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窗戶,看見窗外的天空已經微微放亮,雪花依舊在柔柔的飄灑,凜冽的寒風卻一改昨日的暴虐,變得溫柔起來,像是低聲的喃呢。
也像是二狗逝去的靈魂在得到葉聽南的承諾後,對於小妹,再無擔憂,對這個長大的時間,再無留戀,辛苦走過一遭,在與這個世界輕柔的做最後的告別。
屋內的爐火在影的細心關照下依然頑強的燃燒着,偶爾傳來“噼啪”的燃燒炸裂聲,永梅依然跪坐在二狗身旁,低聲絮叨着什麼,聽不真切,偶爾機械的探身往燒紙盆中添加火紙,整個人毫無生氣,宛如木頭一般。
而影已經坐到了供桌旁邊,承擔起葉聽南分配他的任務。其實在葉聽南做出承諾後,屋內的四人便再無交談之聲,都在沉寂着思考自己內心所思所想,漫漫長夜,不知要經歷怎般的心路掙扎。
也許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私人,樂意有些許坐立不安,隨即起身將兩張凳子搬到房屋的陰影處,拉着葉聽南兩人靜靜的於陰影中,聆聽屋外飄雪的聲音,聽着窗外的嗚咽的風聲。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去,屋外逐漸天光大亮,冬霧逐漸瀰漫,美麗而又靜謐的冬日村莊早晨,慢慢的可以聽見周遭鄰居起牀燒火做飯的聲音,除雪聲,抱怨聲,驚喜聲,呼喚聲,雞飛狗跳,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與二狗家的死氣沉沉形成鮮明的對比。
而很快,門外傳來的敲門聲,便打破了家中這死一般的沉寂。
“永梅啊,我四嬸啊,起了麼?看看天色,黑虎山的人也快來接你來了,我來幫你梳洗打扮一下。咦,你這小丫頭,怎麼也不鎖門啊。”四嬸拍了拍門,發現門竟然隨着她的拍門而打開。
發現大門虛掩,四嬸並未多想便徑直走了進來,村裡人,鄉里鄉親的,沒有那麼多規矩的存在,推門而進的四嬸,順手也將大門掩上。
“永梅啊,這大姑娘嫁人怎麼也要捯飭捯飭,漂漂亮亮的出門不是?都說長兄如父,長兄如父,你說說你這個不省心的哥哥,哪有這般做大……”
話還沒說完,走到堂屋前推開門的四嬸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吸了一口冷氣,茫然失措,像個泥塑木雕的人。
這哪裡有待出嫁前的喜慶模樣,哪裡是什麼紅事,分明就是一個靈堂,四嬸也是膽子大,妝着膽子往後瞄了瞄,頓時瞅見那話語中原本此時應該在黑虎山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二狗,安靜的躺在堂屋之內,再無半點聲息,而永梅一身素衣,跪坐在其旁輕輕啜泣。
“四嬸,來得挺早啊,就這麼迫不及待的將永梅妹子送入虎口麼?四嬸,怎麼說,永梅也是你看着長大的啊,你就這麼忍心麼?。”坐在供桌旁的影幽幽的說道,沙啞的聲音無喜無悲,在仍是寂靜昏暗的堂屋中迴盪,說不出的詭異森然。
彷彿被突然開口的影嚇到了一般。
“啊,小影子,你是要嚇死你四嬸麼?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喲,不是說狗蛋兒去黑虎山喝酒去了麼?好好一人怎麼就,怎麼就沒了啊……
唉。你瞧瞧你說的什麼話啊?永梅我一手看大的,我自個有沒有丫頭,早就把永梅當做親生的,但是我又能做什麼呢?家裡男人不爭氣,我只有認命啊,我的心也在一抽抽的疼啊。”
興許是嚇,興許是真的心疼二狗兄妹,也許僅僅只是想起了自己的一生經歷,家裡男人的不爭氣。此刻四嬸的臉上佈滿傷痛、涕泗橫流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四嬸啊,您是真不知情呢?還是如何,我也不多計較,冤有頭債有主,您就在旁邊看着吧,怎麼說二狗哥也是您看着長大的,就當是送送他好了,家裡怎麼也要有一個主持的長輩不是麼?”
影說罷,起身將另外一扇屋門也打開,然後回身繼續端坐着,靜待該來的的客人到來,四嬸半晌後掙扎着來到永梅身邊,攬住她悉悉索索的小聲安慰起來。
未過多久,便聽見村口方向,嗩吶樂鼓聲聲揚,馬蹄聲,嘈雜的恭賀聲不斷傳來。
其實這九州界域,正兒八經名門正娶,三書六聘的迎親一般都是在傍晚,名曰:親迎,可這黑虎山之人本就是落草爲寇之徒,大字不識,哪裡講究那麼多繁文縟節,一大早,便急不可耐前來迎親。
“大當家的,這邊,這邊,恭喜啊,祝賀大當家的和永梅妹子比翼雙飛,白頭偕老!”外面傳來大力大聲的恭賀聲,大力也是有眼色的,這大喜的日子,沒那麼多講究,畢竟大當家的“大”聽起來可比“二”強多了。
“哎,大力,沒看出來啊,你這說話很討人喜啊。看樣子,這是讀過幾本書啊,來,再說兩句,讓本大爺開心開心。”只聽一男子甕聲甕氣的答道。
“嘿嘿,哪裡,就是從書中看到過幾句喜慶的句子,這不,說給大當家的聽嘛……”
話還沒說完,一個凶神惡煞般的馬賊突然從背後發難,一腳踹出,踹的大力一個趔趄,口中罵罵咧咧的道:“當家的叫你講你就講,你在哪裡嘰嘰歪歪什麼?屁話多。”
而端在馬背上的黑瞎子只是含笑看着這一切,並未言語與制止。
險些被踹到的大力連諂笑道:“是是是,您說的是,這,迎親鑼鼓響連天,歡慶嗩吶炮竹喧。祝賀大當家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新夫婦共手澆園。您看,這可以麼?”
山村不大,一羣人鬧鬧哄哄沒幾步就在大力的話語間就到了二狗家。
“嗯,不錯,那就是二狗家吧?去,讓二狗把永梅送出來吧,快些上馬回山,這狗日的天氣,忒冷了點。”黑瞎子用鞭子指了指門口說道。
在屋中影聽到大力的話語,衆人直覺得犯惡心。以往還覺得頗爲憨厚的聲音,如今只覺得面目可憎,噁心至極。
有時候,妥協換不回尊嚴,甚至生存,反而會因爲卑微徹底失去自我。
只見推門而入的大力,看到堂屋中的場景,霎時間,他臉色慘白,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只覺得脊樑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這,這,這是什麼情況?
他把嘴張得像箱子口那麼大,一下子就愣住了,接着他嚥了兩三口唾沫,好像是嗓子裡發乾似的,說不出話來。
看到異樣的大力,熊瞎子翻身下馬,嘴裡罵道:“特娘了,叫你叫個門,跟特孃的見鬼了一樣,真是個廢物。”
將大力一手推開之後,一腳將另一邊的大門踹開,待看清堂屋中的場景後道:“直娘賊,老子娶親取到靈堂來了?永梅死了沒?沒死,跟老子回寨子洞房,沖沖喜,這真特孃的晦氣。”
影望着門口罵罵咧咧的黑瞎子,陰冷孤傲的眼睛彷彿沒有焦距,深暗的眼底充滿了憤怒。樂意從暗影中瞅見這黑瞎子,只見他臉似火炭,錚亮的大光頭,臉上的鬍子像鋼的刷子,臉部輪廓棱角分明,身長約莫一丈,膀闊三停,一個眼罩斜着扣在左眼上,顯然是瞎了一個眼睛。
“難怪都喊他黑瞎子,本以爲他只是像個熊,沒想到是真瞎了一個眼。”
而就在此時,熊瞎子的小弟們如狼似虎的衝進了院子,徑直來到堂屋之內,而此刻的永梅仍然沉浸在失去哥哥的悲痛中默默哭泣,對周遭一切都視而不見,大哥的死,早已讓永梅的世界混黑,而這一切的傷痕,需要時間的撫慰。陰影之中的樂意二人,被人下意識的忽略掉了,四嬸如同嚇壞了一般,往牆角蜷縮而去。
此刻村子裡聽到熱鬧的人好奇戰勝了內心的恐懼,三五爲伴,呼朋喚友的聚集起來,院牆上,門口,圍滿了成羣結隊前來圍觀的村民。
望着這些凶神惡煞的盜匪,影嘶啞的聲音狠聲道:“二狗哥死了,死在你們這羣喪盡天良的畜生手中,你們還想帶走永梅?”
圍觀的村民中,頓時一片譁然。
“二狗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兒。”
“多好的一個孩子啊,這羣喪盡天良的畜生。”
“唉,小點聲。你不想活了,也別連累我們啊。”
“嘿,不錯啊,大力,你之前來找我說那二狗想通了,準備將妹子嫁給我,看樣子,你這個想通了,是這般想通了?不錯,不錯。”黑瞎子雖然學識不高,但是駕馭一棒子虎狼之徒,沒點心機肯定是不可能的,內心並非外貌那般粗獷,轉眼便明白前因後果的黑瞎子,發出不明意味的讚賞。
“果然是你,大力,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還二狗哥命來。”聲嘶力竭的抄起不知何時拿來的柴刀,就要像大力衝去。
而就在此時,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山賊突然發難,抄起一把鬼頭刀自影的身後摟頭砍下。
聽見二狗的名字彷彿刺激到了永梅敏感脆弱的神經,擡頭望去時,便看到一個凶神惡煞的山賊自影身後揮刀看去,頓時“不要啊~”聲嘶力竭的永梅就要起身撲來,試圖幫影當下這奪命一刀,而由於久跪的原因,一個踉蹌,撲到在地,雙手無力的向前伸去。
而就在永梅起身欲要替影擋刀之時,只聽“鋥”的一聲,聞聲劍已至,一劍正中那山賊前胸,巨大的衝擊力帶起山賊的身體向後拋去。
“嘭”的一聲,重重的落在四嬸面前,從未見過此等血腥場面的四嬸,登時被嚇膽裂魂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而自山賊胸口穿過的凝霜劍,毫光大綻,清冷的光芒好似屋內升起了一輪明月。
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游龍穿梭,行走四方。
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鮮血紛崩。
劍身片閃出冷冷的寒光,而屋中山匪脖頸處盡皆裂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煞白煞白,驀然地,鮮血從傷口裡沁出,然後,鮮血突然湍急了起來,噴涌而出,如迸裂一般!
一滴……
一滴……
一滴……
順着脖頸……血珠滴落在漆黑且冰冷的地面,如同一朵朵在黑色的夢魘中綻開的,血紅色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