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來自上海的密電證明了吳孝良和楊效歐兩人的猜想,長江口外的海面上果真出現了大批日本海軍的戰艦,並着重確認了大艦隊內擁有超過三艘戰列艦。
楊效歐對三艘戰列艦沒有多大概念,吳孝良在前世可是深有了解,三艘戰列艦即便是條約戰艦其排水量都要超過六萬噸,再加上從屬的重巡洋艦以及戰列巡洋艦等次一級戰艦這個大艦隊的總排水量將遠遠超過十萬噸,十萬噸排水量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的海軍裡仍舊是一個十分恐怖的概念,實際上,以目測艦隻數量,恐怕總排水量要接近二十萬噸。
總而言之,日本派了一個擁有超級恐怖戰鬥力的大艦隊來上海,在吳孝良的一番解釋之後,楊效歐的臉色煞白,額頭上也隱隱滲出了汗珠。
“咱……咱們中國連漁船都加上,總排水量能有二十萬噸嗎,倭寇派如此強大的海軍來,豈不是殺雞用牛刀嗎。”
吳孝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起身在屋裡來回踱起了步子,又突然站定。
“日本人就是要殺雞用牛刀,他這是在恫嚇南京,而且,他們的恫嚇已經起到了應有的作用,達成了目標。”
“目標。”
楊效歐有些不解,但似乎又意識到了點什麼。
“難道是老蔣下野。”
“嗯。”
吳孝良點頭分析道。
“日本大艦隊的到來,使得國民黨中央內部反蔣派得到了空前的信心,併合力發難,與此同時,蔣中正一派一方面由於用兵失敗而士氣低迷,內部已經出現不穩定的徵兆,日本的恫嚇正好加劇了這種危機,此消彼長之下,老蔣下野雖然突然,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至此,蔣中正突然下野之謎算是層層解開,楊效歐認爲吳孝良的分析一定與事實相差無幾,可他從吳孝良臉上看不到一絲一點的喜悅與放鬆,甚至要比前幾日還多了幾分擔憂和愁緒。
“老蔣下野對於山東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鈞座爲何悶悶不樂。”
吳孝良嘆了口氣,“蔣中正此時下野,于山東軍或許是好事,但於中國卻未必是。”
“鈞座何出此言。”
楊效歐感覺自己還是有點跟不上吳孝良的節奏,這種極爲跳躍的思維方式還是讓他有點難以適應。
“大敵壓境,只有一個團結的中國纔可能堅持下去,而今蔣中正下野,以目前之中國再無第二人有足夠的聲望和能力將全國大部分的力量團結在南京周圍……”
吳孝良說道此處略作停頓,隱約竟帶着一絲嘆息,似乎在惋惜。
“汪兆銘與孫科不過是蹩腳政客,此二人聯手驅逐了蔣中正,若是和平年代也無不可,但在這內憂外患的要緊關頭,對孱弱不堪幾乎奄奄一息的中華民族無異於雪上加霜,各派系掣肘爭鬥,又哪還有精力去抵抗日本人的入侵,到頭來,兄弟相煎,少不了親者痛仇者快的戲碼。”
楊效歐越聽越心驚,他驚得不是吳孝良口中局勢的敗壞,而是在吳孝良口中,他聽到了一絲疲憊與消極,這在以往任何時候都不曾出現過的情況,吳孝良似乎永遠都是那個信心滿滿的年輕將軍,他總能在外人看來是一片死地的處境之下,絕地逆襲取得輝煌的勝利果實,徒手奪下山東大權是如此,趕走強佔濟南的日軍是如此,淞滬大戰大敗日本海陸兩軍亦是如此。
今天這是怎麼了,山東軍形勢一片大好,日軍雖然猖狂但入侵中國腹地可能性應該也不是很大吧,在他看來,整個關內的日本駐軍不過區區七八萬人,就算有海軍陸戰隊撐死也就十萬人,想深入中國腹地似乎有點癡人說夢,淞滬大戰如何,不也是投入了近十萬大軍嗎,最後還不是敗的那叫一個慘。
是以,楊效歐覺得吳孝良的煩惱與憂慮很沒理由。
“鈞座難道是在擔心日本人。”
吳孝良在窗邊站定,若有若無的點點頭,算是迴應了楊效歐的問題。
“毅如可是想問日本人有什麼好懼怕的嗎。”
“正是。”
楊效歐正色應道,吳孝良隨之又是一嘆。
“日本人原本不足爲懼,是咱們中國人自己使得我擔憂日軍的入侵啊。”
“自己,入侵。”
怎麼中國人自己才使得吳孝良在擔憂日軍,入侵,楊效歐注意到了,吳孝良使用餓了一個平素很少使用的詞,那就是入侵,怎麼大有一些山雨欲來的味道,只聽吳孝良繼續低聲說道:
“恐怕全面戰爭要提前了……”
“提前。”
楊效歐再次有點跟不上思路,何來提前之說,全面戰爭,日本人要和中國全面開戰,這些分析一個比一個讓人震驚,他覺得這一次吳孝良有點聳人聽聞了。
吳孝良如此分析不是沒有根據的,誠然,在他前世,日本人此時此刻並不具備全面侵華的成熟條件,但和今世不同,前世的日本一直穩紮穩打步步蠶食,各種壓力和需求一直被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所以才能在吞併東北後又等了數年,才發動盧溝橋事變。
今世的情況卻不然,淞滬大戰敗得的極其之慘烈,海軍數艘主力戰艦被擊沉,陸軍大臣被生俘,前線指揮官重創被俘,灰溜溜的撤出上海,種種這些敗績都使得內閣面臨着國內極大的不滿,再加上世界經濟危機,國內民衆更是對內閣充滿了失望,出了民衆,軍部同樣對內閣大爲不滿,淞滬大戰的慘敗讓他們丟進了顏面,所以急於需要一次戰爭來洗刷恥辱。
華北就是這樣一個契機,情報陸續漂洋過海,日本內閣倒臺,陸相出任首相,經歷了一系列的內部爭鬥後,日本軍部似乎更加牢固的掌控餓了內閣,或者說軍部將內閣變成了軍部,內閣成員多爲軍人出身,文官則被排除在權力中樞之外。
基於對上述日本國內變故的瞭解,吳孝良能清晰的感受到大戰的氣息越來越近,越來越濃。
一爲轉移國內民衆矛盾的焦點,爲戰敗和國內經濟危機尋找發泄的出口,二則爲日本軍隊洗刷戰敗的恥辱,這是日本軍隊自明治革新後前所未有過的失敗。
各種因素糾結在一起,使得這一世的日本更加不理智,所以,戰爭,不停的戰爭,就成了那些狂熱瘋子們的不二選擇。
吳孝良幾乎是細而又細的爲楊效歐做了一次深入的剖析,視角新穎,結論驚人,在楊效歐感覺,用驚人來形容吳孝良得出的結論很難表達出他內心中的起伏波瀾。
或許用震驚要更合適。
“依鈞座所言,日本大舉侵華已經難以避免,這……這豈不是……”
這讓他想到了二百八十多年前風雨飄搖的大明,漢人自家打開了鍋,這才讓關外的滿清韃虜趁勢入關,這纔有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
如今的中國與那時也何其相似,國內四分五裂,大小軍閥互相攻伐,終於出現的強勢領袖也在內鬥中黯然收場,東洋倭寇也正張開了血盆大口,大有一舉鯨吞了中國的架勢。
楊效歐不知道在吳孝良前世的南京大屠殺,如果他能知曉,定然更加震驚,歷史是何其相似,只是這一次,中華民族們不會爲了頭顱再在心裡蓄一次辮子。
“鈞座,效歐覺得,現在說倭寇要大舉侵華是不是爲時尚早。”
的確,這時候如果他吳孝良起來振臂一呼說要抗日,可能不止一個人要認爲他瘋了,現在的情況是,僅僅華北的張學良面臨要被關東軍和華北駐屯軍趕走的尷尬境地,上海外的海面上游弋着一隻實力非凡的日本海軍艦隊,學生們或許會羣情激奮,不明真相的人民羣衆或許會僅憑一腔熱血的奔赴前線的抗日,但身爲政客軍閥的掌權者們,不會因爲他人的損失而搭上自家的實力,一旦拼個精光,其他人不會因爲他是打日本人而對其手下留情的,只會上去狠狠的補上兩腳。
當今中國就是這麼個情況,誰抗日,誰死的早,誰躲在後邊,誰活的好,只要看別人去送死,然後再抽冷子收編點抗日下來的殘兵敗將,就能發展實力,只要輿論掌控的好,嘴上吵吵抗日,動手的事讓大傻子,二愣子去幹,然後繼續矇頭發展自家勢力。
楊效歐的意思很明顯,“山東軍不能做這個傻子,打光了山東軍,那些實權大佬們做夢都得笑醒。”
吳孝良則肅然道:
“毅如兄,你我從軍所謂何來。”
“……”
楊效歐一陣氣悶,說從軍報國嗎,實際上,他當初投了晉軍,最初爲的就是能混一口飯吃,後來一步步升上來,追求也變了,可就是從沒有把報國當一回事,升官發財總是離不開的目標,他也一直心安理得的朝着這個目標前進,可現在他遲疑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已經決定,這一次與日軍決死而戰。”
說罷,吳孝良喚了秘書進來,交給他一封早就寫好的電報紙。
“立刻發出去,加急。”
“是。”
秘書打了個立正,轉身出去。
“讓漢卿撤軍,放日軍南下,又該咱們山東軍出手了。”
吳孝良的聲音低沉而又堅定,楊效歐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