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螢聽了不由心裡發酸,不覺摟着他的胳膊緊了緊,把頭輕輕伏在他耳邊又叫了一聲:“沈赫。”說道,“你不是野種,不是小賤人,你是我的沈赫,是我的沈赫。”
“真好聽。這話又比先前的更加好聽,我想聽你再說一次。”
“好,我再說一次,你不是野種……”
“不。”沈赫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笑道,“我要聽最後一句,你說一百遍給我聽。”
岫螢反應過來,不覺紅了臉,但依舊摟了沈赫脖子在他耳邊一遍一遍地說:“你是我的沈赫,你是我的沈赫,你是我的沈赫……”
沈赫聽了愈加高興,揹着她奔跑在林裡的山路上,哈哈大笑,像出籠的鳥兒,從來沒有的快活。
趕了大段路,終於見到個茅舍,是農家狩獵巡山用的,此刻空閒着。走進去,裡面除了一個稻草鋪就的門板牀一無所有,所幸還能擋風遮雨,兩人便決定先在此宿一夜,天亮了再動身。
沈赫抱着岫螢躺在甘草堆上,屋外風颳過樹尖莎啦啦地響,像走過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他撥弄着她的鬢髮輕聲問:“岫螢你害怕嗎?”岫螢搖搖頭,拿起他的一隻手背親了親,擡臉看沈赫,目光盈盈盡是俏皮。
沈赫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抱住她,目光依舊懶洋洋的,透着幾絲傷愁。
第二天早上兩人又慢慢趕路,走到傍晚終於上了大道,也有人來往其間,問準了路,便往集鎮上去。
到了鬧市找了家旅館天已經黑了,兩人已經十分疲累,什麼都顧不得,倒牀就睡。第二日,沈赫見岫螢還是迷迷糊糊的,便請店裡的夥計去請了大夫來給她看病,大夫開了方子,他忙吩咐茶房去煎藥,岫螢喝兩貼藥後方才漸漸清醒。
醒過來見沈赫靠在牀邊守着她睡着了,臉色憔悴、鬍鬚拉雜,雙眼下兩朵烏青分外沉重,眉頭皺得很緊,他睡覺的時候眉頭總是皺得這樣緊,岫螢忍不住就想去摸摸他的眉毛,想把他眉心的褶皺都熨平整了。
少爺啊少爺,你心裡總藏着這麼重的心思?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呢?岫螢苦笑,告訴她了又能怎麼樣呢?一個丫鬟能幫他什麼!
她輕輕坐起身,拿了牀單小心翼翼要給沈赫披上,沈赫眼皮一動,醒了過來。
“你醒了。到會睡,像只豬。”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一點笑意,依舊是睡着時候的樣子。他拿手背探她額頭,燒倒是退了。這樣也就放心,起身伸了個懶腰。岫螢忙要下牀服侍,沈赫按住她道:“你別忙,躺着吧。我還有事得出去一趟,你在屋子裡別亂走,等我回來。”
沈赫吸吸鼻子,打着長長的哈欠往外走,岫螢看他這麼累了還要出去,忙下牀來叫他,但還沒來得及問他一聲去哪,只見他早已出了房門,大闊步地下樓去了。
她一個人回到房裡,
無所事事,睡得太久了,頭暈暈的更不想再回到牀上去。可是人生地不熟,又怕沈赫回來找不到她,那裡都不敢去。一會兒,店傢伙計送了開水和晚飯來,她擺好了飯菜又等了等沈赫,還不見他回來,因爲擔心讓她坐立不安,更加沒了食慾。她將飯菜用蓋碗蓋好,拿開水溫着。
直到天黑了,沈赫還沒有回來,岫螢走到廊裡見樓下掌櫃在盤賬,夥計們收拾着桌椅準備擺晚飯吃。
赫少爺去哪裡了呢?岫螢皺眉想了想,又怕他是不是讓警察抓了。她回到屋裡來回踱步,茶房端了藥來,她不想喝可又怕給沈赫添麻煩,只得一口氣喝完了,滿嘴的苦澀。藥力一上來,她實在熬不住,靠着牀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沈赫回來的時候,岫螢坐着睡了一夜,衣裳都沒脫,想來等了他一個晚上。他又見桌上溫着的飯菜,水早已經涼了,打開蓋碗,幾乎沒怎麼動過。他輕手輕腳走到岫螢面前,蹲下身來,看她睡着的樣子,安安靜靜,一張臉依然像個孩子。他輕輕颳了刮她的鼻子,她只眉頭稍稍動了動沒有轉醒。
“真是隻豬。”他搖頭笑笑,扶着她慢慢躺下來,正要給她蓋上被子,她卻“嗯”地哼了一聲醒了。見着他,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少爺,你回來啦!可吃飯了沒?”說着便要下牀來給他準備些吃的喝的,卻看窗外天已經透亮,桌上的飯菜絲毫未動。
她轉過身來,揉着眼睛問:“少爺,您昨天一晚上沒回來嗎?您去哪裡了?”
沈赫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了,才慢悠悠地回道:“昨天去見了個朋友,許久沒見面,晚了,就住他那裡了。”岫螢見他昨日出去時還是十分疲累的樣子,一夜工夫容光煥發,想來他的朋友把他照顧的很好,也就放心。
沈赫又說:“你梳洗一下,我帶你上街。吃個飯然後再去逛逛給你買些換洗的衣裳。”說着又去包袱裡取了一堆票子塞在前襟衣袋裡,岫螢突然想起他昨晚出去的時候也拿了好些錢,只一夜工夫就全花完了嗎?
兩人上了大街,找了家成衣鋪子,那鋪子裡除了旗袍大褂,還有好些時下流行的西洋貨。沈赫也見過一些穿洋裝的男女,自己生活在舊式家庭卻從未嘗試過,一時興起,拿了件蕾絲袖子的紗裙給岫螢,叫她換上。岫螢也從未穿過,連連擺手不穿。沈赫沉下臉來:“叫你穿就穿。”岫螢才取了衣裳到更衣室彆彆扭扭地換上了,出來一看,沈赫早已換了一身西裝,人看上去俊挺不少,岫螢豎起大拇指笑道:“少爺,好看。”
沈赫攬過她的腰站在鏡子前,真正一對璧人,看得店裡其他顧客也嘖嘖稱讚。沈赫頗爲自得,俯頭在她耳邊說了句:“你也好看。”
岫螢羞得滿臉通紅。
掌櫃看沈赫一副大家子弟的模樣,也招呼得格外殷勤,又取了幾套新
款式的裙子讓岫螢挑。沈赫只瞧了一眼便道:“都包起來吧。”岫螢方要阻止,他已將錢扔在了櫃上,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岫螢急忙拎着一堆衣服跟上。
東西太貴,但是岫螢心裡卻喜滋滋的。沈赫既說好看,那就天天穿給他看,只要他高興就好,只要常能像方纔那般衝她笑就好。
街上人開始熙攘,一張張臉孔全都是陌生的。百巧鎮其實並不大,依然屬於江南地界,離吳州兩百里。起初岫螢還擔心警察會追到這裡來,但沈赫毫不在意地招搖過市,一點動靜也無。岫螢心想警察不至於追到這裡,但還是一路存了心替沈赫四處照看。警察倒是沒見着,卻見街邊一家掛着“時來運轉”門匾的店鋪門口,站着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女人,扭腰靠在門框上,眯着眼衝他們笑。那曖昧又低俗的笑容讓岫螢嚇得幾步上前抓住沈赫的胳膊,沈赫回頭看她,正好跟那女人照對面,女子甩着帕子高聲叫道:“大爺,再來啊。”
沈赫從鼻子裡哼一聲嫌惡地撇過臉,卻從褲兜裡伸出手抓住岫螢的,十指緊扣,就讓人想起白首偕老。
“瞧,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對夫妻?”沈赫抓起她的手對她笑道。
岫螢聞言,不覺紅了臉,再回頭看那女人,卻只見她依舊靠着店門口,茫然地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無意間與岫螢四目相對,瞪了她一眼一扭腰掀起門簾進店裡去了。
不知怎的,岫螢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吳州煙花巷。她曾聽下人們不止一次地說起煙花巷那個有名的女人。她們把這個叫南喬的窯姐說得一文不值,然當提到許多男人爲之瘋狂之時,口氣裡卻也有無論如何也抹殺不了的羨慕。女人,不管是粗鄙的、端莊的、低賤的、高貴的,都希望能被男人欣賞,特別是自己中意的男人。
岫螢不自覺去看沈赫,只見他容光煥發、精神奕奕地走在春日暖陽裡,面龐亦籠上了春日的影,金光閃閃,神聖光明,成了岫螢永生仰望着的偶像。
他們去了大千山,這座被古往今來無數文人墨客吟詠贊嘆過的名山大川,草木繁榮,山石峻峭,巋巍奇觀讓人流連忘返。
山中不時偶遇樵夫獵人,還有寫生的學生,朝氣蓬勃歡聲笑語。他們看岫螢和沈赫的西洋打扮,也學着西方禮數請岫螢坐在溪邊山石上給他們當模特。沈赫無事可做,便在一旁等她,時不時還要伸手指點一番。
學生對他的指手畫腳很不以爲然,一個男生不服氣他的點評,問他哪門哪派。沈赫笑道:“吳州沈派。”
“有這個派系嗎?”男生歪頭思索一番,又問旁人,同學們都笑着搖頭當沈赫信口胡謅。男生笑道:“吳州倒是出過一個名畫家,明代晚期的沈左。不過幾百年過去,世風日下,沈氏一門不出畫家專出商人了。沾了滿手的銅臭味,還能作畫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