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回到酒店房間, 苗韺本以爲按照胡樂歆對八卦的敏感度，她一定會藉着這個獨處的機會，問上一大堆問題的。比如魯依依爲什麼會加入、苗韺和魯依依是什麼關係、明天要來的人又是誰等等。可誰知道, 胡樂歆一回房間, 就直接收拾東西去浴室洗澡了, 將本都已經做好了胡謅準備的苗韺一個人扔在了外頭。
苗韺一個人在屋裡呆着沒事幹, 只好拿着遙控器將電視調着玩, 可調來調去，免費的都沒興趣看，想看的都要另外付費。這種閒得慌的感覺, 弄得她整個人都暴躁了起來。
“欸停停停，就看這個！”突然, 不知道從哪裡溜進了苗韺房間的麻雀貝海茵, 一爪擋住了苗韺摁遙控器的指頭。
苗韺看了眼浴室, 然後又看了眼落在她手邊的貝海茵，最後將遙控器扔下了。
她瞄着電視裡播放的內容, 嗤了一聲：“不就是個大女主宮鬥劇嗎。千篇一律的設定：女主必定身世坎坷，必定有個綠茶姐妹、有個藍顏知己，必定揮着個金手指一路上位；男主必定是個皇親國戚，必定野心勃勃，可一開始又必定都在扮豬吃老虎；男女主間必定有着血海深仇, 談個戀愛必定弄得你死我活。還有那標準的磨皮濾鏡、後期配音、裹腳布般的非主線配角劇情。”
“話是這麼說, ”貝海茵回答, “但這畢竟是個大IP, 男女主顏值、演技都在線, 原著劇情也是可圈可點，開個一點五倍速用來消磨時間, 再合適不過了。我當初本來就打算放寒假回家慢慢追呢。”
“哦。”
“再說，”可能是因爲憋了大半天不能在人前說話的緣故吧，就算苗韺的態度再冷漠，貝海茵打開的話匣子，一時半會兒也是關不上了，“大女主又咋了，瑪麗蘇又咋啦，網絡小說又怎麼了？那些老古董整天覺得網絡小說的出現是當代文化的一大敗類，覺得我們年輕一代被當代快猜娛樂影響得忘了本，丟了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傳承什麼什麼的，可實際上，是他們自己過期了吧？”
苗韺挑了挑眉，沒接話。
“要我看，現在咱們的網絡小說，就是新的一個文化現象！所有新文化在誕生的時候，不都會飽受古董派們的譴責嗎？你說說當年‘小說’這個文學體裁誕生的時候，不也是一堆蠟古董覺得它有傷風化、有辱斯文，甚至有不少創始者還爲這個丟了命呢。可現在呢？過了幾百年後再看看些作品，哪個不是名著？哪個不是中小學生必讀物？”
“所以嘛，”貝海茵越說越激動，“要我看，現在人們是一邊享受着這種快餐文化、網絡文化，又一邊罵着它‘教壞了年輕人’，可等到幾百年後呢？會不會幾百年後的中小學語文課本里，會有個專門的‘近現代網絡小說’單元，把它當做一個值得研究、值得學習的文化現象，將網文各種流派都給分析上一遍？考試裡還來個段落閱讀，問本段落取自哪種類型的網絡小說？重生、直播、系統、快穿、無限流？”
“……”苗韺覺得，自己可能是老了，已經有些接不上這小孩的詭異理論了。
不過，也好在浴室裡的水聲正好在這時候停了下來，這意味着，胡樂歆就要洗完澡出來，貝海茵必須得繼續裝麻雀，苗韺也不用思考該怎麼接話了。
果真，沒過兩分鐘，胡樂歆就換了一身睡衣，一邊擦着頭髮，一邊走了出來。她出來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停在苗韺手邊的貝海茵：“咦？這不是嘯風車裡的那隻麻雀嗎？是活的啊？我還一直以爲是個擺飾呢。你的寵物？”
寵物？苗韺看了貝海茵一眼，然後，在貝海茵不滿的目光下，大大方方地佔了這個便宜：“是啊。”
“養只麻雀當寵物，你也真是獨樹一幟。”胡樂歆繞過苗韺，坐在了隔壁的牀上，“不過，淘氣竟然沒追它，這也是狗稀奇的。淘氣喜歡追鳥、拍蝴蝶這事是很出名的。”
“它不敢。”苗韺嘴裡雖然這麼說着，可目光卻別有深意地笑着望向了貝海茵，硬是勾起了貝海茵第一次被淘氣追時的不好回憶。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嗯，自己遲早會練出人形的。貝海茵咬牙切齒地想着。
“這還真是稀奇了、”胡樂歆隨意接了一句後，就鑽進被窩裡，玩起了手機。
房間裡瞬間只剩下了電視裡某個綠茶撒潑的聲音。
本以爲，這個晚上就會這樣安安靜靜地過去，可誰知，苗韺卻一反常態地突然問了胡樂歆一句：“你不問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胡樂歆雖然表面上是在認認真真玩手機，可注意力一直有一半放在苗韺身上，所以苗韺的問題一出來，她沒有半點延遲地就做出了迴應。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苗韺看了她一眼，也雙手抱着後腦，躺在了牀上。
“什麼什麼？”胡樂歆卻並沒有將啞謎揭穿的意思。
“你請着假，跟着來山南，應該不是嘴上說的那樣，爲了幫我找回記憶吧？”苗韺雖然用的是疑問句，可語氣卻格外平靜與肯定，平靜到彷彿這句話後的問號只是爲了湊個數而已。
“……喂喂喂，苗韺你這話可就，”胡樂歆的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可這笑容放在苗韺眼裡，卻說有多假有多假，“塑料姐妹情吶。”擠出來的假笑配上擠出來的玩笑，胡樂歆自己都覺得彆扭了。
可苗韺並沒有直接拆穿她，而是陪着笑了笑，然後給貝海茵使了個眼色：“你出去玩吧。”
苗韺這直接對麻雀說人話的樣子，沒把胡樂歆給嚇着，反倒將貝海茵給弄愣了。她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了好幾圈，硬是沒敢把苗韺口中“你”和自己聯繫到一起。
“我有話和她單獨說，”苗韺只好將話明說了，“大人之間的聊天，小孩子出去。”
“……”行了，這話中“小孩”所指的，不是自己也得是自己了。貝海茵帶着一肚子的不滿，從苗韺留的窗口飛了出去。
貝海茵飛走後，胡樂歆臉上的尬笑已經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驚愕與慌亂的交雜：“喂，苗韺，該不會……我，我猜的……沒錯吧？”胡樂歆坐了起來。
“你白天在車上不都故意試探了嗎？”苗韺坐到了牀邊，翹着二郎腿面對胡樂歆。
“……”
“你自己說過，你奶奶是妖裔。”苗韺頓了頓，又繼續說，“雖然你提起這事的時候，口氣中是滿滿的不相信，可你並不是真的不相信吧？只是沒找到相信的理由。現在，你找到了。”
“……爲什麼就一定覺得我不可能只是純粹爲了友誼呢？”胡樂歆嘆了口氣。
“一個有去無回的村莊，你的朋友去了，回來以後就失憶了，然後你爲了這個朋友，選擇冒着失憶乃至生命危險，深入虎穴？”苗韺從鼻子裡笑了一聲，“這種友誼只存在於影視作品裡吧？況且，按照你們說的，我倆多少年沒聯繫過了？”
“……”
“你從一開始就在主動接觸我。螺螄粉店那天不是偶遇而是跟蹤。育才中學那次，是你在知道我去了你們學校後，特意去找我的，發現我不在辦公室，這才一路追到了樹林。去我家那天則是你從學校問了我的住址後慫恿其他人一起去的。而這次的山南之行，也可以算是你主動提出的。”苗韺悠悠的說，“如果說前兩次是試探，那這一次應該是已經試探出結果，打算往你的目的進軍了吧？”
“你這樣想……”
“你難道不是一直在等現在嗎？等我發現端倪，等我我露出破綻，等我主動開口。”苗韺打斷了她，“因爲你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不想主動暴露，也不想弄巧成拙。”
“……”胡樂歆避開了苗韺的目光。
看到胡樂歆這個反應，苗韺嘆了口氣，然後說：“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胡樂歆嗓子突然變得有些嘶啞。
苗韺沒有用語言回答，而是將自己的領子往下扯了扯。胡樂歆看到了苗韺的動作，然後瞳孔瞬間放大了。下一秒，只見她雙手幾近顫抖着將被子猛地網上一拉，將整個人包裹了起來，只留了一個腦袋在外面。
“你……你怎麼知道的？”也不知道是回憶起了什麼，胡樂歆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
苗韺又嘆了口氣，將目光從懷裡身上移開了，背對着他：“一開始只是猜測，但校慶的時候確定了。”
聽到苗韺的話，蜷縮在被褥裡的胡樂歆，不由地顫抖了起來。
“妖裔的後代也可以是妖裔。”苗韺嘆了第三口氣：“你是想讓我教你吧？原因和這個有關？”又扯了扯衣領。
“……”
“我可以幫你。”
胡樂歆的眼睛一亮。
“但有一個條件。”
胡樂歆的目光黯淡下來了。
“實際上，”苗韺說這話的時候，仍舊沒有看胡樂歆，“我對於你找我幫忙的原因，我並不怎麼感興趣，你學會了它，愛幹什麼與都是你自己的事。只不過，無論將來你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你都要一口咬定，我從未教過你，今晚的事，根本不曾發生。”頓了頓，又說，“這個條件，也是爲了你自己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