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梁說罷,負手向外走去。賴躍飛臉頰抽搐了幾下,急忙追上兩步,道:“大梁,那我……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王大梁頭也不回,悠悠然向外走去:“劉嘯嘯如此無用,推出去就推出去吧。你在哪兒跌倒的,就在哪兒給我爬起來,否則,你也是無用之人!”
王恆久說完這句話, 身影已消失在曲廊盡頭。
賴躍飛站在霧裡,品咂着王恆久的這句話,目中漸漸露出了兇光。
要找回他的面子,要取回王大梁的寵信!
從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來!
賴躍飛想像着他把李魚也削去雙臂,變成人棍的模樣,忽然發出一陣滲人的陰笑。
李魚跟在喬向榮背後,向大門外走去。
身後落後六七步,是龍作作和楊千葉,再落後六七步,是李伯皓和李仲軒。
賴府大門洞開,從中軸線可以一眼望見大門外簇擁在那兒的人羣,而院落裡卻是空空蕩蕩,並無一個賴府中人。
喬大梁走着走着,忽然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李魚跟行了兩步,道:“王大梁不會善罷某休的。”
喬大梁道:“那你打算……”
李魚道:“先下手爲強!”
喬大梁扭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向外走着,問道:“你有人手?”
李魚看了眼大門外,西市署各司各房的人,聞聲趕來的勾欄院的那些原伎人伶人,回答道:“有!但不堪大用!”
喬大梁負着雙手,一邊向外走,一邊道:“要用人,有三個來路。”
李魚道:“願聞其詳。”
喬大梁道:“其一,物色招攬,這個辦法最慢,但可以栽培成心腹。”
李魚沉默了一下,道:“來不及!第二呢?”
喬大梁道:“其二,西市包羅萬象,買賣的可不只是物。這裡有七八個人,通稱‘地鼠’,專門負責幫人招攬黑道人物,只要付錢,什麼事都可以替你完成!”
李魚道:“這個法子可行,還有第三?”
喬大梁道:“西市只是一個小江湖,用錢可以收買的人固然不少,但一等一的高手卻不多,所以,還可以放眼更大的江湖。”
李魚笑道:“既然也是有錢解決,那就好辦!”
喬大梁笑了一聲,道:“不錯!只要用錢能夠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他頓住了腳步,轉向李魚,笑得天官賜福一般:“我有錢,有很多錢!整個西市,掌握錢財最多的人,就是我!其實我手下的人都叫我財神,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李魚道:“這名字比大梁好聽,也比大梁威風!”
李魚向他拱了拱手:“財神!”
喬大梁笑了:“既然我是財神,錢的事,你就不用擔心。地鼠名單和錢,我明日派人送去西市署。”
他們說着,走出了大門,因爲有喬大梁在,門外衆人一時不敢圍上來。喬大梁也沒理會他們,徑自向前走去,人羣立即左右一分,讓開一條道路,但是當喬大梁走過去後,人羣中卻突然有幾個人跟了上去,顯然是喬大梁的侍衛。
“王大梁不會善罷某休的。”
喬大梁一邊負手而手,一邊品味着李魚方纔說過的這句話。他不說“賴大柱”不會善罷甘休,而是說“王大梁”,這個年輕人,有意思!很有意思!
喬大梁會心地笑了一下,微微擡頭,看了眼他從此處根本看不到的“樓上樓”,“樓上樓”的常老大不會對此毫無察覺,但他並未出手干預。
喬向榮的眉頭不禁微微地蹙了一下:“常老大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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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大梁剛走,西市署大賬房搶先撲上去,一把扶住了李魚,忠肝義膽、義薄雲天地道:“市長終於回來啦,可擔心死老朽了。老朽與王肆長、徐胥師、邵賈師幾人商量,正要闖進去,豁出一死也要救得市長脫身!”
其他諸位肆長、胥師、賈師等人眼見大賬房如此肉麻,俱都面露不屑,待聽得大賬房還把他們也捎帶進了忠義之士的隊伍,馬上頻頻點頭,一臉忠勇。
李魚拱手道:“各位忠肝義膽,義薄雲天,隆情厚意,李某銘記在心了。”
馮司暴摩拳擦掌地道:“市長,賴大柱究竟肯不肯交出兇手?若他不肯,只消市長一聲令下,我等赴湯蹈火,便豁出了這條性命去,也要爲市長、爲我西市署討還公道!”
馮司暴剛說到這裡,大門裡兩個青衣侍衛擡了一副擔架出來,向門外衆人一掃,沒好氣地道:“來兩個人搭把手,把人擡出去!”
那正摩拳擦掌的馮司暴有些怔忡,不明他們用意,一時不敢進去。
李魚道:“幸賴喬大梁主持公道,賴府已交出元兇,把他接出來!”
那馮司暴一個箭步,直接越過三級石階和半尺高的包銅門檻,穩穩地落在了門內,從那賴府侍衛手中接過了擔架。
司稽、質人、廛人、司門、司關等人如夢初醒,急忙搶進門去,只是擔架就只那麼大,幾個人都要搭手,結果搞得跟一幫人扶棺送靈似的,把失血過多,昏迷不醒的劉嘯嘯擡了出來。
他們前腳剛一出門,後面大門就“砰”地一聲關上了。幾個人一個膽突,也不知誰手上一顫,擔架一歪,劉嘯嘯身子一歪,就向擔架外摔去,旁邊兩人生怕那血衣髒了手,下意識地一縮,劉嘯嘯“吧唧”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龍作作從小到大就與劉嘯嘯相識,此前雖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可眼見他已被削成人棍,還是不免露出不忍之色。
李魚見她神情,便道:“此前,我曾遇見過他,並且放過了他,結果如何,你看到了。若不是千葉姑娘及時救你出來,後果如何。”
龍作作沉默片刻,輕嘆道:“我知道,只是有了孩子,不知怎地,就有些心軟了。劉嘯嘯此人太過惡毒,不能放過,只是……別當着我面殺了。”
李魚目光一閃,忽地笑了笑,道:“這裡是天子腳下,我怎麼可以擅用私刑呢,以劉嘯嘯之所爲,我會把他送進大牢,該受什麼制裁,自有國法!”
龍作作欣喜道:“我纔不信你那麼好心,你不想親手造殺孽,是爲了咱們的寶寶積福吧。”
李魚笑笑,並不作答,只是轉而對楊千葉道:“閉市鼓已停,閉門鼓都快敲完了,此時離開,只怕就要犯了宵禁,能否勞煩你帶上作作,暫往客棧投宿。”
楊千葉道:“我那‘乾隆堂’裡,設有幾間臥室,比客棧要舒適自在些。在我那裡,也比客棧安全。”
李魚略一沉吟,道:“如此,有勞了。”
楊千葉點點頭,扶了龍作作要走,李魚道:“伯皓、仲軒,你們護送過去!”
李伯皓和李仲軒答應一聲,立刻拔劍出鞘,做如臨大敵狀,跟着她們走開了。
劉雲濤湊到李魚面前,嘿嘿笑道:“小郎君好手段!這劉嘯嘯如此模樣,一旦進了大牢,那可真是生不如死,這等大奸大惡之人,正該要他受此手段。”
李魚咳嗽一聲,摸着鼻子道:“我只是瞧他這副德性,殺也無趣罷了。”
他二人目光一碰,同時閃開了。他們都是在大牢裡關過幾個月的人,而且都是從外地解送京城的,沿途還住過不少監牢,可是深知這世上最陰暗、最齷齪之地再莫有超得過監獄的所在。
他們當時同監八牢友因爲都是待決的死囚,等於每人都手持大殺器,誰也別想欺負誰,反正早晚必死,敢欺負我,大不了跟你同歸於盡,所以相處融洽。可其他牢監卻做不到這一點。
劉嘯嘯少了雙臂,便是一個廢人,進了大牢,想吃口牢飯都得像尺蠖一般在地上挪過去,狗一般舔食。而且牢裡環境惡劣,衛生條件極差,身體健壯的正常人進去都常常患疾甚而因此喪命,更不要說劉嘯嘯此時的狀況了。
實際上,他很可能受不了多久的罪,到了牢裡,是不可能有人給他敷藥換藥餵食的,他能否在牢裡捱過三天都是問題。
李魚帶了人先回西市署,因爲此時坊市大門已經關閉,上不得街,合署人員就得暫在署內小住一晚了。
李魚叫人隨意安置了遊魂迷離的劉嘯嘯,謝過署內各司各房的兄弟,約定改日擺酒設宴,便關了房門,點燃一根蠟燭,一人閉目靜坐起來。
今日之驚險,着實嚇破了他的膽,幸好作作被救出。如今想來雖然還有些後怕,可事情畢竟已經過去,可以長出一口氣了。
不過也是直到劉嘯嘯慌不擇路,跑進了賴大柱的府邸,李魚才隱約明白劉嘯嘯向他尋仇這事兒不簡單,而是被人利用了與他的仇恨挑起事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對方真正的目標是喬大梁,他只是被拿來試劍而已。
李魚如果有在長安立足的打算,此時只能依附喬大梁,全力反擊,爭得一線生機,不過,李魚有一個旁人並不知道的秘密,他是要離開長安的,那麼他有必要爲了旁人的權力之爭,摻和進這場戰爭麼?
他沒有必要,可此時此刻,他已是衆矢之的,想走也走不了。一旦悄然離開,帶上老孃和吉祥、作作,只有他一人會武,一旦被賴大柱的人在城外追及,絕難逃生。可留在長安城內,他又該如何自處?
本來,如果實在走不了,他還可以利用黑道便利改名換姓,僞造戶籍,從此變換一個身分,相信以“東籬下”的能力,能夠包庇得了他,不教官府找得出。只是到時候劉雲濤、康班主、華林慨然赴死,自己未免臉上無光。
不過,他們感動於堂堂天子,居然開恩延續了他們一年壽命,有心以死相報,那是個人的選擇,李魚臉皮稍厚一些,這點難爲情也就無所謂了。可現在與王大梁、賴大柱一派已是不死不休,他想改換身份藏身西市,這些人不背後捅他一刀纔怪。
“也許……我可以順水推舟,一箭雙鵰……,不!一箭三雕!”
李魚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一個妙策,脣角頓時逸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有財神庇佑,幹嘛不大幹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