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壯士一去兮

又行軍大半日, 正值黃昏,草原上紅日斜掛天邊,連草地和遠處彎彎曲曲的河流都照成金黃色, 三三兩兩的牛羊散落在四處。查爾金的大軍離着定州城只三十多裡, 命駐紮在此處, 不準生火起煙以免暴漏行蹤, 只等夜色降臨便悄悄潛入, 打個措手不及。

查爾金在帳外與幾位近臣一邊喝酒一邊用刀削着用早先用鹽水煮好的羊肉,他的那支蘇魯錠便在身邊擱着,李荊明往這邊望了望, 見無人注意到他,便向那些拴着的明元工匠身邊走去。

這些人來就是爲了送死, 哪有人管他們吃喝?還是拿繩子拴着, 兩名士兵看守着。李荊明剛走過去, 那兩名士兵便拿大刀格擋住了路道:“大王有令,閒雜人等一縷不得接近!”

李荊明拱手抱拳笑道:“兩位勇士, 小民和他們一同從明元前來,想再勸上一勸,我的這些同鄉們個個都是有好手藝的,若是能心甘情願給大王效勞豈不是一樁美事?”

接着偷偷塞了一錠銀和一盒茶葉。這銀子已有幾分重量,關內的茶葉在這裡向來是千金難求, 這兩名士兵對視了一眼道:“看你一片誠心, 你且快去說幾句話罷, 咱弟兄們頂不了多久。”

李荊明謝過了, 便向那羣人走去, 早先啐他的那個大爺姓宋,是明元內地平封縣人士, 種莊稼的好把式,這大爺上了些年歲,又受了些傷,如今正在那裡昏昏沉沉,忽然覺得有人搖晃他,便睜開眼來,望見是那白日裡賣國求榮的李荊明,便又要喝罵。

李荊明用力按住他的手道:“宋大爺且聽我說幾句!”

李荊明是打鐵的漢子,被他一雙大手摁住,那大爺一時發作不得,只在那裡破口大罵,李荊明湊在他耳邊悄聲道:“等晚些那邊若有什麼異動,大爺吆喝弟兄們抓緊四散逃了去,或許還有生路。”

宋大爺被他的話一驚,住了嘴,忽然覺得綁住的手裡被塞了東西,觸手涼硬。

“這是在下打的一把小匕首,用力按下便可彈出,等下可割開繩索。”

宋大爺頓時明白了李荊明的想法,眼角有些溼了,“孩子,方纔大爺錯怪你了,要不你跟我們一起逃吧!”

李荊明搖搖頭,道:“不瞞宋大爺,在下來之前,太子有密令與我,我方纔留意了一下來回巡邏的時間,可汗大帳每逢半個時辰,便有一盞茶的時間只剩兩個士兵在門口值守,我便趁夜色略黑一些動手,如今還有一事需勞煩大爺!”

宋大爺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滋味,佩服他這般忍辱負重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正色道:“此時不講那些虛禮,你儘管說,大爺拼着命也在所不辭。”

李荊明的眼中忽然浮上幾分暖意:“在下有位未過門的妻子,只怕我還是得負了她,我那位妻子姓王,名綺年,現在是太后身邊的女官,我的消息,還請宋大爺幫忙轉告她,讓她尋個好人嫁了,莫在想着我。”

接着偷偷將一張紙塞在宋大爺懷裡,“若是大爺不好尋她,可到湘竹巷裡南數第二戶,去尋工部王仲悟家,交於他也是一樣的。”

見那兩個士兵不住的探頭探望打望,苦笑下:“我是說來勸說各位的,大爺且把戲做足些,我須得走了。”

李荊明起身冷聲道:“我好心好意的勸你,你卻敬酒不吃吃罰酒,真是死到臨頭也不悔改!”

宋大爺知他一去,怕是要死別了,頓時心裡大悲慟,忍住心裡波瀾一腳踹了過去:“大丈夫死則死亦,也是條響錚錚的漢子,強過那些苟且偷生之輩!”

那兩個士兵急忙上前,將宋大爺一腳踹了回去,喝罵了幾句,又不以爲然的給李荊明道:“小兄弟何必費這些口舌,反正都是些馬上要死的兩腳羊!”

李荊明斂色朝兩位又施禮:“如今我心願已了,多謝兩位兄弟!”

最後一絲太陽的光輝在地平線上消失,查爾金駐紮的營地一片黑暗,潛蹤匿跡,將士們都在假寐養精蓄銳,準備等下給明元發動致命的一擊。

這漆黑的夜色,正好給李荊明提供了莫大的方便。他在營帳裡躺着,聽身邊的巴彥士兵不一會便傳出呼嚕聲。草原的夜,寧靜美好,前塵往事在腦海中一一放映而過,想的最多的,便是王綺年,她的溫柔淺笑,螓首蛾眉,還有臨行前一夜的淚眼和殷殷切盼。

雖然兩人一往情深,李荊明知道終究有鴻溝越不過,也曾悄悄的奢盼,等明元何時踏平了巴彥,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聖上交代給他探秘和權益之時可自行行事的金牌,允諾回去後給他和綺年指婚,他多麼希望,能給自己愛的姑娘一個風風光光受親人祝福的婚禮。這簡直是他在多少次熬不下去的希望。

可是,當他知明元滅了兀布之後,他頓時感覺,兩國交戰不遠了。這是一種長年在危險中生活而產生的敏銳直覺,沒有原因,但是準確。

李荊明悄悄的起身,身邊的士兵頓時驚醒,一把明晃晃的刀橫在他的胸前,李荊明笑道:“只是去撒個尿!”

那士兵鬆開刀,直到聽見外面傳來聲音,翻了個身,接着又睡着了。

李荊明在樹下候了片刻,等到再一撥巡邏的人過去了,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再待幾刻鐘便到了大軍開始整裝的時候,他潛下身形向查爾金的帳篷走去。

因李荊明之前就料到有那麼一天,趁着打鐵的時間悄悄給自己打了兩把極爲鋒利又藏有機關的匕首,一把剛纔給了宋大爺,一把在他懷裡隔着,他摸出那把匕首,按了下開關,匕首悄無聲息的彈了出來,在黑暗中閃出一道細微閃亮的弧。

李荊明自大帳後偷偷塞進去一支迷香,這香味道比較淡,聞到的人昏迷的比較淺,只這種淡淡的味道不太容易被人發現。隨後他貓步上前,自後面行到右面看守,忽然用手用力掩住他的口鼻,只一刀,鮮血從那看守的喉嚨裡噴濺而出,黑夜裡看不清楚,只聞到淡淡的血腥氣。

左側看守的人覺察出異動,朝這邊看了下,沉聲喝問:“誰人......”這句話還沒說完,心臟便被人迎面捅了一刀,對方手法熟練,手臂一轉將他的口鼻捂的死死,用力掙了幾下,怎奈對方竟膂力過人,絲毫動彈不得,那人將胸前的刀抽出,心臟的血濺射出一尺多高,手起刀落,喉管被割破,再也發不出聲音,如破麻袋一般被軟軟的丟在地上。

這邊的血腥氣愈發濃郁起來,李荊明知道很快下一撥巡邏的很快就會趕來。撩開大帳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帳中只剩兩支火把,忽明忽亮,那原本帥氣剛正的臉上,因濺了血在火影下竟有些猙獰。

李荊明看了下查爾金,這個叱吒草原的一方霸主此時處於半昏迷和半睡眠狀態,就連那呼嚕聲都比平日裡小了許多,空氣中隱隱約約的恬淡香氣讓李荊明有些發昏,他咬了下舌尖,頓時清醒過來。

李荊明緩緩的靠近查爾金,拿出早就備好的一個竹筒,將裡面的火油悄悄的倒在查爾金的頭上和身上,他想殺死他之後,焚屍滅跡。

李荊明十分小心,查爾金也並沒有醒來 ,一切都在按原先料想的在進行。

李荊明高擡起匕首,在火光下刀刃發出刺眼的光,查爾金多年的直覺令他察覺出了危險,神智不甚清醒的他,在這千鈞一髮的生死關頭忽的舉起片刻不離身的蘇魯錠格擋在胸前,“噹啷”一聲,李荊明手中的匕首被震的飛了出去。

帳篷外頓時嘈雜起來,“有刺客!”“那邊好像死了人!”......

雜亂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往帳篷這邊涌來。

查爾金也清醒了一些,在榻上坐了起來,昏沉沉的眼神如鷹隼一般盯着李荊明,聽到帳外將士們圍攏過來的聲音,查爾金心中略微放鬆一下,甚至沒有立刻殺死李荊明,反而起了貓逗弄老鼠惡意,“你果然有貓膩,難道你忘了你發過的誓嗎?”

李荊明道:“我沒有忘記,發誓的時候,我便沒想着能活着回明元。”

接着,他退回兩步,就大帳裡馬上被涌過來的人闖進去的時候,忽然抓起牆上的火把向查爾金丟去。

在查爾金淒厲的慘叫聲中,巴彥的將士們涌了進來,頓時驚呆了誰也不敢上前,只見他們的可汗在短短的時間裡燒成一整個火人,一面撕心裂肺的慘叫一面在地上翻滾,不過大家怔楞住的幾秒,只聽“嘭”的一聲,查爾金的頭整個崩炸開來,站的靠前的幾個士兵面上頓時掛上滾燙的腦漿。

原來之前查爾金的腦殼上被澆了火油,火油點燃後猛烈燃燒,那腦殼生生受不住竟炸裂開來。

饒是這些勇士向來殺人如麻,也被這種慘烈的死法驚的毛骨悚然,瞠目結舌半晌不能言語。

阿古拉反應過來,掃了下大帳,看見大帳西南角破了一個洞,刺殺的人應是從這裡逃出去的,忽又聽見帳外有人在喊:“明元的這些兩腳羊都跑了!快點追!”

阿古拉和查爾金自幼長大,查爾金不僅是他的可汗,而且是他的安達,如今落的這個下場,頓時血性被激了出來,顧不得明元的那些匠人,怒目圓睜,大喝一聲:“追!將殺死可汗的人殺死,用他的頭來祭旗!”

巴彥的勇士顧不得今晚攻打定州,明晃晃的火把點了起來,照亮了半個天空,得得得如急雨一般想起的馬蹄聲向西南方向奔去。

草原地勢平坦,綠草如茵,哪裡藏得住人?未跑多久,便看見不遠處的身影,那身影阿古拉認得,便是前不久剛獻圖投了可汗的明元匠人,阿古拉咬牙切齒,“就是那人殺死了可汗!”接着從旁邊的背上不管不顧拿過弓箭,一擡手,正中後心窩。

李荊明的腳步一怔,無數的箭射了過去,後背密密麻麻如刺蝟一般,他的身影晃了幾晃,頓時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