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凜一怔,心中莫名地咯噔一聲,終於失聲道:“你要帶他去哪兒?”
風勁節故意加重病情地跟他們解釋容謙的傷情,就是爲了這個目的。不管容謙願不願意,他自己是看不下去了!作爲醫者,看着病人無謂地自苦,實在是件不能忍受的事。而且他真是看不出在這個燕國,容謙還有什麼繼續留下去的必要。
燕國國勢昌盛,朝政穩定,燕王雖然還有些年輕,但也足夠沉穩能幹了。以後當然還是會有挫折,有風波,可是,人總要長大,人總要獨立面對一切,解決一切,沒有什麼理由,非要容謙這個多事的傢伙,一直守着護着。
如果容謙自己不能決斷,他就幫他先一步把事情敲定。至少要讓這幫傢伙,心裡明白有這種可能。就算現在不答應,將來看到容謙一點點努力恢復的苦狀,只要還有一絲良心未泯,只要還不是自私到極點,自然知道該做什麼抉擇。
“帶他去我的師門。”風勁節淡淡道:“我的醫術靈藥都從那裡來,我治不好的傷,我的師門能治。”
“太好了,我派人護送容相……”
風勁節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師門從不與外人接觸,也從不讓外人進入。任何進入我師門範圍的人,都永遠不會有機會重新走出來。”
史靖園冷笑:“那你又是從哪裡來的?”
風勁節悠然道:“這些是我師門的秘辛,無需告之外人。”
估計沒有人能想到,在大燕皇宮裡,對着大燕國的皇帝,還有人可以這麼囂張無禮,史靖園臉都氣白了。
燕凜低聲道:“容相若是去了你師門那裡,豈非也不能再出來了。”
“他知道我的師承來歷,也知道我的師門禁忌,自是明白去了就不能出來。但不去,他就永遠無法完全治好。而且,我的師門雖說與世隔絕,卻並非是個牢房,你不在其中,不知其間玄奧,在我的師門,有很多的自由快樂,不過,旁人不懂罷了。”
燕凜黯然無語。
青姑卻已低泣道:“那我也永遠見不到容大哥了。”
對於青姑,風勁節是十分抱歉的。也只能輕聲道:“那是治好他的唯一辦法。”
青姑只是落淚,默默無語。她卻不知道,這個時候,那高高在上的大燕國皇帝,有多麼羨慕她。
她可以無所顧忌地哭泣,她可以坦然地表露不捨和悲傷,而他卻什麼也做不得。
原本他的打算是等容謙好了,遠遠送他去封地,永不相見。可縱使不再相見,至少他可以知道容謙身在何處,過得怎麼樣,至少可以時時聽說他的消息,至少可以遙望他所在的方向,思念懷想,猜測着他正在做什麼。
可是,風勁節所說的那個神秘的師門,卻又在什麼地方?從此一別成永訣,永遠永遠不知道他在哪裡,永遠永遠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永遠永遠都不能再知道他一絲半點的消息。
以後的日子,再沒有驚喜,再沒有期待,再沒有盼望,幾十年的歲月,卻要如何度過。
他的臉色蒼白,只能儘量平穩地問道:“容相願意去嗎?”
風勁節淡淡道:“我剛纔已跟他提過了,他沒說不願意。”
燕凜的臉越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沉默着一時說不得話。
史靖園卻是知道他對容謙深刻感情的,也曾親眼見過,容謙失蹤那幾年,他是怎麼度過的。如今若是真讓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把容謙帶走,那燕凜以後的日子,怕是比那幾年,更加淒涼孤寂了。
他心中不忿,語氣也就不甚客氣:“我不信能有永遠不變的規矩,以大燕國舉國之力,要什麼給不起,給不得?怎麼就求不得你的門派破例一次。”
風勁節冷笑:“大燕國很了不起嗎?若非容謙是我的朋友,便是你們舉國相求,權勢財富堆上天,我也懶得從趙國趕過來。”
“就算你們門派的規矩古怪,也沒有權力治好了人就把人扣着不放。以燕國的強大,大軍所向,什麼跳樑小醜,不是土崩瓦解。”
風勁節大笑起來:“大軍所向?燕國的大軍,尚且奈何不得一個四分五裂,搖搖欲墜的秦國,倒來對我擺起了威風。”
史靖園臉色陰沉:“國家之爭,豈是你們這些江湖門派,隱逸部族能明白的。一個國家的力量到底有多強,你們根本想象不到。”
風勁節失笑道:“你們位高權重,凡事都習慣了以勢壓人,卻不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與事,都會對權勢低頭,都會向暴力屈服。有本事你就試試,就算是傾國之力相逼,也不能讓我的師門稍稍畏懼在意,便是十萬大軍,我也管保你們有去無回。”
他說的倒是實話,可惜,照正常人的思維來判斷,肯定當這是史上最大的牛皮。史靖園都給他氣得不怒反笑了:“好大的口氣!這世上哪裡如此超出一切力量的存在,就是以魔教之強,還不是被諸國聯手,逼得龜縮一地,最後還是向各國妥協求助,方能得到喘息之機。不懼我傾國之力,十萬大軍……”
他冷笑連連:“除非你的師門,是傳說中的小樓!”
風勁節無驚無懼,只冷冷一笑:“愛怎麼想都隨你們。反正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不能說的,你們再問也只是浪費時間。就算要送他回我的師門,至少也得等他身體略好,可以經得起長途跋涉才能動身,你們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考慮。”
他懶得再多說,回頭進了內殿,砰地一聲,當着皇帝的面,把大門重重關上。
一陣莫名的沉寂之後,青姑才嚅囁着問:“皇上,容大哥真的非要跟他走不可嗎?”
燕凜這個時候,還盼着有人能來安自己的心呢,偏又不能不強提精神安慰青姑:“他說了就算要走,也得等幾個月。也許到時候容相的傷勢會有好轉呢。而且,這麼大的事,我們也要問容相自己的意見纔好。”
青姑怔怔地點了點頭,怔怔地望着殿門,呆呆地發愣。
燕凜與王總管等人面面相覷,大家從沒有和象風勁節這麼無禮的人打交道的經驗,一時竟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人家擺明了是不想理會他們了,他們又唯恐風勁節還在裡頭繼續治療,想起風勁節開始的警告,倒是誰也不敢貿然打擾,可是,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傻站在這裡,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到底不象話。
燕凜的身份不象青姑,他有種種顧忌,也受到許多規矩的限制,最終還是有些羨慕地看了一心一意守在外面的青姑一眼,低聲叮嚀了外頭的太監御醫誰都不許走,裡頭無論有什麼召喚吩咐都要好好辦到,這纔有些黯然地與王總管史靖園等人一起離去了。
容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醒來時,一直以來疲憊不堪的精神,確已恢復了少許活力。而風勁節也不知是否一直守在他身旁,一察覺到他醒過來,即時微笑:“早啊!”
容謙回以微微一笑,低聲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正式治療我?”
風勁節淡淡一笑:“如果你願意,隨時可以開始。但我還是要最後一次聲明,過重的傷情和病情,其治療過程都是艱難痛苦的,無論對傷者本人,還是愛他的朋友親人都一樣。大部份的時候,被治療者往往會受盡痛苦且毫無尊嚴,而愛你的人在旁觀之時,也將承受巨大的折磨。小容,我希望你再次慎重考慮這件事,你仍然堅持拒絕我最初的建議,不肯採取一了百了的方式嗎?”
容謙不答話,只靜靜地看了風勁節一眼,目光那麼深沉寧靜,看得風勁節莫名得心中就有些惻然起來。
罷罷罷,旁觀者總是可以漫不經心地指手劃腳,真正身在局中,誰又能真的放下,他又有多少資格,可以教訓小容。
他苦笑一聲:“好,既然你已經打定了主意,那,我們就從今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