你做過,將來寧可品嚐莽撞造成的苦果,也不糾結那種思前想後造成的後悔。”三年過去了,我真的後悔,好後悔呀。如果可以重來,我要拍着郜局的碩大寫字檯吼上幾吼。如此的心結,一天一天地度過,我的痛苦在加劇,我寫好了一封信,是給郜局的信,信中訴說我的感受,我恨自己撕了這封信。
我當這個臺長一定比甄明稱職,因爲我懂得業務也懂得臺站的人心。老周無慾無求,大家做的她不會反對,適當照顧就可以,關於她的職稱問題能幫忙就幫。小米是最好處的一個人,只要不過分難爲她,她支持任何人當這個臺長。對於柏鬆我自信能夠爭取他支持我,畢竟同柏臺的舊關係不錯。小劉的性格易衝動講義氣愛酒,很多的事情就算他親身經歷也參不透箇中真諦,當他事後明白過來就會暴怒,變相地提出要求,當他的要求得到滿足以後就會爲你歌功頌德,甚至爲了剛剛給予他好處的人肯與別人大打出手。
老烏這人不論你如何對他,都不可能成爲朋友,自視很高實則水平低窪,總想利用他人,可是做法拙劣,他還陶醉在自己設下圈套的得意中哪知已經被人看破,看破他的人此時正在欣賞他的愜意相,看不起他的不自知。也別說他總失敗,偶爾能利用一下劉朝陽。他總是在背後製造麻煩,沒有他滿意的人存在。事實上他怕任何人,最怕大一點的領導,害怕到恐怖的地步,令人難以置信,他永遠掀不起大的風浪。總是半索求、別人半送給、半推半就的,內心卻覺得理所應當,利益飄到手中以後就不滿意,你問他如何才能滿足,他又不知道,“是吧——,都明白的。”人藏在聲音的背後,可是他的言語遮擋得並不嚴實,老烏是言不由衷。對付他的辦法很簡單,只當他這個人不存在。
錢想只要把錢拿到手上就忘記上一刻,他的頭腦總想着下一刻如何得到錢,爲了達到目的,他可以調動老婆幫助他公關,捨得下血本。錢想得不到小錢兒,就以爲本科室爭取利益爲由挑撥集體對抗臺長。挑起事端以後,錢想自己能出面訴求。“這是我們科室的要求。”同樣挑起事端,老烏肯定縮頭,私下裡會在第一時間找到臺長,“甄臺,都是他們要求的,是吧——,我不得不,是吧——,你明白的。”
表面上強勢不可侵犯的楊光是最好相處的一個人,他的長處是業務能力強,這也是短處,他是繼老陳之後發表論文最多的人。這樣的人要放手他去搞業務,讓他管理業務工作,無人敢提異議。我佩服他這一點,他絕不會憑空無理要求別人去做不可能做到的工作,他當面指出誰的不足,令人無法反駁。令他支持我的工作是不可能的,可以換一種說法,令他搞研究,科研二字足以降服他。他是一個絕好的副臺長人選,只要他主抓業務大可不必過問,他能把任何事情做到最好。楊光不謀求當臺長、副臺長,站在我的立場上,我是副臺長,柏臺居然讓你主管全臺站的儀器維護,我能舒服嗎?一旦你不主管儀器,烏科、錢科、小劉、小米就對你隱瞞一切細節。你這樣的人當不上領導,領導戒備你,同事嫉妒你。錢想和劉朝陽是破車攬重載,幹好幹壞都在幹,老烏幹不了,楊光是真的不幹。對任何臺長來說,錢想好過楊光,劉朝陽好過老烏。甄明原本就是不屬於這個單位的人。
六
省局再來人考覈甄明,來決定甄代理臺長的未來。拋開個人的恩怨,一個臺長不能保證發放職工的全額工資就是不合格,我肯定投反對票,不二的理由是拖欠職工的工資,其實不稱職的理由太多太多,能夠落實到紙面上的只有這一個,我認爲這一條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