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攻城

阿古拉對李荊明恨極, 見他倒下便打算拍馬過去割下他的項上人頭,只跑了沒幾步,卻發現不遠處居然有無數綠油油的眼睛出現, 頓時收住馬一愣:“狼羣!”

身邊有位跟着查爾金已久的萬戶, 道:“這狼羣糾纏上極爲麻煩, 此人萬箭穿心早已射死了, 如今留他喂狼也算給可汗報仇了!回去還有十萬大軍還需安撫。”

接着策馬小跑幾步, 湊在阿古拉的身邊道:“可汗已死,只怕咱們部落不少人都有異心,阿古拉安達還需儘早打算, 莫讓我們可汗辛辛苦苦統一的部族又分散了去,如今卻不好失了先機。”

阿古拉聽了心中一動, 高舉着火把道:“刺殺可汗的人已經被我們勇士們殺了, 且與我同回大帳!”

接着又扭頭看了一眼李荊明, 狼羣向他靠近,依舊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方恨恨的離去。

八月十五那日,襖教的人做了一番戰前動員,每人發了一個饅頭做早飯,這饅頭和平時的不一樣,每個都夾了一塊大肥肉片子。難得的葷腥吃下去, 沒有飽, 反而更加激發了食慾。襖教的教衆四處宣講:

“攻下南陽城咱們有饃饃有肉吃!”

“今天弟兄們辛苦一天, 便都是好日子了!”

“教主慈悲, 給咱們派下這麼多米麪, 爲何咱家背井離鄉,眼睜睜的看着家人餓死在身邊, 那南陽城裡的人們卻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憑什麼?”

“咱們都是老實人,等朝廷放糧等恁久了,除了教主,朝廷可給大家舍上一粥一飯?”

這些話和夾了肥肉片子的饅頭將大家心裡僅剩的良知和理智徹底湮沒了,是啊,朝廷派人來治理稻瘟,可那壓根沒用,前年開始,免稅負的優惠就沒了,交了稅負,家裡能剩下一年的口糧嚼用就算不錯了,如今到了收穫的季節反而顆粒無收,誰家背井離鄉沒見過親人慘死在身邊?

既然不讓我們吃飽飯,我們便攪動天下反!

吃完饅頭,流民每人發了一根削尖了的木棍,又不知道從哪裡用牛車運來的雲梯,開始向城牆處移動。

駐守在南陽城的士兵在縣令和徐家的指揮下也在城頭上做好了應戰的準備,城頭上冒氣了煙霧,那是在煮水烹油。

流民將南陽城層層圍住,雲梯架了上來,開始有人從城牆四個方向往上爬。城樓上的弓箭手一排排的將箭放了出去,怎奈弓箭射程較遠,對待這個角度的卻是無可奈何。而且這些攀着梯子的背上都背了厚厚的草氈子,僥倖有弓箭射上去,倒是都掛在草氈子上,人卻毫髮無損。

徐璟明看了片刻,在嘴裡罵了一句,道:“他們這些人,怎麼會巴彥兀布這些韃子們攻城的法子?”

接着便在城頭上大吼:“都他~媽的給我住手!打不到就別浪費東西,統共幾十張破弓,有個毛的用?都留着等我的號令!拿石頭的和滾木的注意,等下往下砸,別他~媽的扔,咱城裡東西有限!”

徐璟明嘴脣緊緊抿着,腦子裡轉的飛快,就前幾日在南陽城裡捉住的幾個襖教的教徒,有些三貞五烈的都被他殺了,剩下的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來,只道教主是個女的,只見過畫像,本尊從沒人見過,他們的任務便是蠱惑南陽城的民心,造成內亂,別的上一級什麼都沒交代。

徐璟明將他們的教義和書反反覆覆看了幾遍,只覺得跟北方薩滿教有些類似,卻又不盡相同。敢鼓動流民鬧事,有組織有紀律,手段狠辣,徐璟明肯定這些事情跟宮裡有關,他大膽的猜想,許是蕭繹新娶的皇后也未可知。

這些教徒程縣令早就押入牢裡,因是重要人證便命人一日三餐好生伺候,決不可出意外。自己的推測未曾寫到,可刺探到的信息徐璟明一五一十記錄下來,一同飛鴿傳書送到宮裡,只幾日都沒消息,他表面上平靜,內心也憂心如焚。

他不知道的是,蕭繹收到他的消息,竟御駕親征,此時正奔赴在來南陽的路上。

聽說南陽城被流民圍困,蕭繹頓時想到多少年素未謀面的爹孃,又想到了昭佩,孺慕之思外加對昭佩的愧疚令他心中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絕對不能讓南陽城出任何意外!

蕭繹看到南陽來的密保,亦懷疑宮裡有內鬼,之前也下了幾道手諭,讓臨近災區的幾個州縣酌情施粥放糧,只最近這段時期也未曾收到關於鬧災的奏摺,便未曾再進一步細究,不過考慮片刻,便命人稱病輟朝,但四處佈下眼線,命京兆尹這幾日嚴加巡邏,還政於蕭大白,點了冀城、魯中等北方几個沒有受稻瘟波及的地方的兵,命張彥護駕一同殺往南陽城。

想強行攻城的流民不少被滾石木塊擊中,慘叫着摔了下去,這流民太多,受人驅趕着,一撥又一撥的繼續爬上雲梯,有些個僥倖快要登頂的流民,被滾水和沸油潑了下來,直接就被燙死在梯子上,空氣中瀰漫着怪異的熟肉香味。

這種場景過於駭人,目睹了的都有些呆滯,旋即被人抽打着,接着又被迫登上攻城的雲梯。

居然還有流民被人指使者,一麻袋一麻袋的抗土,巨石、土堆、死去的流民的屍體,迅速在城牆下面累積起來。

這種慘烈的情形,多少人都是生平聞所未聞,有些個清醒的人想悄悄從隊伍後面逃走。

“他是妖孽!”“他要拖大家的後腿,毀了我們吃飯的飯碗!”一旦有人想逃走,便有襖教的人出現,聲嘶力竭的大喊,拿着手中的刀棍將人驅趕回去,有些反抗的人被毫不留情的殺死。

這場激烈的戰爭從清晨持續到黃昏,定國公被流箭所傷已經擡下去了,徐璟明面上也有血痕,右腿上也有傷,肩上額頭到處是灰,下襬塞在褲子裡,袖子高高捲起,神色如地獄裡爬出來的煞神一般,四處奔跑救火,完全不是平時一副親切和藹的樣子。程縣令覺得自己腿已經發軟了,但也知道這種時候也不能孬種,強撐着跟在徐璟明後面如跟班一樣聽從差遣。

到了暮色漸漸浮上天際,晚霞染紅了天際,東方就要漸漸的暗了下去。遠遠的,似有千軍萬馬從北面疾馳而來,迎面金黃色的盤九龍戰旗獵獵,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蕭”字。

這隊騎兵極爲整齊有序,自北向南分散開來,將整個南陽城圍的水泄不通。

領頭造反的那個襖教頭目正站在北面城牆正對的戰車上,眼瞅着那屍山快堆到半城牆了,城內的反抗也不那麼激烈了,怎麼忽然來了這麼些騎兵?究竟是敵是友?莫非宮裡頭得手了?

還沒等他想清楚,北面隊列的最前面有人一面疾馳一面擡手拉弓,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如,須臾間,一支箭極速射出,正中他的眉心,最後一眼是看見馬上那個人黑色披風獵獵,身形挺拔清俊,面上金色面具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徐璟明在城牆上將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他深吸了一口氣,給程縣令道:“他來了,我們有救了!”