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的行爲,更像是個明知自己會輸,仍然孤注一擲的賭徒。
他賭上的,是自己的希望,對愛的希望。
身爲一頭在上古世紀就舉世聞名的吃貨,饕餮的廚藝自然差不倒那裡去。
這頓飯,最終還是饕餮掌勺張羅的。不過做完了飯,饕餮又沒了動靜。
陳江端着最後一道菜上桌,桌上的菜,已經被蘇慧掃蕩了大半。
陳江解下圍裙,隨意搭在身旁一張椅子的椅背上。
他沒有胃口吃東西,百無聊賴中,他就怔怔看着那個小女孩發呆。
不知那個小女孩可能是因爲怕生的緣故,坐在桌子旁到現在還沒動筷子。
她的神態非常拘謹,後背挺得繃直。那架勢,就像是上課一樣。
然而陳江卻瞧得出來,這一桌子菜無不色香味俱全,她饞的都流口水。
陳江瞥了眼狼吞虎嚥的蘇慧,無奈搖了搖頭,夾了片回鍋肉放在那個小女孩的碗裡。
“嚐嚐。”陳江臉上露出友善的笑容。
那個小女孩先是遲疑了會兒,接着她拿起筷子,夾起那片回鍋肉,小心翼翼的放進嘴裡。陳江莫名覺得緊張起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個小女孩,生怕那小女孩皺皺眉頭。
“想不到你手藝這麼好?喂,有媳婦了嗎?我把我閨蜜介紹給你啊?”
不得不說,蘇慧這話真是大煞風景,陳江埋怨地白了蘇慧一眼,挖了勺剛抄的宮保雞丁,倒在她碗裡,沒好氣的說道:“吃你的,別說話。”
“這是宮保雞丁!”蘇慧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趕緊嚐了一口。這味道,瞬間讓她想起在天津一翟樓霍師傅做得那盤。霍師傅可是國宴的御用廚師,在廚師這行當裡算得上頂尖的了。
而陳江做得這道宮保雞丁,卻和霍師傅做得那道不相上下。
“嘿,你這宮保雞丁,地道啊!”蘇慧給陳江豎了個大拇指,說話口音也不由自主的換成了天津腔。
那個小女孩稍微大膽了點,雖沒有說話,但從她越來越頻繁的夾菜的動作上來看,她很喜歡吃饕餮做得這桌子菜。
陳江鬆了口氣,心情大好下,也夾了些菜放進自己碗裡。他正想嚐嚐饕餮的手藝,蘇慧帶着濃濃天津味兒的聲音在他耳邊乍響,陳江嚇得手一哆嗦。
“你要幹嘛啊?”陳江激動起來。
“誇你。”蘇慧嘿嘿一笑,猛地超前探了探身子,將陳江面前那盤宮保雞丁端走。“這都我的了,你別跟我搶。”
“你給她留點,聽見沒?”陳江急了,瞪着眼睛呵斥道。
蘇慧一拍腦袋瓜子,憨厚的笑了笑,把那盤宮保雞丁放在她和那個小女孩之間:“你兇什麼兇,我不就是一時高興忘了嗎?來,小嵐。咱們吃,別理他。他脾氣可壞了。”
她叫小嵐嗎?
陳江愣了愣,目光落到了那個小女孩身上。
可能是察覺到陳江關注的眼光,她把頭埋得更低了。
剎那間,他和饕餮約定的那個賭局就浮現在他腦海裡。一定要對她這麼殘忍嗎?陳江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奇怪,明明蘇慧吃得這麼高興,爲什麼到他嘴裡就味同嚼蠟?
“你在想什麼?”
“沒。”
陳江稍微歪了一下腦袋,將一半邊臉,貼在冰冷的車窗上。
居民小區窗戶上亮着的橘黃色的燈光在車窗上跳躍着,街上的車輛仍舊不多,夜幕降臨時,彷彿整座城市都沉睡了,引得陳江也有了幾分睏意。
那頓飯吃到一半,王丹就找來了,鬼才知道王丹是通過什麼方式找到他的,陳江通通不在乎,他那會兒只想離開那裡,離得遠遠地。
既是在躲避小嵐,也是在逃避那個賭約。
王丹識趣的沒有繼續問下去,默默開車。
陳江思緒拉得很遠,長這麼大,他第一次去思考這個問題,父母的子女的愛,到底意味着什麼?他不由得想起那段毅然辭職回家種地的記憶。
要不是他大賺了一筆,現在他父母還把他當成一個廢物看吧?
不給他好臉色,視他爲恥辱。在外面在同鄉人面前沒面子回家就把氣撒在他頭上。現在回想起來,他突然感到一陣後怕。
他運氣好,有混沌空間,靠着混沌空間,他很快就翻了身。假設他那時遇上挫折了呢?壓力大到他無法承受了呢?
這是一個極爲現實也極爲炎涼的問題,在父母的否定和唾棄中,他是否能堅持下去?
即便堅持下去了,真的熬出頭翻了身獲得成功。
那時,他會不會原諒他的父母給他帶來的那些傷害?
陳江被這個想法壓得喘不過氣來。
沒有經歷過這種事的人,肯定會覺得這麼想過於矯情。
然而真在那種高壓的環境下,真正能讓你崩潰的往往不是來自外界的挫折,而是來自你至親至愛之人的否定和打擊。
他很清楚這一點,因爲差一點,他也跌進那個深淵裡。
如果他不是有混沌空間這個作弊器的話······
當然會原諒他們了?畢竟你們是我的父母嘛。
捂着身上成千上百的窟窿,無視指縫間流淌的鮮血,笑着說原諒。
陳江一想象那樣的畫面,突然覺得那樣的自己真的是賤極了。
可是他又不得不犯賤。不原諒他們的話,他們會感覺很受傷吧?
真混蛋!!
陳江坐直了身子,煩躁中,一拳打破副駕駛座邊的窗戶。
王丹在驚愕中踩下剎車,車裡的氣氛壓抑極了,王丹小心翼翼看了眼身旁一臉鐵青的陳江,大氣不敢喘一口。
“開車。”
陳江揉了揉酸脹的雙眼,訥訥開口
王丹輕輕答應了一聲,重新發動了汽車。
“問你個事兒。”陳江突然問道。
“你說。”王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起波瀾。
猶豫了良久,陳江嘆息了一聲,接着問道:“假設你的父母對你做出了什麼傷害你的事情,你會原諒他們嗎?”
“我是個孤兒。”
陳江臉上露出錯愕的神情,愣了會兒,他一臉愧疚的說道:“抱歉,我不知道這些。”
“沒什麼,早在我七歲的時候,我就接受了我是一個孤兒的現實。”王丹扭頭朝陳江笑了笑:“我從小在山上長大,我師傅除了教我讀書識字,什麼也不管我。我性子野,他也管不着我。可能我的那些師兄弟都是孤兒的緣故,我從來就沒羨慕過旁人家的孩子有父母。”
“那你現在呢?”陳江接着問道。
“有父母多麻煩?”王丹聳聳肩,用滿不在乎的語氣繼續說道:“和誰談戀愛,想嫁給誰,還得爭取他們的同意。想幹點別的什麼事吧?他們幫不上忙不說,還站出來指手畫腳。好麻煩。”
陳江突然就啞口無言。
王丹笑了,霓虹燈迷幻的流光在她臉上一閃而過,赤紅色的髮尾在風的吹拂下凌亂開來。她精緻而又刀削般立體的五官在此刻突然變得柔和了下來。
“不過偶爾,我還是會恨他們。他們把我遺棄了,下雪天就把我丟在路邊,最起碼熬到夏天再丟我,我會凍死的。我當然有理由恨他們。”
“可能,他們有不得已的理由吧?比如家裡破產了,沒錢撫養你,或是乾脆被仇家追殺······”
“他們是成年人了對嗎?是成年人了,爲什麼就不懂爲自己的行爲負責?!”王丹的情緒突然變得暴躁不已。
陳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就不該提起這個話題。
王丹深吸一口氣,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陳江注意到,她的眼角掛着淚光。
“我能想象到當時我那所謂的父母是怎麼想的,畢竟是我們愛的結晶啊,我們得把她生下來。這算什麼?打着愛的名義不負責任的生下我,把我生下來後又覺得我是個負擔,又不負責的把我遺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